前言
学“火箭科学”，打金融攻坚战
金融是经济学里最复杂的领域，号称“火箭科学”。中国的金融学基本上还处于“教科书经济学”的状态，而且是美国20世纪50—80年代的教科书，所以中国金融基本上是跟着美国教科书的指挥棒在走。
如果拿金融交易使用的数学工具和投入的高科技资源来判断，金融确实可以称作“火箭科学”。美国华尔街雇用了大批数学家、物理学家、计算机工程师。五角大楼、情报部门等军方和对冲基金合作，金融危机之前就开始研究和模拟全方位的金融战和混合战。美国金融投机的武器库，包括了大数据、人工智能、复杂网络、仿生学等，而国内的财经媒体还天天在宣传投机的K线图谱，媒体新闻跟风西方媒体，为美国的金融大鳄抬轿子。中国的主流经济学家则对金融危机的来袭充耳不闻，还在做模仿美国“金融深化”“要素自由流动”的美梦。国内经济学界使用的理论工具还是新古典经济学20世纪30年代提出的供求曲线这样的大刀长矛，连40年代凯恩斯经济学和70年代行为经济学这样的步枪和大炮都不会应用。如今疫情和萧条双重来袭，在美、欧、日大搞无限量化宽松、制造金融风暴的时刻，国内还有不少本本主义的经济学家鼓吹开放虚拟金融，无视美国金融危机接连不断的历史教训。凡此种种，虽然中国民族金融产业有所发展，但金融理论落后于世界经济学而不自知的程度，令人忧虑。所以，我们不得不以急就章的通俗方式普及复杂金融的基本成果，讨论当下金融理论和金融政策的重大问题。我们的目的不是纸上谈兵，而是帮助读者应对金融攻坚战。请大家要有举一反三，敢入虎穴的思想准备。
第一个问题，西方金融学的理论到底是科学还是炼金术？多次获得诺贝尔奖的新古典金融学的基础模型，到底有多大的科学成分和数据支持？这个问题不解决，讨论具体的政策问题都是空对空。
我把西方新自由主义经济学和它的理论基础新古典经济学称为“空想资本主义”，因为它们描写的市场近似于封建社会的小工场作坊，和工业化以后的铁路时代、核能时代风马牛不相及，和西方工业化、现代化的历史没有现实关系。
西方金融学是彻底的方法论的个人主义，它不承认组织、国家、战争等“看得见的手”对金融市场的严密干预。整个金融衍生品定价理论建立在单个布朗运动粒子随机游走模型的基础上。爱因斯坦首先研究的布朗运动，是研究大量粒子的随机热运动和流体黏滞力之间的平衡，来发现分子结构的存在。而这套金融理论抽象掉群体粒子的布朗运动为单个粒子，也就抽象掉了金融市场追涨杀跌的群体行为，否定了行为金融学研究的非理性投机的根源，也排除了金融市场内生不稳定和发生危机的可能性。
金融计量经济学幻想欧姆定律的回归分析可以用于比物理学还要复杂的金融学，完全无视电磁场、相对论和量子力学的发现，它们都是动态理论的构造，而非静态统计分析的结果。计量经济学认为市场由“看不见的手”起作用，只许用线性随机过程来描写经济活动，不承认金融市场存在典型的中期（几年）和长期（十年到几十年）波动周期，否则就是批判资本主义的革命理论，在美国主流经济学杂志和大学难以发表。这是典型的“经济神学”，把数学模型意识形态化1。早在20世纪80年代，计量经济学家、牛津大学经济新思维研究所的戴维·亨德瑞（David Hendry）就提出了一个著名的命题：计量经济学到底是科学还是炼金术？他的结论是炼金术2。我们后来用复杂科学的办法严格证明了这一结论3。所以如果国内还有人幻想要用炼金术的理论来指导金融改革，还相信可以用来做顶层设计，我认为对中国金融改革的方向来说非常危险。所以我们需要了解，金融学的理论到底发展到了什么阶段、有哪些严重的问题。
第二个问题，如何判断美国的金融产业？它究竟是强大、虚弱，还是在危机前夕？我相信对这些问题会有非常大的争议。很多崇拜美国金融的人坚定不移地相信，即使经历了多次金融危机，即使打输了贸易战，美国金融依然是全世界最强大的，是中国金融效法的对象。所以我们必须深入讨论，美国金融产业的效率是否是世界上最高的？这效率到底是金融市场由利益集团操纵的投机效率，还是从社会、国家出发的真实经济效率、社会效率和生态效率？对美国的金融实力我们到底应该怎么评估？
第三个问题，也是大家很关心的问题，中美金融的差距在哪儿？中国的金融市场到底有何优势、劣势？这部分问题的争论会更大，因为我的观点不仅有别于西方主流经济学的观点，也和中国现在主流经济学的观点不同。有人批评我是替中国辩护，我说你误解了。中国做得对的，我会从国际比较的客观角度加以肯定，用来作为发展中国家以及包括美国在内的发达国家改革学习的榜样，但中国有问题我绝不回避。科学家不是诡辩家，更不是为金主服务的律师，为问题辩护，等于讳疾忌医。科学家不掩盖问题，因为问题就是机遇，提出好的问题，就解决了问题的一半。中国现在存在很多问题，我以为部分是由于照抄西方模式水土不服造成的，部分是由于过去小农经济的经验传统造成的。但是，克服小农经济的问题不等于照抄美国模式，因为国情和发展阶段相差很大。如果不认清美国走过的弯路全盘照搬，中国必付昂贵的学费。
第四个问题，如果中美贸易战升级到金融战会是怎么个打法？会有什么样的前景？要回答这些问题比较困难一点，因为事情没有到来，我也不是算命先生，但是凭我知道的其他国家的历史经验，我可以探讨一些可能。我讲过，西方相信一元论，相信普世价值的优化模式，认为天下成功的模式只有一种，那就是英美模式。但是，学过政治经济学的读者就知道有阶级斗争理论，至少有两种不同的模式竞争对立——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公有制和私有制。而要是我们研究复杂经济学，那看待世界上的问题就远比两种模式的竞争更为复杂，因为世界发展并不平衡，必然有多种选择的可能，比如英国的社会主义成分就不亚于德国、北欧模式，和美国差别更大。我认为多元文明的竞争演化很符合老子“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思想。复杂科学创立之初的发现，就是到了“三”以后会生出更多样的可能。所以大家先有思想准备，即使吃个败仗、受点挫折也不要惊慌，因为中国人学习能力强，国家大，转战的余地也大，而且经验也不少，比美国抗击打的能力肯定大得多。
我以前之所以认为贸易战要避免小打，不怕中打和大打，原因就是看透了美国打贸易战没有胜算。但美国智库经济学家却认为打金融战有胜算，所以声东击西，要把中国逼向金融自由化的道路。中国有一批主张市场化、自由化、私有化的人，试图借贸易战倒逼中国走深化市场改革的路，这不是强化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经济，而是逼中国走向美国式的金融自由化，为投机资本跨国流动大开方便之门。我看到了这个危险，但也无力阻挡这个危险。不过最近我有了一个观点上的改变，那就是美国不存在哪个精英集团有完整遏制中国的战略。美国搞颜色革命的中央情报局，还有打贸易战这批智库的人，战术水平很高，但战略水平太低，下的棋自以为高明，其实互相矛盾。金融集团和军火工业集团的利益就互相矛盾。金融自由化架空美国经济的后果，超过与中国贸易战带来的损失。原本我看到的是打金融战的危险非常大，但现在我发现机遇来了。当然，中国胜败还要取决于战略，对此我是有信心的。
这本书取名为《眉山金融论剑》，有和读者进行非正式学术交流的对话之意，目的是试探大众读者对复杂科学在经济金融领域的认知能力，为将来的学术著作做准备。
如今世界各国科学院的英文名称都是Academy，那是希腊哲学家柏拉图于公元前387年在雅典建的一个新型学园，用对话的方式探索新知识，成为后来亚里士多德、伽利略，以及普里戈金用对话方式发展新的科学范式的起点。中国历史上的书院和柏拉图的学园相比，多了论资排辈的传统，少了平等对话的氛围。我借观视频开拓的新媒体阵地来做试验，看能否在互联网上建设一个开放式学园，从经济问题开始，拓展到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人文历史和艺术哲学。我年事已高，期待从建设性的对话中发现人才，大家共建新的跨学科学术园地，在试错中学习，从中国走向世界。我将以自己的经历，尽力给大家介绍世界上各个学科、各个流派的领军人物，读者和我一起发现总结中国的实践经验，将来请诸位读者分担各路掌门人，不是占山为王，而是笑迎各路英豪，共议天下学问，为中国人民造福，为世界人民解难。
为此，我要感谢我的研究助理邓林女士和磨铁出版公司的诸位编辑。读者若发现文字、数据、史实的错误或对基本概念有质疑，请写信至meishanjianker@163.com。本人年事已高，精力有限，主业仍是复杂经济学的前沿研究，无力一一回复来信，还请读者原谅。我会尽力在今后的视频和互联网上回答大家关心的重大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