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蚂蚁和小蚂蚁在人体上的走动，引起了人的感觉。当人察觉到有东西在自己肚皮上爬来爬去的时候，他试着蠕动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引发了刚才小小的一场地震，吓得大小蚂蚁魂不附体。

人为自己还有意识感到庆幸，但当他慢慢地睁开双眼，却发现周围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耳边静得可怕，什么声音也没有。他又一次试着动了动手、动了动脚，可一点知觉也没有。唯一的知觉来自干渴和饥饿，他感觉从嘴唇到喉咙塞满了沙子，舌头僵化，不能张口；他感觉胸口气塞，胃部疼痛，饥肠辘辘，像割肉一样难受。

“我这是在哪里啊？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呢？”人在内心极力回想着，想通过回忆找回一点有用的线索。

“我记得那一天是5月12日，这个日子我记得很清楚，应该不会错，我是高三的班主任，进教室后的第一件事我就是提醒同学们注意今天是几月几号了，离高考还有多少天？这个醒目的提醒牌就挂在教室前面黑板的左侧，每天都是我和同学们一起翻开新的一页开始新的一天学习的。那天早晨，孩子们与往常一样，在下面齐声大喊着‘今天是5月12日，离高考还有26天！’我听着他们年轻、无畏而充满活力的声音，在倒计时牌上翻开了这些用大红字体特别标出的数字。每次翻完数字，我都要念一句格言来勉励这些‘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孩子们。这一天，我给他们讲了《论语》第一篇中的第一句话‘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我的目的是希望他们放松精神、减轻压力，把高考前的迎战复习当成一种学习的乐趣，以良好的心态度过接下来更紧张的一段时间，迎接高考的到来。听完我的解释，同学们继续开始学习，从他们的声音里我能听出他们听懂了我的话。然后，我才放心地离开了教室。五月的映秀，如她的名字一样美丽迷人。站在教学楼的阳台上或者透过教室的窗户，就可以看到这座小镇满目葱郁的山林、竞相奔放的野花，闻到山野清新舒爽的气息，听到枝头清脆动人的鸟鸣，孩子们在操场上玩球打闹，追逐嬉戏，野性十足但又纯朴可爱，我爱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人，更爱这群活泼可爱、朴实勤奋的孩子们。每天漫步在鸟语花香的校园里，我总是禁不住要停下来注视片刻这美丽动人的一切。那一天，正好轮到我值班负责午休巡视。同学们都入睡了，校园里特别宁静，我独自一人站在高中部教学楼的五楼走廊上，像往常一样陶醉在眼前秀丽妩媚的景色之中。一只小鸟从操场上腾地而起，欢快地从我面前闪过，钻入绿色之中不见了。我循着它的身影望去，看到了另外一只花色的小鸟，正站在高高的枝头上，‘咿呀，咿呀’地叫着。我想，鸟类应该有自己的语言，只是我们听不懂而已。于是，我这个喜欢冥想的人，又站在那儿狂想了很久，直到午休结束的钟声响亮而清脆地在耳边响起。孩子们从四处蜂拥而出，像刚放出鸟笼的小鸟一样，一片欢腾。下午第一节课，我到高三（二）班辅导物理复习，上课不到十分钟，我突然感到头晕目眩、天摇地晃。霎那间，崩塌声、尖叫声、呼喊声不绝于耳。我只记得我最后大叫了一声‘孩子们，快跑’之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想到这里，这个可怜的人痛苦地眨了眨眼睛。他从来没有这么孤单过、恐惧过、无助过，他连现在是什么时间身在何处都无从知道，更不用说他是怎么躺在这儿的了。他屏住呼吸，用心地听着，细细地体察着，他多么希望找到一丝可以表明有生命存在的信息。他一醒来，遽然感到这个世界是这样的孤独和寂静，他多么想听到闻到触摸到一点儿有关生命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别的什么，只要是能发出声音的生命就可以了。在黑暗的地底，在泥土的深处，生命都成了朋友，还有什么可挑剔的呢。他忽然想到，人是多么脆弱和渺小的东西！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他还不如一只蝙蝠。然后，他又联想到了蝙蝠侠。他真希望自己此时能摇身一变，变成一只小小的蝙蝠——这个黑暗中的精灵，比我们人强多了。

人再次试着动了动自己的身子，仍然毫无知觉。除了心中极度的痛苦、绝望、思索、回忆、盼望还可以证明自己还活着之外，他感知不到任何肉体的存在。他从来不曾想到，思想和灵魂竟然能够以这样一种方式与肉体分离，而且自己亲自进行着这样一种实验，真是神奇啊。在此以前，不管神学家、哲学家、牧师、教士及与此有关的一切书本是如何信誓旦旦地宣扬灵魂可以升天，但他始终对这种虚无缥缈、深不可测的传说半信半疑。如果不是此次的体验，他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相信，这世间真的存在所谓的灵魂与肉体。

想到这里，他突然不怎么伤悲了。也许是因为这个偶然的机遇让他瞬间明悟了生死的奥秘，让他看到了灵魂升天、转世重生的希望。他满怀憧憬地在黑暗中睁开疲惫的双眼，虽然天上没有星星，没有月亮，但他真的看到了，看到了一道金光闪烁的亮光沿着他眼睛注视的方向伸入杳渺深邃的天穹。那是灵魂的光束，是脱离肉体飞向天堂的冥灵，多么美妙啊！多么轻盈啊！他感觉自己的心在和这束神秘的光亮一起飞行，离开了物质累累的地面，再没有了身体的重负，再没有了世间的烦扰，多么轻松！多么洁净！他第一次这样看见自己的内心这么通透，自己的灵魂这么优美。他幻想着，希冀着，居住着灵魂的天堂该是多么美好，没有忧伤，没有烦恼，没有争斗，没有仇恨，没有贫穷，没有饥寒！所有灵魂幻化的天使和精灵开心快乐、友爱和谐、无忧无虑地生活在一起！

他飞啊，飞啊！猛地，他感到自己的灵魂迎面撞到了什么重物，撞碎了，撞飞了，灵光顿时四处飘散，无数的光束、无数的星点在眼前飞舞，他坚持着、忍耐着，无奈地注视着，可是那些飘飞的荧光，撒落的灵魂的碎片，却不顾他的专注与用心，越来越暗淡，越来越稀少，消失了，不见了，沉入了无边的黑色。

人重新陷入昏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