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日小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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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栅栏,走出门去,只见大大的马蹄印迹里积满了雨水。泥泞的地面一踩上去,便溅起泥水,在脚下扑哧作响,甚至连抬起脚跟都觉得有些疼痛。我右手拿着水桶,抬落脚很不方便。有几次觉得差点摔倒,使劲站稳时,为了保持上身平衡,我真想扔掉手里拿的东西。不一会儿,我把水桶底儿重重地蹾进泥里,因为差点儿倒下,便顺势把上身支在水桶的把手上。抬头一看,叔父在前面已和我拉开约两米远的距离。他穿着蓑衣,肩头挂着绷成三角形的渔网。此时,他戴的斗笠稍微动了动。斗笠下仿佛传来叔父的声音说,“路真难走”。蓑衣的影子不久便被风雨吹皱了。

站在石桥上向下看,黑色的水从草丛中涌出来。若是平日,水还不会没过脚踝三寸,在水底有长长的水藻,如昏睡一般,荡漾摇曳,看起来十分美丽。然而今天却变得浑浊到底了。水下污泥翻涌,水上大雨敲击,正中间漩涡一层层翻滚流过。叔父注视着漩涡好一阵,低声说:“能捉到。”

我们俩过了桥,立刻向左拐。涌着漩涡的河流穿过青绿的田地,蜿蜒伸展。河水不知流向何方,我们便跟着它走了一程。后来,走到了广阔的田野里,只有我们两人寂寥地站着,满眼都是雨。叔父从斗笠下仰头望天。天空幽暗,如同罩在上方的茶壶盖子一样。不知从何处不停地落下雨来。一停下脚步,就会听到哗哗的声音。耳边是雨敲击身上的斗笠和蓑衣的声音;接着,还有雨落在周围田地里的声音。远远地,仿佛也夹杂着对面贵王贵王:丰多摩郡大久保村(现为新宿区歌舞伎町二丁目)里的稻荷鬼王神社。夏目漱石从明治四年六月(四岁)到明治六年三月(六岁),曾随养父盐原昌之助住在内藤新宿北町四十六番地。在净土宗太宗寺的正对面,那里距离鬼王神社仅有五六百米。此外,太宗寺和鬼王神社至今仍存在。森林里的雨声。

森林上方,黑云聚集在杉树的树梢,层层叠叠,幽深莫测。云载不动雨的重量,从天上垂坠下来。云脚缠绕于杉树顶部,眼看差点儿就要落入森林之中了。

我看看脚下,才发觉涌着漩涡的河水不停地从上游流过来。贵王神社里面的池水也被那云侵袭了吧。从漩涡的形状来看,仿佛河水突然变得湍急了。叔父又注视着漩涡,说道:“能捉到。”

他说得好像已经捉到了什么似的。不久,便穿着蓑衣直接下了水。虽然水势凶猛,但却并不很深,站着大概到腰的高度。叔父在河中央站稳,面对贵王森林,向着河水上游,卸下了肩上扛着的网。

我们俩在雨声中一动不动,望着汹涌奔流而来的漩涡。在这漩涡之下,一定会有从贵王池水里冲过来的鱼。若是挂网顺利的话,会捉到大鱼呢。我们一心一意地凝视着异常的水色,这水本来就是浑浊的。只见水面浮动,完全不知道水底流过什么。尽管如此,我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叔父,他的手腕已浸入水面之下,随时会行动。然而却怎么等也不动。

雨丝渐渐变黑,水色逐渐加深。从上游涌来一股强劲的漩涡。此时,黝黑的波浪在眼前灼然闪过,霎时间看见了颜色异常的纹理。从那转瞬即逝的一抹光里,我们感到那是个长长的家伙。想必是一条大的鳗鱼吧。

叔父随即逆流撒网。握着网纲的右手腕,反弹般地从蓑衣下抬高到肩头。接着那长长的家伙便脱离了叔父的手,在昏暗的倾盆大雨之中,它画着曲线落在对面的堤坝上,宛如一条重重的绳子。我们还没缓过神来,那家伙便从草丛里突兀地抬起镰刀形脖子,足有一尺长。它就这样一直抬着头,严厉地瞪着我们俩。

“走着瞧!”

那声音的确是叔父的声音。那镰刀形脖子的蛇在草中消失了。叔父脸色苍白,看着扔下蛇的地方。

“叔叔,刚才,是您说的‘走着瞧’吗?”

叔父这才终于转过头来。然后低声答道:“不知道是谁。”至今每次和叔父提起此事,他都会回答不知道是谁,神色也随之变得奇怪了。


(1)贵王:丰多摩郡大久保村(现为新宿区歌舞伎町二丁目)里的稻荷鬼王神社。夏目漱石从明治四年六月(四岁)到明治六年三月(六岁),曾随养父盐原昌之助住在内藤新宿北町四十六番地。在净土宗太宗寺的正对面,那里距离鬼王神社仅有五六百米。此外,太宗寺和鬼王神社至今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