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安全与安全科学
安全文化学是安全学科的重要学科分支,在《学科分类与代码》(GB/T 13745—2009)[16]中,将安全文化学(代码6202160,隶属于二级学科安全社会科学)列为一级学科安全科学技术的一个三级学科。此外,安全文化学又是安全科学与文化学交叉而产生的一门新兴学科。由此可知,为比较清晰而全面地了解和学习安全文化学相关知识,有必要在了解文化与文化学之后,对安全科学学科的一些关键概念及安全科学的由来、发展与研究内容等大致有一个明确而清晰的了解和把握。
1.2.1 安全
安全是一个老生常谈的话题。中国知名科学家杨沛霆认为,无论是在遥远的原始社会,还是在触手可及的现代社会,人类为了“活得了(即保命)”与“活得好(即健康、舒适、方便)”[17],一直在追求和抓两件事:一是解决吃、穿、住的生活问题,这就是发展生产;二是解决人身安全的问题。前者是生活保障,后者是安全保障,这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关心的两大课题。二者也正是著名心理学家马斯洛提出的人的最底层的两个基本需要(即生理需要和安全需要)的真实反映。
但是,在现代社会,尽管人们主要追求和抓的两件事并未发生大的变化,但它们的内涵与外延已发生巨大变化,人们对生产生活的要求与古代有了天地之别,人们对安全的担忧也绝不仅为战死病死的问题,人们对安全的担忧由自然灾害、战争、疾病转至生产安全、交通安全与火灾等。特别是随着现代化与全球化时代的来临,人类已悄然迈入风险社会,随即安全的对立面由“危险”变为“风险”,“我饿”的威胁被“我怕”的恐惧所取代,各类安全问题与安全矛盾层出不穷,时刻威胁着人类的安全,使人类时时处于危机之中。
在安全科学领域,有一句几乎人人皆知的老话:安全作为问题是古老的,但安全科学却是崭新的,这句话算是对“安全”与“安全科学”关系的完美而贴切的诠释。的确,直到20世纪70年代以来,世界上部分国家(包括中国)的安全学者才先后提出“安全科学”的新理论,80年代开始倡导创建“安全科学”体系[18]。而安全是人类有史以来就有的一个老问题,安全科学作为一门学科被提出,并逐渐被人们重视与接受的时间与人类历史长河相比,真是可以忽略不计,可见安全科学之新。
人们只有当经历了残酷、无情与血淋淋的灾难和事故后才会逐渐重视并接受安全科学,即所谓的“无知者无畏”,才发现安全保障与生活保障一样重要,人们才逐渐形成“发展生产固然十分重要,安全也非常重要”的观念。换言之,安全需要本来是人的本能需要,但人们对安全科学的重视与接受却是一个被动倒逼的过程。笔者的此观点与著作《坦克尼克效应》(The Titanic Effect)[19]的作者Watt通过对历史资料分析后得出的具有普遍性重要意义的结论,即“只有当灾难到了人相信其可能时,人才会计划防止它或将其后果最小化”便不谋而合。
安全是当今社会的热词,更是出现在安全科学领域的高频词,人们无时无刻不在提“安全”,但很多人,甚至是安全科学领域的研究者并不清楚安全是什么,是结果还是过程或是状态?同时,上述问题也是安全学界探讨最多、争议最多的问题。对安全的认识与理解极为重要,因为对安全的不同认识和理解决定了安全科学的不同内涵与外延,决定了安全科学实践的不同措施与方法等。故在此对“安全”概念略做探讨。
1.2.1.1 中文中的“安全”[20]
在《辞海》与《辞源》中,无“安全”一词之合解,仅有对“安”与“全”二者的分别释义。在《辞海》中,“安”被解释为安全与安稳之意;而在《新华字典》中,对“安”的基本释义是无危险、不受威胁、平静、稳定、安定、安心与安宁等,与其含义相对应的成语有“转危为安”“安之若素”“安身立命”“安邦定国”等。在《辞海》中,“全”被解释为完备与齐全之意;而在《新华字典》中,对“全”的基本释义是使不受损伤、保全、完备、齐备、完整、不缺少与齐全等,与其含义相对应的成语有“全力以赴”“全璧归赵”“苟全性命”“五毒俱全”等。
根据汉语构字法,也可对“安”与“全”进行释义。在王筠的《文字蒙求》中,将“安”字解释为“从女在宀下”,即为屋檐下之女,有“女子受到保护”之意,或者说“保护女子”之意。中国华北科技学院安全与社会发展研究所颜烨认为,“安”还有“安稳是人生存之母、生存之基”之意。而“全”是由“人”字与“王”字一上一下构成,有人之最大、最高、最核心、最基本之意。简言之,安全最根本的主体是人,即所谓的“安全以人为本”。
在康殷的《文字源流浅析•释例篇》中,“安”字被解释为“像妇女在家中之状”,表明有家庭主妇的处所即是“安”,这与古语“妻贤夫安”的含义也恰好吻合,由此可见,这也被当代人认为是对“安”字最深刻而贴切的解释——“‘安’字,上面一个宝盖头喻义为家,就是告诉男人,女人就是家,家里有一个女人,你的心里才能安宁,你才能感觉温暖”的由来。在许慎的《说文解字》中,“全”字被解释为“篆字同仝从王……全,绝玉也”,说明有家庭和财产(玉)即视为“全”。《列子•天瑞》中有“天地无全功,圣人无全能,万物无全用”的记载。
此外,在中国还有一些富有中国传统文化色彩的关于“安”与“全”两个汉字的有趣字谜,如关于“安”字的有“宝玉不在姑娘在”与“家里卖猪得千金”等,关于“全”字的有“大干变了样”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等。还需一提的是,“安”与“全”两个汉字的演变过程也极其复杂,具体见表1-3。
表1-3 “安”与“全”的演变过程
在中国,对于“安全”一词的释义,最早出于《易传》中的“无危则安,无损则全”这句古语,被认为是先贤对“安全”含义最早、最为经典的概括与阐释。从《新华字典》中求证,“安全”是指没有危险、不受威胁与不出事故之意。此外,由上述对“安”与“全”两个汉字的解释可知,在中国文化背景下,特别是在中国古代,“安全”首要的是家庭及家庭成员的祥和平顺,其次是家庭财产的富足稳定。
其实,在中国古代,“安”与“全”两个汉字也通常用来表达“国安”之意,如“定国安邦”“长治久安”,以及“今国已定,而社稷已安矣”(《国策•齐策六》)等就表达该含义,只是未直接出现“全”字而已,但是“全”字的含义还是被囊入其中了。由此可知,在古代汉语中,并无“安全”一词,但“安”字却在许多场合下表达着现代汉语“安全”之意。再如“是故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出自《周易•系辞下》),这里的“安”是与“危”相对的,并且如同“危”表达了现代汉语的“危险”之意一样,“安”所表达的也就是“安全”之意。
1.2.1.2 外文中的“安全”[20]
安全的梵文为Sarva,意即无伤害或完整无损。在安全科学领域,目前,学界一般将汉语“安全”一词英译为“safety”。《牛津高阶英汉双解词典(第6版)》对“Safety”主要释义有两个:①安全、平安(The state of being safe and protected from danger and harm);②安全性、无危险(The state of not being dangerous)。此外,关于“safety”有两条经典谚语:“Safety is first”(安全第一)与“There’s safety in numbers”(人多保险)。
据考察,英文词汇“Safety”更多指物态意义上的硬安全,而还有另外一个表“安全”之意的英文词汇“Security”,其更偏重于人文意义上的软安全(同时包含采取措施保障安全的涵义),如《韦伯国际词典》将其解释为:安全即表示一种没有危险、没有恐惧、没有不确定性、免于担忧的状态,同时还表示进行防卫和保护的各种措施。就词源而言,“Safety”、“Security”与“Sure”(确定的)同源,含有安全、平安、稳妥、保安与可靠等意思。综合来看,二者都含有“安全、保障、稳定”的意蕴,意义上几乎无显著差异。
目前,中国政界、学界更是基于“大安全”视角,把安全问题划分为自然灾害、事故灾难、公共卫生安全与社会公共安全四大块,囊括了“Safety”和“Security”意义上的安全。从这个层面上说,安全不仅仅是一种状态,还包括获取安全的手段,这两层含义也是经常被安全专家学者提及的关于“安全”的含义的两个方面。
1.2.1.3 科学名词安全的定义[21]
定义是对于一种事物的本质特征或一个概念的内涵和外延的确切而简要的说明。学科的元定义可揭示其学科本质,彰显其学科核心,演绎其学科体系,意义十分重大。但定义在不同学科中的重要性并非一样,定义的唯一性越高,其重要性越强。安全学科属于综合交叉学科,安全学科研究者可基于不同视角阐释同一定义,导致学科定义的唯一性不高,统一定义的难度极大。早在1996年,中国安全学者曾庆南就指出“现在到了需要给安全概念下定义的时候了,客观上已经有了这种需要”,但学界至今仍未明确安全的定义,且争议颇多。鉴于安全科学的理论研究源于对“安全”一词的定义,若此元概念都不确切、不简明,即可视为安全科学无根基,安全科学理论研究更是无从谈起。因此,探讨并统一安全定义极为重要。
多年来,国内外研究者对“安全”下了较多定义,对其梳理,可以概括出两条路线。
(1)社会科学路线 20世纪70年代以前,安全概念主要与国家相关,而威胁的形式则来自军事方面,因此,军事学家史蒂芬•沃尔特(Stephen Walt)从军事角度优先定义安全;随后,政治经济学家理查德•乌尔曼(Richard Ullman)在《重新定义安全》中从更广泛的全球性视野定义安全;社会学家安东尼•吉登斯(Anthony Giddens)将人的个体安全定义成一种信心,超越了安全概念研究的局限,提出从多学科角度研究安全感;国际关系学及安全研究方面的理论泰斗巴瑞•布赞(Burry Buzau)在其代表作《人民、国家和恐惧》中,认为安全研究应当在横向上涵盖社会安全、经济安全、政治安全、军事安全和环境安全,在纵向上贯穿全球安全、国家安全、民族安全和个体安全,从水平和垂直两个方向极大地延伸了对“安全”概念的认识,构成了透视安全问题的综合方法。此类定义有利于拓宽安全理论的视角,但其以安全所涉及的宏观领域为主要关注对象,难以深入安全概念的本质与核心。
(2)安全工程路线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安全生产领域事故高发,党和政府对事故防控工作的重视催生了快速发展的安全工程专业。中国安全科学领域的学者对安全概念的理解主要有5种类型。
①认为安全就是没有危险的客观状态,主要依据是《现代汉语词典》对“安全”的解释:“没有危险;不受威胁;不出事故”;
②认为安全是将系统的损害控制在人类可接受水平的状态,关键印证是国家标准GB/T 28001对“安全”的定义:“免除了不可接受的损害风险的状态”;
③认为安全是一种没有引起死亡、伤害、职业病,财产、设备的损坏或环境破坏的条件;
④认为安全是具有特定功能或属性的事物免遭非期望损害的现象;
⑤认为安全是人们能够接受的最低风险。
其中,第2种类型得到较多的认同。以上定义或从反面定义安全,或借助其他概念表述安全,易于理解,在学科的理论传播中发挥了重要作用,遗憾的是,这些定义均未指明安全科学以人为本的实质。
无论是社会科学路线还是安全工程路线,它们共同的缺点是看不出安全概念的核心是人,内容缺少心理安全或心理伤害的比重,体现不出科学性和普适性,因此这些定义无法演绎出更多的外延乃至整个安全学科体系。联合国开发署1994年在《人类发展报告》中称:“长期以来,人们对安全这一概念的解读过于狭隘:免受外来侵略的领土安全,或保护对外政策中的国家利益,或免遭核浩劫的全球安全。安全更多与民族国家相关联,而不是人。”归根结蒂,发展是以人为本的,物质安全必然处于人的安全之下。
中国安全学者刘潜给出的安全定义比较具有科学性和普适性。刘潜将安全定义为:“安全是人的身心免受外界因素危害的存在状态(或称健康状况)及其保障条件。”该定义特征显著,有别于其他定义,更重要的是该定义能够表达安全的内涵并有可能演绎出安全的外延及安全学科的体系。刘潜本人对该定义曾做过多次改动,但还需要对该定义做进一步完善,原因包括:该定义过于宽泛,对人和时空都未限定;一句话中还用了括号加以说明不够简洁;“存在状态”已经包含了“保障条件”,没有必要保留;对“安全”一词下定义之后并没有做更系统的深入分析。
基于上述分析,本书笔者之一吴超把刘潜的定义修改为:“安全是指一定时空内理性人的身心免受外界危害的状态(Safety is an existence condition that rational person's body and mind are not harmed by external factors in a certain time and space)。”该命题逻辑等价于“安全是指一定时空内的理性人客观上免受危害、主观上没有恐惧的状态。”
新的安全定义的内涵如下。
(1)新的安全定义对时间和空间进行了限定。不同时期、不同地区、不同国家对安全状态的认同度有很大的不同,没有时空的限定谈安全将会产生混乱。在新的安全定义中加入“一定时空”表明安全是随时空的迁移而变化的。
(2)新的安全定义强调安全以人为本。定义中用理性人是为了表达安全是以大多数正常人为本,如果安全是以少数非正常人为本,那就失去了安全的大众意义。由此也可以推出,个别非正常人和正常人在非理性状态时,均不属于安全定义中所指的理性人。另外,定义中没有将物质与人并列是基于物质是在人之下的东西,也就是说任何有形和无形的物质均是在人的安全之下的。
(3)新的安全定义指出人受到的危害一定是来自外界,把安全与人自身的生老病死区别开来。人自身的生老病死不是安全科学的课题,而是医学和生命科学等学科的课题,这一点也把安全科学与医学和生命科学区别开来。若一个人完全没有受到外界危害而自认为很不安全,这类人肯定属于非正常人。
(4)新的安全定义指出人受到外界因素的危害可分为三类:一是身体受到危害,对身体的伤害一般与人的距离较近,而且是短时间的;二是心理受到危害,对心理的伤害可以与人的距离很远,而且可能是长期连续的伤害;三是两种危害的同时作用与交互作用。由此推出,仅仅注意到人的身体危害是不科学的,心理危害有时更加突出。
(5)有价值物质的损失必然是人不希望看到的现象,物质损失对人的危害可归属为对人心理的伤害。因此,新的安全定义间接反映了物质损失的危害情况。有价值的非物质文化损失和精神摧残等同样是对人的一种伤害,理应归属于对人心理的伤害,在新的安全定义中也可以表达出来。
(6)“外界”系指人-物-环、社会、制度、文化、生物、自然灾害、恐怖活动等各种有形无形的事物,因此新的安全定义可以涵盖大安全的问题;同时也表达了人的安全一定是与外界因素联系在一起的,不能孤立地谈安全。由此可以推出,安全实际上一定是存在于一个系统之中,讨论安全需要以系统为背景,需要具有系统观。
(7)“人的身心免受外界危害”自然包括了职业健康或职业卫生问题,即新的安全定义包含了职业健康或职业卫生,不需要像其他安全定义一样对职业健康或职业卫生做专门注解。
(8)由新的安全定义可看出,安全科学的研究对象是关于保障人的身心免受外界危害的基本规律及其应用。
此外,鉴于某一概念的内涵与外延会随着时空的变迁而不断变化,因此,随着时代变迁,“安全”概念的内涵与外延也会随之发生变化。我们不妨设想一下未来生产、生活的情景,假如未来的危险作业几乎都由机器人来完成,也许那时我们的“安全”概念的内涵就会发生巨变,“安全”的主体就开始转向“机器人”,而并非仅是“人”。
1.2.2 安全科学[17,18]
在20世纪70年代以前,尚未有“安全科学”这一学科术语,可见,“安全科学”作为一门学科,是非常年轻的。大致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部分安全专家学者开始致力于倡导创建“安全科学”的学科体系,因为在这一时期,人们开始意识到“安全问题”就同“生产发展”一样,也是十分重要的。至此,安全作为一门科学开始逐渐被人们接受和认同。
安全方面的文献来自许多学科,这种多学科融合不断丰富着安全学科的发展。换言之,安全科学可视为是交叉学科发展的新领域,如同环境科学一样,它是一个综合性新兴学科,其需要社会学、心理学、文化学、思维科学、人体科学、系统科学、自然科学、管理科学等诸多学科知识与理论为基础与支撑。
据考证,在创建与发展安全科学早期,美国、日本、德国与中国等国的学者做出了突出贡献。例如:1974年,美国南加州大学安全与系统管理学院创办《安全科学文摘》,该刊物收集和定期公布“安全科学”方面的内容和信息;1981年,联邦德国专家库霍曼(A.Kuhlmann)著的《安全科学导论》(德文版)正式出版发行;1982年与1985年,中国先后召开两次全国劳动保护科学技术体系学术讨论会,在第2次会议上,有学者开始倡导创建“安全科学”学科,并明确提出“安全科学”的学科概念和安全科学技术体系结构的框架;1986年,美国H.Herrmann将库霍曼(A.Kuhlmann)著的《安全科学导论》译为英文Introduction to Safety Science,并在Spring出版社发行;等等。
总之,安全科学与其他学科相比,尽管起步较晚,但发展还是比较迅速的,这除了与安全科学先辈的相关不懈努力,以及全世界都逐渐越来越关注安全问题的大背景有关外,应该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安全科学作为综合交叉学科,其他学科的相关理论与知识加以提炼与改良后便可成为安全科学的理论基础。换言之,其他相关学科的理论与知识可为安全科学研究与实践提供强有力的支撑。
总而言之,安全科学的问世与发展具有重大的理论与实践价值。安全科学的问世表明,人们对安全的认识产生了新的飞跃,它是当代科学揭示安全的本质和运动变化规律的科学,而安全科学的快速发展为安全专业人才培养,以及促进社会安全发展、和谐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