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按图索骥
不多会儿，林小龙已经从后花园溜出林府，因为事先在兜里装了三块大洋，他的底气便足，走到街口看见一辆黄包车，大声道：“去方浜路26号！”不待车夫开口，他早蹦上去。
“方浜路？”车夫还是头一回拉这么小的客人，眨了眨眼，笑道，“小少爷，你说的是老街吗！”
“你就照我说的走吧，远不远？”
车夫见这孩子小大人似的，透着机灵，并不好糊弄，赶忙说不远，不远，拉着他朝前跑去。小龙打小就爱热闹，可惜家里人看得紧，一天到晚都有司机开车接送去读书，像今天这样独自外出，还是头一遭，见一路上车水马龙，人流来往，欢喜得手舞足蹈。
他要去的方浜路正是在老街上，那里与豫园、老城隍庙毗邻，店铺林立，汇集着银楼、商行、钱庄、酒肆、戏院，老上海仁丹、美丽牌香烟、勒吐精代乳粉的美女广告到处可见。
车夫拉着小龙在老街的人流中穿梭，辨认着房牌号，最后在一家叫李记的典当行停下，那是一幢高墙青瓦、宽大坚实的房子，一块当字招牌高高悬挂着。
小龙跳下来，疑惑地说：“真是这里？”
“没错，不信你看看那房牌号？”
可不是，方浜路26号，半点没错。小龙忍不住问：“原来……这就是当铺啊！”
车夫听了这话，不禁猜想，这丁点年纪的孩子就进当铺，是家道败落了，还是……开始担心起自己的车钱来。
小龙挠了挠头，见车夫直瞪自己，才想起还要付钱给他，赶忙从兜里摸出一块银元递过去，学着大人的口气说：“不用找了！”其实，他也不知道拉这一路该给多少。车夫发了一笔小财，欢天喜地地去了。
从门口看去，典当行里面光线有些暗，高柜铁栏和拖腔拉调的唱货报价声透着一种莫名的神秘色彩。他不敢贸然进出，从兜里掏出那张黄纸，心想，“难道这是一张当票吗？可为什么上面写着诗？”
毕竟年岁小，又从没见过当票，小龙便有些吃不准。想到那枚钻石戒指时，心突地一跳，难道说那宝贝进过当铺？为什么另外九个盒子里光有黄纸，没有宝贝？
越想，越觉得头大，小龙干脆不想了，跨过高高的门槛走进去。典当行里没有客人，高高的柜台后面，朝奉和清票的、记账的正在对账薄，他们拖长了腔调念叨，像和尚念经一样，小龙忍不住乐了。
一个伙计见了，问：“喂喂小家伙，你要典当什么吗？”
“不当！”
“那你来这儿作甚？”
“进来看看！”
“去去，这里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戏院？”
小龙朝柜台里的人做了个鬼脸，转身出门。眼看着探不到什么有趣的事，他也就没了劲头。站在街上，看到对面有一家卖梅花糕的小店，便跑过去看。
只见点心师傅将尖嘴壶里的湿面糊倒进擦过油的铁炉子（里面是一朵朵“铁梅花”），开始用双手握着炉把转动炉子，然后点上一团团的豆沙馅儿，把“铁梅花”填满了，最后在上面撒上红枣、瓜子仁、花生米、核桃仁、葡萄干、蜜枣和红绿丝，这才盖上烤炉盖子。
小龙在旁看得津津有味，等启锅后，便花了一个铜板卖了份。冒着热气的“梅花糕”吃起来很香甜，特别是咬到里面的赤豆沙时，香香浓浓的“沙”流进嘴巴里，甭提多美了。
正吃着，偶然一转头，他愣住了。有个手拿花篮的小女孩正跨进李记典当行的门去。这不是今天上午给他家送盒子的那个小芸吗？
小龙的心砰砰跳着，看来，他并没来错地方。等了片刻，那个女孩果然又出来了，手里多了个花花绿绿的玩物，出门向右后，蹦蹦哒哒地走去了。他赶忙跟上。
小芸像是很开心，嘴里哼着调子，两条麻花辫子来回丢荡，小龙恨不得跑上去给她打个死结。别看那是个小丫头片子，腿脚却非常利落，小龙几乎靠小跑才能跟得上。有一次，她突然转过头，慌得他赶忙闪进一辆黄包车的后面。谁知，她只是被旁边展示头花首饰的橱窗所吸引。
这样急三火四地跟了程，便来到了城隍庙。此处可比老街还热闹，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人多得像蚂蚁赶集。小龙被挤出一身臭汗，正不耐烦跟踪，要上去揪小芸的小辫子，却发现她在一家马戏团前停下了。
那马戏团四周用蓬布围了起来，有个小丑模样的人跟一个打扮暴露的女郎站在马车上招揽观众，一面锦旗上赫然写着：星光马戏团。
小龙看到小芸钻进去，赶忙也跑到门口，却被买票的人拦下，“小朋友，先买票才能进！”
小龙眼一斜，刚想问她怎么没票也进去了？转念一想，对啦，人家是进去卖花的。掏了两个铜板买了票，急匆匆地走进去。大棚里光线很暗，有四五十个观众坐在那里。舞台上灯火通明，有一个穿红色紧身衣的美貌女郎正在表演飞刀绝技。
随着转盘的旋转，她一把把的扔出去，每一把刀都掷中靶心，引来阵阵掌声。这些把戏小龙平常是看得多了，赶忙四下找自己的目标，按理说，那个小芸既是进来卖花的，应该不难找到才对。可他在场子里转来转去，就是看不到她的影子。
正心急火燎，便见台上的飞刀女郎又要表演新花样了，有工作人员正用一块黑布蒙住她的眼睛，小龙知道下一步转盘上肯定要挂一个人当活靶子。这套玩意他在自家的光华大戏院看过不下十遍。
他从后边一直找到舞台前，就是没发现小芸的影子，难道说，她故意耍个幌子偷偷溜了？正觉得恼火，抬头往台上一瞧，眼珠子差点蹦出来。他要找的人居然在台上。
小芸此时已经换了一身绿衫子，被固定在转盘上。工作人员一转，她就随着圆盘旋转起来，很快便看不清人，只是一道道绿色的影子在闪晃。
平日里，小龙看这个节目很少担心，现在心却跳到了嗓子眼里。可不及多想，那红衣女郎手里的飞刀就唰唰地射出去。观众们发出一声声惊呼。
那个旋盘越转越慢，绿影渐渐成了人，待停下来时，可以看到那些飞刀都是插着小芸的身体钉上去的，最惊险的是有两把竟然贴着她的脖子，差一丝一毫都会酿成惨剧。
在如雷的掌声中，小芸被放下来，红衣女郎牵着她的手朝台下鞠躬，转盘上的飞刀恰好组成了一个人形。小龙也高兴地鼓起掌来，浑然忘了跟踪对方的事。
舞台上的灯光突然暗了，再亮的时候，飞刀女郎和小芸等人已经不在上边了，一个头戴高高的黑礼帽，身穿燕尾服的魔术师站在台上，朝众人鞠躬。他可真够老的，看上去有六十多的模样，虽然鬓角都花白了，但脸色红润精神抖擞。
“各位看官下午好！”老魔术师站直身子后，右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纸袋，朝观众亮了亮，然后用左手的两根指头伸进纸袋里去掏，竟慢慢抽出一根魔杖来。
观众们顿时发出嘘声，那么小的一个袋子居然能抽出一米多长的魔杖，确实有些神奇。只有小龙对此嗤之以鼻，魔杖看着是从袋子里抽出来，其实事先就在袖子里藏好了。现在要是检查那个纸袋的话，那头肯定有个洞。
正想着，老魔术师已经把纸袋揉成一团，猛地扔上空中，噗啦一下，一只白鸽飞上空中，围着棚底转着圈子。观众们哗哗鼓掌，小龙却看得兴味索然，心想，老是这些花样，真没劲！我还是直接去后台找那小丫头吧！
只见老魔术师挥舞着魔杖说，“魔术是邪恶的魔鬼行为吗？看官们可能不信，下面我想请位胆大的朋友上台配合一下……”
小龙正好在这时站起身来，刚走两步，老魔术师就叫起来，“好，这位小朋友勇气可嘉，请上台来。”
“你说我吗？”
“没错，就是你！”
小龙嘻嘻一笑，心说：“你找我还真找对人了。我非好好逗逗你不可！”噔噔跑上台去，来到老魔术师的跟前正要鞠躬，脚下一滑，他叫声哎哟，人便倒向对方。
老魔术师赶忙伸手去扶他，小龙的右手趁机伸进他的袖子里，飞快地摸了两下。谁知，竟然什么也没摸到，却觉得有根手指在他手心里挠了下。只见老头儿嘿嘿一乐，“孩子，站好了！”
小龙吃了一惊，老头的两只手明明在扶着自己，那根手指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更可怕的是，他分明看到老魔术师的手从自己身上拿开后，走去另一边，而原地还有个老头面对着他。台上居然出现了两个魔术师。
小龙吓出了一身冷汗，赶忙揉揉眼睛，没错，这个老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另外一个老头却面向观众，展开一张黄纸，读起来，“上邪，我欲与君相知……”
小龙这才明白自己碰到了高手，赶忙说：“那是我的……”话还没说完，老魔术师一回手，便把黄纸贴在他的脸上。他就此不动了。
马上，又有工作人员推一个大木箱过来，老魔术师上前打开箱子的盖，向观众展示，里面空空如也。然后，助手用一个黑布口袋将小龙整个罩住，抱起来放进箱子里，并盖好盖子。
老魔术师用魔杖指着木箱，嘴里念念有词，魔杖轻轻地击打着箱子盖，一下，两下，三下。啪地下，箱子一下子散了架子，一个身穿绿衫子的小姑娘从中站起来，朝着台下微笑。男孩却凭空消失了。
哗，台下响起如雷的掌声，老魔术师拉着名叫小芸的女孩朝观众鞠躬致谢。这个时候，没有看客关心那个男孩的失踪。这次绑架发生在魔术表演中，没有人产生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