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谦德国学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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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公冶长第五

一 子谓公冶长:“可妻也。虽在缧绁之中,非其罪也。”以其子妻之。[1]

注释

[1]公冶长,孔子弟子,史迁谓为齐人,孔安国谓为鲁人。皇疏引范宁云,公冶长行正获罪,罪非其罪,孔子以女妻之,将以大明衰世用刑之枉滥,劝将来实守正之人也。又引论释一书记载云,公冶长从卫还鲁,途中闻鸟相呼,往青溪食死人肉。须臾见一老妪当道而哭。冶长问之。妪曰:我儿前日出,至今不反,谅已死,不知所在。冶长曰:向闻鸟相呼,往青溪食肉;或许是汝儿。妪往,果得其儿,已死。即报村官事实。村官以杀人罪归冶长,付狱。冶长以解鸟语辩之。狱主试其实,系冶长在狱六十日,卒有雀在狱栅上相呼,谓白莲水边,有运粟车翻覆,粟散在地,收敛不尽,往啄之。主遣人往验,果如其言。后又解猪及燕语,屡验。于是获释。

译文

孔子谈到公冶长说:“可以把女儿许配给他。他虽然被关在牢狱里,但这并不是他的罪过呀。”于是,孔子就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他。

二 子谓南容:“邦有道,不废;邦无道,免于刑戮。”以其兄之子妻之。[1]

注释

[1]南容,名适,一名绦,字子容,鲁人,孔子弟子。国有道时,南容能为国用,国无道,则以其明免于刑戮之祸。孔子以兄之女妻之。出处有道,此是其贤。

译文

孔子谈到南容说:“国家有道时,他能够为国家所用;国家无道时,以他的智慧也可以免去刑戮。”于是把自己的侄女许配给了他。

三 子谓子贱:“君子哉若人,鲁无君子者,斯焉取斯。”[1]

注释

[1]子贱,姓宓,名不齐,孔子弟子。上斯字指子贱,下斯字指君子之行为。孔子称赞子贱曰:此人是君子,然若鲁无君子者,则子贱焉能取斯君子之行以为君子耶。子贱之贤,孔子归功于鲁之君子,圣人谦虚如是。鲁国多君子,亦是事实。《吕氏春秋》察贤篇云:宓子贱治单父,弹鸣琴,身不下堂,而单父治。巫马期以星出,以星入,日夜不居,以身亲之,而单父亦治。巫马期问其故于宓子,曰:我之谓任人,子之谓任力。任力者故劳,任人者故逸。宓子则君子矣。又谓孔子赞子贱能尊贤,以成其治。说苑政理篇略同。皆见子贱之贤,与鲁多君子。

译文

孔子谈到子贱说:“君子就像他这样的人啊!如果鲁国没有君子的话,他从哪里学到这种品德的呢?”

四 子贡问曰:“赐也何如?”子曰:“女,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琏也。”[1]

注释

[1]瑚琏,《说文》作瑚梿。古注,夏曰瑚,殷曰琏,周曰簠簋。皆宗庙盛黍稷之器,甚为贵重。器喻有用之才,此许子贡以瑚琏,虽未至于不器,然为高才大用可知。人在世间,有所取,必须有所予,若其才能不及子贡者,但成任何一器,尽其在我,用之于世,求其俯仰无愧可耳。

译文

子贡问孔子:“我这个人怎么样?”孔子说:“你呀,好比一个器具。”子贡又问:“是什么器具呢?”孔子说:“盛祭品的瑚琏。”

五 或曰:“雍[1]也仁而不佞。”子曰:“焉用佞?御人以口给,屡憎于人。不知其仁,焉用佞?”[2]

注释

[1]雍:即冉雍,字仲弓,先儒或以为冉伯牛之子,或以为伯牛之宗族,难以考定。

[2]或人称冉雍为仁,然而惜其不能佞。孔子答或人曰:用佞何为,佞者口辞捷给,以此抵御人,屡次为人憎恶。雍也仁乎,不知也。言仁,何用佞耶。孔子不轻许弟子以仁,故曰不知其仁。佞,据说文,有巧?高材诸义?即古谄字,义属不善,巧、材皆非恶义。春秋时人以佞为贤,故或人有此议论。然以佞为贤,不免于滥,圣人防其流弊,故以口给之义释之,使仁与佞不混一谈也。

译文

有人说:“冉雍这个人有仁德但不善辩。”孔子说:“何必要能言善辩呢?靠伶牙俐齿和人辩论,常常招致别人的讨厌。我虽不了解他是否有仁德,但既然是说仁德,何必要能言善辩呢?”

六 子使漆雕开仕。对曰:“吾斯之未能信。”子说。[1]

注释

[1]漆雕开,名启。斯,指为仕。未能信,为仕,未能自信。意恐不能胜任。刘氏《正义》:“夫子使开仕,当在为鲁司寇时。古今人表作启。启者开也。故字子开。”

译文

孔子叫漆雕开去做官。漆雕开回答说:“我对做官这件事还没有信心。”孔子听了很喜悦。

七 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1]

注释

[1]桴,马注:“桴,编竹木也,大者曰筏,小者曰桴也。”材,郑注为桴之材,皇疏又训哉字,材哉古字同,朱注材,裁也。孔子不能行道于鲁,乃周游列国,亦不能行,遂有此言。意谓乘桴于海虽危险,然为行道,无所顾虑。门人中有能从我之勇者,其为仲由与。子路闻此言,喜之。孔子乃曰,由也勇过于我,不合中道,然而,再取如子路此种人材亦无矣。

译文

孔子说:“如果我的主张行不通,我乘木筏漂洋过海,能跟从我的大概只有仲由吧!”子路听到这话很高兴。孔子说:“仲由啊,好勇超过了我,但不自知裁度以合于义。”

八 孟武伯问:“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1]又问。子曰:“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带立于朝,可使与宾客言也,不知其仁也。”[2]

注释

[1]孟武伯问,子路仁乎。孔子答曰不知。意为不清楚。盖问之不得其要也。

[2]孔安国注:“赋,兵赋也。千室之邑,卿大夫之邑也。卿大夫称家。诸侯千乘,卿大夫故曰百乘也。宰,家臣。”孟武伯问由、求、赤三弟子仁,孔子答以不知者,刘氏正义引程瑶田论学小记说:“夫仁至重而至难者也。故曰仁以为己任,任之重也。死而后已,道之远也。如自以为及之,未死而先已,圣人之所不许也。故有人之仁于夫子者,则皆曰未知。盖曰吾未知及焉否也。”

译文

孟武伯问孔子:“子路有仁德吗?”孔子说:“我不知道。”孟武伯又问。孔子说:“仲由这个人,在拥有千辆兵车的国家里,可以让他管理军事,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做到了仁。”孟武伯又问:“冉求这个人怎么样?”孔子说:“冉求这个人,可以让他在一个有千户人家的公邑或有百辆兵车的采邑里当总管,但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做到了仁。”孟武伯又问:“公西赤又怎么样呢?”孔子说:“公西赤这个人,可以让他穿着礼服,站在朝廷上,接待贵宾,但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做到了仁。”

九 子谓子贡曰:“女与回也孰愈[1]?”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曰:“弗如也,吾与女弗如也。”[2]

注释

[1]愈:孔注犹胜也。吾与女之与,汉儒皆训为连系词,集注作许解,今从汉注。

[2]梁氏章钜《论语旁证》,引辅氏广曰:“闻一知十,不是闻一件限定知得十件,只是知得周遍,始终无遗。闻一知二,亦不是闻一件知得二件,只是知得通达,无所执泥。”程氏树德集释,引何治运杂著云:“或问于余曰,如汉儒说,则孔子果不如颜渊乎。曰,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此孔子之乐天知命也。子在回何敢死。此颜子之乐天知命也。颜子未五十而知天命,孔子之不如,一也。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颜子未六十而耳顺,孔子之不如,二也。颜子之未达一间者,从心所欲不逾矩耳。”间是闲的俗字。《说文》:“闲,隙也。”颜子只有一隙距离未及孔子。那就是未到孔子“从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

译文

孔子对子贡说:“你与颜回哪一个比较强?”子贡回答说:“弟子哪敢和颜回相比!颜回听一个道理,就能够知道所有的道理,弟子听一个道理,只是不拘泥于此而已。”孔子说:“不如他,我和你都不如他啊!”

十 宰予[1]昼寝[2]。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杇也。于予与何诛!”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3]

注释

[1]宰予:名予字我,论语记者例当称其字,此直书其名。

[2]昼寝:昼寝,古注多为昼眠,或作画寝,即绘画寝室,有奢侈之义。昼眠,或昼入寝室休息,古时皆不许。

[3]孔子曰:原来我对于人,听其人之言,即信其人之行,今我对于人,听其人之言,不能尽信,而须观察其人之行。“于予与改是。”孔安国注:“改是者,始听言信行,今更察言观行,发于宰我昼寝也。”此意是说,由于予之昼寝,使我改为察言观行。又有一说。宰予之昼寝也,当改之。皇疏引一家云,宰我“与孔子为教,故托迹受责也。”又引范宁云:“夫宰我者,升堂四科之流也,岂不免乎昼寝之咎,以贻朽粪之讥乎。时无师徒共明劝诱之教,故托夫弊迹以为发起也。”又:“珊琳公(即释慧琳)曰:宰予见时后学之徒将有懈废之心生,故假昼寝,以发夫子切磋之教。”

译文

宰予大白天睡觉,孔子说:“腐烂的木材不可能再雕刻,肮脏的土墙不可能再粉刷。我对于宰予还有什么好责备啊!”孔子又说:“起初我对他人,听了他的话,就相信他的行为。如今我对他人,听了他所说的话,还要看看他的行为举止。这都是由于宰予,我才有这样的改变!”

十一 子曰:“吾未见刚者。”或对曰:“申枨[1]。”子曰:“枨也欲,焉得刚?”[2]

注释

[1]枨,今读成音,古音读长。邢疏郑云,盖孔子弟子申续。王肃以申缭、申堂、公伯缭皆是申枨,据清儒考证,有误。

[2]郑注,刚谓强。孔注,欲,多情欲。皇疏,夫刚人性无求,而申枨性多情欲,多情欲者必求人,求人则不得是刚,故云焉得刚。刚与欲不相容,刚必不欲,欲必不刚。刚者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文天祥可以当之。欲则反是,洪承畴可为例。

译文

孔子说:“我没有见过刚毅不屈的人。”有人回答说:“申枨就是刚毅不屈的人。”孔子说:“申枨这个人欲望太多,怎么能刚毅不屈呢?”

十二 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子曰:“赐也,非尔所及也。”[1]

注释

[1]此是恕道,尚非大贤所及,仁可知矣。刘氏正义:“程氏瑶田论学小记进德篇曰,仁者人之德也,恕者行仁之方也。尧舜之仁,终身恕焉而已矣。子贡曰,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此恕之说也。自以为及,将止而不进焉。故夫子以非尔所及警之。”

译文

子贡说:“我不愿别人强加于我的事,我也不愿强加在别人身上。”孔子说:“赐呀,这还不是你所能达到的境界啊。”

十三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也;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1]

注释

[1]孔子之学有本性,有天道,有人道。文章,即是六艺与修齐治平之学,此属人道,所谓人道敏政,诸弟子所共修,经常讲习,故可得而闻。至于性与天道,则深微难知,能知之者,颜子、曾子、子贡数人而已。且孔子教育注重人道,故罕言之,是以不可得而闻也。中庸、周易皆讲性与天道,然不得其人,则不能传。后儒必得佛学启发,又须不存成见,方知孔子之道无异于佛。

译文

子贡说:“老师的知识学问,可以通过学习而获得,老师有关人性和天道的体悟,通过一般的学习是难以通达的啊。”

十四 子路有闻,未之能行,唯恐有闻。[1]

注释

[1]闻字有二解。唯恐有闻之有,通又。孔安国曰:“前所闻未及行,故恐后有闻,不得并行也。”此闻字作动词解。包慎言温故录:“闻读若声闻之闻,韩愈名箴云,勿病无闻,病其晔晔,昔者子路唯恐有闻,赫然千载,德誉愈尊。”此闻字作名词解,谓子路恐有虚名。此说亦有助于修养,可参考。今从前义。谓子路求学,闻而能行。子路有闻,闻于师,或闻于朋友,闻得某一种学问,立即实行。如果尚未实行,唯恐又闻其他学问。李二曲四书反身录:“未行而恐有闻,子路急行之心,真是惟日不足,所以得到升堂地位。吾人平日非无所闻,往往徒闻而未曾见诸行,即行而未必如是之急,玩憩因循,孤负时日。读至此,不觉忸怩。”

译文

子路在听到一条道理但没有能亲自实行的时候,唯恐又听到新的道理。

十五 子贡问曰:“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也?”子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是以谓之文也。”[1]

注释

[1]孔文子,卫大夫孔圉。文,是其谥号。生前乱于家室。子贡以其为人不足道,何以谥之为文。孔子以此二语许之。大抵聪敏之人不甚好学,文子不然。不耻下问者,孔安国注:“下问,问凡在己下者。”例如以贵问贱,以长问少,以多问寡,皆是下问,人以为耻,文子不然。虽有其他不善,但就文之一字而论,有此二者,可以称之。圣人隐恶扬善,厚道之教,于斯可见。

译文

子贡问老师:“孔文子这个人为什么能追谥为‘文’呀?”孔子说:“他聪敏又好学,不以向地位比他低的人请教为羞耻的事,因此称之为‘文’。”

十六 子谓子产:“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1]

注释

[1]孔安国注:“子产,郑大夫公孙侨。”子产在郑国简定二公时代执政,达二十二年,是春秋时郑国的良相。左传昭公二十年:“子产卒,仲尼闻之,出涕曰,古之遗爱也。”孔子评论郑国大夫子产,说他有四种德行,皆是君子之道。一是“其行己也恭。”他自己做人很谦恭。二是“其事上也敬。”他事奉君上能敬其事。三是“其养民也惠。”他用恩惠养民。四是“其使民也义。”义作宜字讲。他使用民众,能得其宜。如不违农时等。程氏集释:“蔡清四书蒙引,恭敬分言,则恭主容,敬主事。”此处恭敬二字就是分言,恭指容貌谦恭,敬指作事毫不苟且。

译文

孔子称赞郑国子产说:“他有四种行为合乎君子之道:(就是)立身谦恭、事君敬谨、以恩惠养民、役使民众合乎时宜。”

十七 子曰:“晏平仲[1]善与人交,久而敬之。”[2]

注释

[1]晏平仲:齐大夫,晏姓,平谥,名婴。

[2]皇本作“久而人敬之。”皇疏云:“此善交之验也。凡人交易绝,而平仲交久而人愈敬之也。”刘氏正义引周礼天官大宰:“二曰敬故。”郑康成注:“敬故,不慢旧也。晏平仲久而敬之。”刘氏说:“当从郑本,无人字解,为平仲敬人。”《四书拾遗》引黄鹤溪惠迪迩言:“交际之间,其人实有可敬,而我不知敬,则失人。其人本无可敬,而我误敬之,则失己。失人失己,必贻后悔。故必由浅渐深,由疏渐亲,为时既久,灼见真知,然后用吾之敬,自可免失人失己之患,此其所以为善也。”此亦从郑说,其解善交得之。人须交友,朋友在五伦之中,故须如是慎重。

译文

孔子说:“晏婴(晏子)善于与人交往,时间久了也不改其敬重之心。”

十八 子曰:“臧文仲居蔡,山节藻棁,何如其知也!”[1]

注释

[1]臧文仲,鲁大夫臧孙辰,谥文。蔡,大龟。蔡地出善龟,因名大龟为蔡。古时国有大事不决,则占卜,龟有灵气,故以龟甲占之。占卜之龟有六种,周礼谓之六龟,各藏一屋,使龟人掌管之。臧孙三代为鲁国掌龟之大夫,故曰居蔡。山节者,谓刻柱头为斗拱,其形如山,故曰山节。藻棁者,大梁之上承托二梁之短柱,谓之棁,在棁上雕画藻文,谓之藻。山节藻棁皆为天子之庙饰,而文仲以此施于藏龟之屋,违制媚神,不重人事,是为不智之举,故孔子论之曰,何如其智也。

译文

孔子说:“臧文仲藏了一只大龟,藏龟的屋子斗拱雕成山的形状,短柱上画以水草花纹,这种人怎么能算有智慧呢?”

十九 子张问曰:“令尹子文[1]三仕为令尹,无喜色;三已之,无愠色。[2]旧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何如?”子曰:“忠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3]“崔子弑齐君,陈文子有马十乘,弃而违之,至于他邦,则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之一邦,则又曰:‘犹吾大夫崔子也。’违之。何如?”子曰:“清矣。”曰:“仁矣乎?”曰:“未知,焉得仁?”[4]

注释

[1]令尹子文:楚大夫,姓斗,名豰字子文。

[2]三仕三已事无详考,惟在楚庄王时,楚、晋之战,楚以子玉为帅,败绩,自杀。子玉是子文所举之人,子文以此去职。余皆不详。

[3]集解孔安国注:“但闻其忠事,未知其仁也。”集注从之。然经文“未知”下加“焉得”二字,究作何解。若依郑康成读知为智字,即有智始有仁,则文易解矣。智与仁孰先孰重,中庸、论语所说智仁勇,皆是智在仁上,若依内典,智尤重要。

[4]孔安国注,崔子,陈文子,皆是齐国大夫。程氏集释,引惠栋九经古义说,崔子,郑注,鲁论读为高子,今从古论。刘氏正义说:“齐君庄公名光,左襄二十五年传言,庄公通崔杼之妻姜氏,崔杼弑之。”时与崔杼同朝之陈文子,有马十乘,弃而逃之他邦,所至皆感如齐之崔子,一再去之。子张故问,陈文子何如,可谓仁矣乎。孔子答:清而已矣,未智,焉得仁。何以未智,齐君昏,未闻文子进谏,亦未闻其阻崔子之弑君,是为不智,又何能称为仁者。然得一清字,亦得一种人品,今世尤可贵。

译文

子张问孔子说:“令尹子文几次做楚国宰相,并没有特别高兴,几次被免职,也没有特别怨恨。(他每一次被免职)一定把自己的一切政事全部告诉给来接任的新宰相。这个人怎么样?”孔子说:“可算得是忠了。”子张问:“可说是仁了吗?”孔子说:“还没有达到智,怎么能算得仁呢?”子张又问:“崔杼杀了他的君主齐庄公,陈文子家有四十匹马,都舍弃不要了,离开了齐国,到了另一个国家,他说:‘这里的执政者也和我们齐国的大夫崔子差不多。’就离开了。到了另一个国家,又说:‘这里的执政者也和我们的大夫崔子差不多。’又离开了。这个人怎么样?”孔子说:“可算得上清白了。”子张说:“可说是仁了吗?”孔子说:“还没有达到智,怎么能算得仁呢?”

二十 季文子三思而后行。子闻之,曰:“再,斯可矣!”[1]

注释

[1]集解:“郑曰,季文子、鲁大夫季孙行父。文、谥也。文子忠而有贤行。其举事寡过,不必及三思也。”集注:“程子曰:三则私意起而反惑矣,故夫子讥之。”三思自古解说不一,程说不免胶瑟,世有一思即起私意者,何必至于三。思不宜有所限制。杨升庵说:“中庸云,思之弗得弗措也。管子云,思之思之,又重思之。”皆不限于三。此说可从。又如中庸慎思,内典闻思修三慧,皆是多思。孔子此言再斯可矣,盖如郑注,专对季文子而发,非言人人凡事再思即可也。

译文

季文子这个人,遇事总是反复思考然后再做。孔子听后说:“重复考虑一次就够了。”

二十一 子曰:“宁武子,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1]

注释

[1]宁武子,马融注:“卫大夫宁俞。武,谥也。”孔安国注:“佯愚似实,故曰不可及也。”卫大夫宁武子,邦有道,则施其能,是谓智也,邦无道,则韬其光,是谓愚也。此愚即是智,否则邦有道时,何能变为智者。武子之智,他人学之可及,然其愚也,他人学之不及。人不知,而不愠,是其不可及之故,此古人所难能,惟秦之五羖大夫百里奚,方在虞时,以及逃楚时,似之。

译文

孔子说:“宁武子这个人,当国家有道时,他就显露才智,当国家无道时,他就韬光养晦。他的那种聪明才智别人可以学,他的那种韬光养晦别人就学不会了。”

二十二 子在陈,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1]

注释

[1]孔子在陈国,思归鲁国,发此感叹。归与,回鲁也,再言,加重其词。小子,是指在鲁之弟子。党,谓志同道合者。狂者进取。简、如孔注为大。狂简者,志在大道,而忽其小事。斐然二句,意为文章等已有成就可观,然尚未明大道,不知所以裁定,故须回鲁调理之。据史记孔子世家载,孔子在陈思归,是在鲁哀公三年。此时孔子年已六十。“不知所以裁之”一句,世家为:“吾不知所以裁之。”

译文

孔子在陈国说:“回去吧!回去吧!我家乡的学生有远大志向,但行为粗率简单;文采可观,但尚未明白大道,还不知道怎样来裁定。”

二十三 子曰:“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希。”[1]

注释

[1]集解:“孔曰,伯夷、叔齐,孤竹君之二子。孤竹,国名。”皇疏:“孤竹之国,是殷汤所封,其子孙相传至夷齐之父也。父姓墨台,名初,字子朝。伯夷大而庶,叔齐小而正,父薨,兄弟相让,不复立也。”孟子万章篇:“孟子曰:伯夷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恶声,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此处论夷、齐,但讲不念旧恶,与孟子所说要点不同,不相矛盾。伯夷叔齐不含旧恶,即是不念旧怨之义。旧怨是既往之怨。既往不咎,予人以自新之路。怨是用希者,用,以也,“是用”即“是以”之辞。夷齐不咎既往,旧怨者知之,亦不咎既往。怨,是以希少。此义即如邢疏说:“故希为人所怨恨也。”

译文

孔子说:“伯夷、叔齐两人不惦记着别人以往的恶事,所以别人也很少怨恨他们。”

二十四 子曰:“孰谓微生高直?或乞醯焉,乞诸其邻而与之。”[1]

注释

[1]微生高,鲁人,姓微生,名高。国策,庄子,汉书古今人表,微皆作尾。高有直名,如与女子约会于桥下,女子未至,大雨,水至,高守其信,抱桥柱不去,溺死。时人以为信既如是,直亦可知。孔子不以为然,举转乞醯而与或人之事,证其非直。古注或谓微生乞诸其邻,冒为己物以与人,然孔子只说直,未说其他。直心是德,直者真心。春秋卫大夫史鱼尸谏灵公。晋之史官董狐之笔,直书赵盾弑其君。皆是直。然有事不直而理直者,如父为子隐,子为父隐,又如孔子不见阳货,择其他适而回访之,此皆是直,是权变之直,微生高不知也。

译文

孔子说:“谁说微生高这个人直?有人向他讨点醋,他(不直说没有,却暗地)到他邻居家里讨了点儿给人家。”

二十五 子曰:“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1]

注释

[1]足乃手足之足,巧言出于口,令色现于容,足恭表于足。此三者皆虚情,欺普通人可,欺有见识者则不可。左丘明,鲁太史,知春秋义理,见此人通身是假,故耻之。匿怨而友其人,孔安国注:“匿怨而友,心内相怨,而外诈亲也。”与人结怨,小则解之,大则以直报之可也,若匿怨而友其人,则其用心险诈,是以左丘明耻之。此二种人,孔子亦耻之。

译文

孔子说:“花言巧语、装出好看的脸色、过分恭敬,左丘明觉得这样可耻,我也觉得这样可耻。把怨恨装在心里,表面上却装出友好的样子,左丘明觉得这样可耻,我也觉得这样可耻。”

二十六 颜渊、季路[1]侍[2]。子曰:“盍各言尔志?”子路曰:“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颜渊曰:“愿无伐善,无施劳。”子路曰:“愿闻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3]

注释

[1]季路:就是子路。在兄弟中,年龄最小的称季。

[2]侍:陪在长者之侧曰侍。

[3]子路轻财重义,人人可学。颜子有善而不自称,卿大夫当如此,不施劳于人民,君当如此。孔子老安、友信、少怀,视三者如一家人,境界更高。

译文

颜渊、子路侍立在老师身边。孔子说:“你们何不说说自己的志向?”子路说:“我愿意把自己的车、马、衣、裘(皮衣)与朋友共同享用,就是用坏了,也不会怨恨、遗憾。”颜渊说:“我希望自己有善事也不张扬,有功劳也不夸张。”子路说:“我们也想听听老师的志向!”孔子说:“我希望老年人能得到安养,朋友之间能诚信相待,少年人都能得到照顾。”

二十七 子曰:“已矣乎!吾未见能见其过,而内自讼者也。”[1]

注释

[1]松阳讲义:“天下有一种人,全不知道自己差了,将差处都认作是处。此是不能见其过。有一种人,明知自己差了,却只管因循牵制,甘于自弃,或只在口头说过。此是不能内自讼。这有三件,一是为气质做主而不能变化,一是为物欲牵引而不能割断,一是为习俗陷溺而不能跳脱。所以不能无过者,由此三件。所以有过而不能见、不能自讼过者,亦由此三件。”朱子语类,问程子曰:“罪己责躬不可无,然亦不当长留在心胸为悔。今有学者幸知自讼矣,心胸之悔,又若何而能不留耶?曰,改之便无悔。”自讼其过,改之则无悔,心归于净。此意甚好。

译文

孔子说:“算了吧!我从来没有见过发现自己有过失而在内心里自责的人。”

二十八 子曰:“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如丘者焉,不如丘之好学也。”[1]

注释

[1]虽是十室之邑的小地方,亦必有像孔子那样忠信的人,但不像孔子那样好学。忠信虽同,唯好学始能成为圣人。邢疏:“此章,夫子言己勤学也。十室之邑,邑之小者也。其邑虽小,亦不诬之,必有忠信如我者焉。但不如我之好学不厌也。”尹会一《读书笔记》:“此章大旨,自是勉人好学,以全其生质。须知忠信方可言生质之美,忠信之质方可以言学。忠信美质乃十室中所必有者,惟不知好学以保守扩充其忠信,是以乡人多而圣人少也。夫子以身示教,并非谦辞,一部《论语》俱勉人主忠信而好学。”

译文

孔子说:“哪怕只有十户人家的小村子,也必定有人像我这样讲忠信,只是不如我那样好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