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养生达人:无事以当贵
苏轼是养生真达人,不是一般的养生爱好者:他不但写了许多与养生有关的诗文,而且还将养生理论真正地付诸生活实践。
为了学习养生,他不但博览群书,而且广泛地向民间人士虚心请教,最重要的是,他还身体力行,将收集来的养生之法一一实践,验证到底有无效果,在写给前辈张方平的信中,他主动交代:“某近年颇留意养生,读书延问方士多矣。其法百数,择其简而易行者。间或行之,辍有其验,今此闲放,益究其妙,乃知神仙长生,非虚语尔,其效初不甚觉,但累积百余日,功用不可量。比之服药,其效百倍。”这些年我很关注养生的,从书本学习,向方士们学习,收集到好多养生法,我把其中的一些都试过了,一开始没觉得怎样,后来越练越有效,比吃药好一百倍噢!您老要不要来几个偏方试试?
我就想,如果不是在海南那几年营养跟不上,又染了瘴疠之气,东坡先生大可以多活一些年头,按他的体格以及乐天知命的性格,又有那么多养生的诀窍和方法,活到80岁应该不成问题。
即便按他的实际年龄算,在宋代也算高寿,关于宋人的平均寿命,并无特别精确的数据,南京师范大学陆岩以北宋墓志资料为研究中心,抽取2183例人口样本进行统计分析,计算出北宋人口平均死亡年龄为53.30岁,这一数据相对科学,且远低于苏轼的66岁。
苏轼甚至还写了一本专业药书《苏学士方》,后人将这本书与沈括的《良方》合而为一,称为《苏沈良方》。如果他不当官,不做诗人词家,会是个特别优秀的民间医生,未必能成为赶得上扁鹊华佗的神医圣手,但对付一般的病症绰绰有余——他善钻研,又有拿自己当小白鼠的试验精神。
他对于养生有着一种近乎迷恋的热爱,无论是身处庙堂之际,还是流落江湖时候,他都不忘收集各种民间药方,收集之后亲身实践,然后介绍给有需要的朋友,甚至救助于百姓;他对佛家或道家的养生之道有深入研究,如其论道云:“道家者流,本于黄帝、老子,其道以清静无为为宗,以虚明应物为用,以慈俭不争为行,合于《周易》何思何虑、《论语》仁者静寿之说,如此而已。”
他研究气功,他研究辟谷,他研究各种食物的养生功能。
他给朋友开过一个特别的药方,这位朋友叫张鄂,他开的是“四味长生药”:一曰无事以当贵,二曰早寝以当富,三曰安步以当车,四曰晚食以当肉。
这四味长生药当然不是真正的药,但在他看来,却又可以起到长寿的作用:无事以当贵,就是保持一颗平常心,恬淡平和,任性逍遥,如《黄帝内经》言:“恬淡虚无,真气从之,精神内守,病安从来?”
早寝以当富,就是生活有规律,早睡早起,遵循自然规律。
安步以当车,是说人不能过于安逸,要多运动,多劳作。中医认为阴阳平衡则身体强健,如果静多动少,动静失衡,则阴阳失调。
晚食以当肉,是说饥饿时才吃饭,吃饭也不能吃太饱,拒绝暴饮暴食,否则易伤身体。他在给张方平的信中说,“须常节晚食,令腹中宽虚,气得回转”,“已饥方食,未饱先止,散步逍遥,务令腹空”,总之,一定要饿了才吃,又不能吃太饱。
他还给自己开过一个方子:安分以养福,宽胃以养气,省费以养财。开这方子时他经济紧张,主要目的是“养财”,但“养福”和“养气”在他的养生观里也一样重要。
尽管苏轼也迷恋炼丹之类的活动,但他对于养生,仍有着相当朴素的认知:人间没有长生不死的活神仙,更无长生不老的丹药,只有慎于起居饮食,节制色欲,能劳能逸的人方能尽享天年。
以此来看,东坡养生法不仅是身体的养生,而且是精神的养生,在他眼里,二者唯有结合起来,方能做到真正的长寿。
苏氏食疗养生法
苏轼到底具体是从何时开始养生的,并不可考,但我们仍可以有一个大概的推断:是他到密州做知州之后。
到密州前,他在杭州任通判,社交机会甚多,宴饮玩乐不断,彼时三十多岁,人也年轻,似无养生的必要,或者还顾不上养生。
但密州比不得杭州的繁华和富裕,地方本就贫穷,又因王安石新法实施之后,地方余利几被搜刮一空,搞到连正常的薪水也无法正常发放,“衣食之奉,殆不如昔者”,连吃饭穿衣都成了问题,“斋厨索然,不堪其忧”。
但肚子哪管这些,照饿不止,无奈的苏轼只得和通判刘庭式一起,沿城寻觅废圃中野生的枸杞和野菊吃,枸杞和野菊都是草药,前者具促进免疫、抗衰老、抗肿瘤、抗疲劳、保肝之功效,后者则可明目去火。不想,因为吃了这两样东西,身体日甚一日地好了,特别是野菊,对他的眼病疗愈起到了很好的作用。他曾在《小圃五咏》中,咏过枸杞和甘菊。
神药不自,罗生满山泽。
日有牛羊忧,岁有野火厄。
越俗不好事,过眼等茨棘。
青荑春自长,绛珠烂莫摘。
短篱护新植,紫笋生卧节。
根茎与花实,收拾无弃物。
大将玄吾鬓,小则饷我客。
似闻朱明洞,中有千岁质。
灵庞或夜吠,可见不可索。
仙人倘许我,借杖扶衰疾。
大意说,枸杞的全身都是宝,根茎花实皆有其用,从大处讲能让我的白发变黑,从小处讲可以用来招待宾客。真好。
越山春始寒,霜菊晚愈好。
朝来出细粟,稍觉芳岁老。
孤根荫长松,独秀无众草。
晨光虽照耀,秋雨半摧倒。
先生卧不出,黄叶纷可扫。
无人送酒壶,空腹嚼珠宝。
香风入牙颊,楚些发天藻。
新荑蔚已满,宿根寒不槁。
扬扬弄芳蝶,生死何足道。
颇讶昌黎翁,恨尔生不早。
大意说,菊花好食,实乃养生之宝,既然身边无酒,何妨嚼嚼菊花,不但口齿留香,而且长生不老。
不独甘菊,苏轼似乎对一切菊花都喜欢,菊花是他诗作中传情达意的重要道具,如“菊花须插满头归”,“菊暗荷枯一夜霜”,“美人怜我老,玉手簪黄菊”,“短日明枫缬,清霜暗菊球”,“霜风渐欲作重阳,熠熠溪边野菊黄”,等等,多不可数。
菊所营造的意境叫人喜欢,而东坡大约更看重它的品性。“菊性介,然不与百卉盛衰,须霜降乃发”,大约是有感而发,感同身受,他自己又何尝不是个耿介的人呐!
食枸杞与菊花大约就是他食疗的开始。之后,更是一发而不可收。
在苏先生的食疗名单里,可以列出长长的一串食物:麦门冬饮子、茶、芡实、粥、赤豆、汤、茯苓芝麻面、鳆鱼、芋头,等等,甚至连雨水或者井水都挤进了他的list。
麦门冬饮子煮水,是很好的饮品,主治膈消、热伤气阴、胸满烦心、津液燥少、短气,可以安神催眠,苏先生大约喝得开心了,因而有诗曰:“一枕清风值万钱,无人肯卖北窗眠。开心暖胃门冬饮,知是东坡手自煎。”
东坡喜茶,茶在他眼里也是保持健康的良药,但茶饮多了也有坏处,“暗中损人殆不少”,“消阳助阴,益不偿损”,他便发明了一个法子来抵消饮茶的坏处:用粗叶浓茶漱口,使油腻不入肠胃,牙齿也因而更为坚实,不生虫病。
芡实味甘涩、性平,有补中益气、抵抗衰老、健脾止泻、固肾益精、除湿之效,苏轼十分钟爱这种食材。将芡实煮熟之后,放进嘴里缓缓咀嚼,至津液满口,再鼓漱几遍,然后徐徐咽下,每天吃10粒至30粒。
他用赤豆煮粥,赤豆又名红小豆、红饭豆,具利水消肿、解毒排脓之效。他还曾与夫人将赤豆与大麦一起蒸饭,名之曰“新样二红饭”。
粥或汤也是苏氏养生的一大法宝。“吴子野劝食白粥,云能推陈致新,利膈益胃。粥既快美,粥后一觉,妙不可言也。”因为利膈益胃,方能一觉后有妙不可言之感。当然,大半夜不能多喝,一旦撑着就不会妙不可言了。
苏轼还发明过一种养生粥,叫薤姜蜜粥,薤即薤白,又称藠头,其性味辛、苦、温,归心、肺、胃、大肠经;生姜味辛,性微温,入脾、胃、肺经;蜜在五味中属甘。此粥做法是:将大米煲至断生,加入藠头和姜末继续煮,最后调入蜂蜜,据称此粥可以养中和之气。
至于茯苓芝麻面,前文有详细叙述,这里就不细讲了。
苏先生虽然爱美食,但对饮食还是有相当的节制。虽然嗜肉如命,却也愿意多食蔬菜;他特别强调饥而后食,食不过饱,反对大吃大喝。
在登州时,眼疾复发,他听人说本地的鳆鱼可以明目、治青盲失精,就去吃了鳆鱼,想必并没有吃过几次,因为他在登州时间极短,待了没几天就又被外调他处了。
在海南时,芋头吃得最多,虽然久吃难咽,但芋头有益气功效,且能消疠散结、消肿毒,在客观上亦保证了他在海南这种艰苦条件下的基本生存。
《东坡志林》里,他特别提到雨水和井水的养生作用。
时雨降,多置器广庭中,所得甘滑不可名,以泼茶煮药,皆美而有益。正尔食之不辍,可以长生,其次井泉甘冷者,皆良药也。
究竟雨水和井水有无养生作用,不好定论,但这种“置器广庭中”以及“泼茶煮药”的试验精神,还是值得鼓励的。
苏氏食疗法用一句话便可概括,那就是“好好吃饭”,他写给乔仝的诗,代表了他对于食疗养生的认知,“千古风流贺季真,最怜嗜酒谪仙人。狂吟醉舞知无益,粟饭藜羹问养神。”狂吟醉舞,于身无益,还不如粟饭藜羹,可以保养精神,所以,好好吃饭最为重要。
苏氏药疗养生法
《调谑编》有则逸事颇说明苏轼对药材之熟悉。
他到朋友刘贡父家做客,刚到刘家,家里仆人就急匆匆跑来说夫人有要紧事,让他速速回家。爱开玩笑的刘贡父有心嘲弄,吟道:幸早里(杏、枣、李),且从容(苁蓉为中药名)。
苏东坡头也不回,应声而答:奈这事(苹果、蔗、柿,中国古代将野生苹果称“奈”),须当归(当归为中药名)。
苏轼喜欢收集药方,他的药方来源甚广,除了向身边的熟人朋友讨教,还会向方外的道士和尚们索求,当然还有各类古书。他去过的地方多,见识的风物多,收集起来也比一般人更为方便。
收集药方之癖,除了满足个人的喜好,还因为有实际之需——帮助亲人或朋友治病,乃至于劳苦大众。
他收集的方子多,来源广,有些是正经方子,有些则不那么正经,杂七杂八,无所不包。
苏轼被贬黄州时,童年小伙伴巢谷不远千里跑来看他,当时黄州及邻近州郡大疫流行,死人无数,苏轼心忧却无办法。巢谷用家传秘方圣散子治好了不少病患。
此方救人甚多,但巢谷囿于祖训,不愿将方子公之于世。后经东坡反复劝说,巢氏才勉强同意将此方授之,但要求不得转授他人。东坡得此方后,并没有遵守约定,而是将它传给庞安常——他认为圣散子应该救治更多病人,庞安常是名医,善著书,将它交给老庞便可普救众生。庞氏未负东坡期待,在其著作《伤寒总病论》中附了此方,圣散子由此得以流传。
苏轼对圣散子夸奖有加。
一切不问阴阳二感,或男子女人相易,状至危笃,连饮数剂而汗出气通,饮食渐进,神宇完复,更不用诸药,连服取瘥。其余轻者,心额微汗,正尔无恙。药性小热,而阳毒发狂之类,入口便觉清凉,此药殆不可以常理而诘也。若时疫流行,不问老少良贱,平旦辄煮一釜,各饮一盏,则时气不入。平居无事,空腹一服,则饮食快美,百疾不生,真济世卫家之宝也。
不过这段话也将苏轼的问题暴露无遗:治病毕竟不是写文章,可以随性抒情,治病则要从症状出发,先行诊断,后下药方,再者说,不同疫病不同症状,都用这药来对付未必管用,不能因圣散子救治过病患,就说它包治百病。
元祐四年,苏轼主政杭州,当年杭州大旱,五年,发生了大瘟疫,死人无数。
苏轼立即采取了两项措施:一是设置病坊,一是施药。他从官钱里拿出两千贯,自己又捐黄金五十两,设置病坊一所,取名“安乐坊”,专请僧人主持施医的工作——安乐坊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公立医院。医院成立后,苏轼又自费修合圣散子,免费发放给贫穷百姓。
这个方子还是出了问题。
叶梦得《避暑录话》记载:“宣和后,此药盛行于京师,太学诸生信之尤笃,杀人无数。”
圣散子药方中,多为辛温大热之品,历来不乏专家对此方提出质疑。
南宋陈言在《三因方》指出:
此药似治寒疫……今录以备疗寒疫用者,宜究之。不可不究其寒温二疫也。
俞弁《续医说》认为:
昔坡翁谪居黄州,时其地濒江多卑湿,而黄之居人所感者,或因中湿而病,或因雨水浸淫而得,所以服此药而多效。是以通行于世,遗祸于无穷也……殊不知圣散子方中,有附子良姜吴茱萸豆蔻麻黄藿香等剂,皆性燥热,反助火邪,不死何待?若不辨阴阳二证,一概施治,杀人利于刀剑。
圣散子从救人无数的“仙方”变成“杀人方”,这个惨痛的事实表明:任何疗法处方都会有一定的适应证,超出其治疗范围可能会走向反面,圣散子绝不是包治百病的神药。
如果苏轼知道这个情况,估计会后悔死的。
苏先生爱医学医也懂医,但毕竟不是医生,他去世前给自己开的药方,亦为后人诟病。
苏轼去世前,夜发高烧,热毒大作,自知不久于人世,他停服了一切药物,只以参苓汤代茶,参苓汤是用人参、麦门冬、茯苓三味煮成的浓汁,人参主安精神,定魂魄,开心益智,茯苓安神,麦门冬疏导心腹结气、暖胃,老人家饮参苓汤,意在培养元气,增强抵抗力来对付病症。
从病象看,苏轼患的是痢疾,是细菌性的传染病,这个方子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
眼看无药可救,急坏了身边的老友钱世雄,情急中钱氏不知从哪儿给他弄了一服“神药”,劝他服用,他回说:
“神药希代之宝,理贯幽明,未可轻议也。”并不服用。
清人陆以湉《冷庐医话》评价苏轼给自己开参苓汤这件事,士大夫不知医,遇疾每为俗工所误,又有喜谈医事,研究不精,孟浪服药以自误。如苏文忠公事,可惋叹焉。陆氏进一步解释,病暑饮冷暴下,不宜服黄,迨误服之。胸胀热壅,牙血泛溢,又不宜服人参、麦门冬。噫!此岂非为补药所误耶?
老先生,你这饮品喝得不恰当啊,正好助长了发病,否则可以多活些时间。
另一位清人林昌彝,在其作品《射鹰楼诗话》亦对此事做了点评:
公当暴下之时,乃阳气为阴所抑,宜大顺散主之,否则或清暑益气汤、或五苓散、或冷香引子、及二陈汤、或治中皆可选用,既服黄粥,邪已内陷,胸作胀以为瘴气大作,误之甚矣,瘴毒亦非黄粥所可解,后乃牙龈出血,系前失调达之剂,暑邪内干胃腑,宜甘露饮、犀角地黄主之,乃又服麦冬饮子及人参、茯苓、麦门冬三物,药不对病,以致伤生,窃为公惜之云云。余谓甘露饮、犀角地黄汤用之,此病固当。至桂、附等味,公之热毒如是之甚,亦不可用也。
苏先生啊,你到底是吃错了药,体内的毒气未能排解出去,反而又因之而早逝,真是可惜。
这件事告诉我们:得病时还是要请医生,万不要自作主张给自己下方子,否则很容易死在自己手里。
但苏轼收集药方的态度还是非常值得肯定的:他一向谨慎,所收集的方子,大多经过别人或自己的检验,方才纳入囊中。他的很多药方,直到现在还广为流传,并为中医大量采用。
他常给庞安常写信,探讨用药的一些理论。他于出方用药方面,还是相当谨慎的,向求方求药者反复叮咛,循州太守周彦质患足疾,曾向他求方,苏轼专门写了封信,详细介绍这剂方药:
累日欲上谒,竟未暇。辱教,承足疾未平,不胜驰系。足疾惟葳灵仙、牛膝二味为末,密丸,空心服,必效之药也。但葳灵仙难得真者,俗医所用,多藁本之细者尔。其验以味极苦,而色紫黑,如胡黄连状,且脆而不韧,折之,有细尘起,向明示之,断处有黑白晕,俗谓之有鸲鹆眼。此数者备,然后为真,服之有奇验。肿痛拘挛皆可已,久乃有走及奔马之效。二物当等分,或视脏气虚实,酌饮牛膝,酒及熟水皆可下,独忌茶耳。犯之,不复有效。若常服此,即每岁收櫰皂荚芽之极嫩者,如造草茶法,贮之,以代茗饮。此效,屡尝目击。知君疾苦,故详以奉白。元素书已作,稍暇,诣见。
因此,万不要因为他曾犯过错误,下错药方,就彻底否定了他在医药方面的贡献,毕竟,许多社会上的神医也有失手的时候。
哪怕现在,许多吃中药的朋友抓过的方子里,很有可能就有苏老先生的贡献。
苏氏身心养生法
苏轼喜谈佛论道,又爱好养生,每每遇上高人,总要请教一番,不想还因此遇上骗子。
叶梦得《避暑实话》里讲过一个故事。
元祐二年冬,京师来了一个叫乔仝的老头儿,此人八十岁的年纪,三十岁的身体,健壮异常。
乔仝跟苏轼交代:俺年轻时候啊,也曾是一个长发飘飘潇洒俊俏的美少年,比你苏大人还帅好几倍,只是一场大病改变了俺的人生,不但须眉尽落,而且面貌也变丑陋,干脆弃世入山,从贺亢学道。结果学到一身本事啊,你看俺这么大年纪了,翻山越岭,轻快如飞。
乔仝还告诉苏轼,有一年我随师东游,在密州的路上曾经见过你,贺老师还曾想和你聊几句来着,老人家好像流露出一副很喜欢你的样子。
贺亢是五代时人,传说其得道不死。乔仝生于仁宗年间,如果他曾向贺亢学道,那贺老先生当时至少已经150岁。
对乔仝所言,苏轼深信不疑,还特别挽留他不妨多住一些时日。乔仝拒绝了:“贺师约我于明年上元节,会于蒙山,现在已是十二月中旬,我必须要离开了。”
苏轼遂拿出二十缣绢资助乔仝(唐制布帛四丈为匹,亦谓匹为缣。古时多用作赏赠酬谢之物,亦用作货币),出手不可谓不阔绰。只送东西不够,还特别赠诗于他,诗曰《送乔仝寄贺君六首并叙》,老哥,别忘了向贺师问好啊。还相约明年秋天,再会于京师。
在诗里,他向贺大师表明心迹:“闻道东蒙有居处,愿供薪水看烧丹”,亲爱的贺大师,我好想去蒙山,搬个小马扎坐你边上,看你炼丹,那也是一种特别幸福的生活啊!
乔仝一去,杳如黄鹤,江湖上再无此人的消息。
还有一个叫姚丹元的道士,也多次糊弄苏轼。
姚丹元天资聪慧,读过很多书,记忆力特别好,尤其喜欢吹牛,到处跟别人说他能召唤天上的神仙,让神仙在空中现形。苏轼深信不疑,认为此君是李白转世。
其实,姚丹元是京师富家不肖子,被其父赶出家门,靠方术骗人吃喝,为方便行骗,他曾多次改名换姓。
有人说苏轼接连受骗,太过天真,事实上,除了天真之外,还因为他太过着迷于谈佛论道,并从佛道中汲取养生之法,因为迷恋过甚,常常把那些骗子当成了世外高人。
骗归骗,但在养生的道路上,他一直没有停下过前进的脚步。
苏轼鼓捣出许多神奇的养生方法,炼丹和服丹是他最热衷的事情之一。
其一,阳丹诀/阴丹诀。
冬至后斋居,常吸鼻液,漱炼令甘,乃咽下丹田。以三十瓷器,皆有盖,溺其中,已,随手盖之,书识其上,自一至三十。置净室,选谨朴者守之。满三十日开视,其上当结细砂如浮蚁状,或黄或赤,密绢帕滤取。新汲水净,淘澄无度,以秽气尽为度,净瓷瓶合贮之。夏至后取细研,枣肉丸如梧桐子大,空心酒吞下,不限丸数,三五日后服尽。夏至后仍依前法采取,却候冬至后服。此名阳丹阴炼,须清净绝欲,若不绝欲,其砂不结。
把鼻涕都吸进嘴里,反复在口中漱炼,直到觉得甘甜时方可咽下。选三十个瓷器,尿尿进去,放进干净的室内,选个信得过的谨朴之人守护它们。三十天之后,尿液结成黄色或红色的细砂,用手帕蒙在瓷器口上多次净化,直到没有尿骚味止,然后加细砂和枣泥制成丸,以酒空腹服用。对了,制作此丹时要绝欲噢,否则,不会成功。
What?喝鼻涕?吃尿做的丹丸?苏大人,你确定可以下得了口?
这阳丹真不是盖的,阴丹亦不遑多让。
取首生男子之乳,父母皆无疾恙者,并养其子,善饮食之,日取其乳一升,少只半升已来亦可。以朱砂银作鼎与匙,如无朱砂银,山泽银亦得。慢火熬炼,不住手搅如淡金色,可丸即丸如桐子大,空心酒吞下,亦不限丸数。
要找第一胎生儿子的母亲,注意,父母身体都要健康。然后取母亲的乳汁来炼丹,把乳汁在文火上加热,要用银汞合金制成的锅,一边加热,一边用银汞合金制的调羹缓缓搅动,直到奶凝结,最后制成药丸状。用酒送服。
窃以为,这阳丹阴丹皆不靠谱,想想,喝鼻涕,吃尿做的丹丸,恶心不说,怕是并没啥营养可言;而用母乳做成的丹丸,营养应该是有,但制作过程中使用银汞合金的锅,对身体却又有危害性。
苏轼自小学道,思想受道家影响至深,对丹药亦有一种特别的迷恋,凤翔任上,他就读过炼丹的著作,到黄州时,他开始尝试炼丹,但那会儿刚刚入门,只是兴趣,“决不敢服”,而被贬岭南后,心灰意冷,下了学道的决心,又起炼丹求仙的心思,到惠州后还写了篇誓文,表明炼丹之决心:
饮食之精,草木之华。集我丹田,我丹所家。我丹伊何?铅汞丹砂。客主相守,如巢养鸦。培以戊己,耕以赤蛇。化以丙丁,滋以河车。乃根乃株,乃实乃华。昼炼于日,赫然丹霞。夜浴于月,皓然素葩。金丹自成,曰思无邪。
炼丹需药材和工具,如松脂、硫黄和铁炉一类,惠州没有,就特地托表哥程之才从广州购买。
此后便开始炼丹,研究龙虎铅汞之说,但有所感,形之于文,《续养生论》《辨道歌》等都是此一时期的作品,谈的都是与炼丹服丹有关的理论。
除了服用丹药,他还有很多其他的养生方法。
在黄州时,无事可做,经常去安国寺跟老和尚学习禅坐功夫,“得城南精舍曰安国寺,有茂林修竹,陂池亭榭。间一二日辄往,焚香默坐,深自省察,则物我相忘,身心皆空,求罪垢所从生而不可得。”
禅坐是佛家修炼的一种方式,它能使心灵集中于所观想之对象,排除现实世界中情感的混杂,以精神上的直觉主宰个人意志和情感,使身心达到平衡,不再为人世的俗念而执着。
换句话说,就是“把心带回家”。
苏轼在黄州五年,坚持禅坐,效果也出人意料:“一念清净,染污自落,表里翛然,无所附丽。私窃乐之。”
如果说,黄州五年是苏东坡人生的大突破,那么禅坐在其中功不可没,通过修行,他祛除了内心的不安、焦虑和失落,经此五年,他的整个人一下子开阔起来了:他不再受困于大起大落的人生际遇,不再烦恼于无穷无尽的被贬谪的现实。
禅坐是身体的养生,更是心灵的养生。
元祐还朝后,他每日五更初起床,梳头数百遍,盥洗后,便和衣卧到另一干净榻上,假寐数刻,“美不可言”。天色平明,吏役齐集,他就起身换上朝服,戴上官帽,入宫上朝。
晚上睡觉亦有方法:躺床上将四肢安放,使每处都舒适稳妥,如稍感不适,便继续寻找最舒服的睡觉姿势。若身体上有任何轻微倦痛的地方,就自己按摩一下,闭目,听自己呼吸,直到呼吸平匀,心也跟着安定。如此这般,大约一顿饭的工夫,四肢百骸,无不和通,睡意跟着上来,直接就跌进梦乡去了。
叩齿也是他养生的一种习惯,“一过半夜,披上上衣面朝东南,盘腿而坐,叩齿三十六下,当会神清气爽”。
晚年在海南,他写了《谪居三适三首》,海南条件艰苦,有三种养生法简便易行,即谓“三适”,是指旦起理发、午窗坐睡、夜卧濯足,早上起来梳头,中午盘膝坐睡,晚上洗脚。他一向喜欢沐浴,但此地没有澡盆,洗澡便成奢求,不得已搞起了“干浴”:上床之后,擦热两手,并以双手摩擦身体,是一种自我推拿方法,此法最早出自陶弘景《养性延命录》:“摩手令热以摩面,从上至下,去邪气,令人面上有光彩。又法,摩手令热,摩身体,从上至下,名曰干浴。令人胜风寒时气,头痛,百病皆除。”隋人巢元方《诸病源候论》也有收录:“摩手令热,令热从体上下,名曰干浴,令人胜风寒时气,寒热头痛。”总之,是一种不花钱且能起到良好作用的养生法。
苏氏终极养生大法被他写进《养老篇》,共42字,字字珠玑。
软蒸饭,烂煮肉。温羹汤,厚毡褥。少饮酒,惺惺宿。缓缓行,双拳曲。虚其心,实其腹。丧其耳,忘其目。久久行,金丹熟。
随年龄增长和新陈代谢减弱,老年人的消化吸收功能逐渐衰退,饮食上应以多稀少稠为主。饭菜要做熟做软,便于消化吸收,保护肠胃,因此,不好消化的肉食更应煮熟炖烂。
羹汤有很强的滋补性,特别适宜老年人。羹汤多种多样,每人皆可根据自己的口味、身体状况加以选择。服用时要趁热温,这样能温阳化阴,和畅气血,改善循环与微循环功能。
睡觉时,要注意防寒保暖,被褥要松软绵厚。
饮酒要少,少则有益,多则有害。饮酒过量,对身体造成不可挽回之损害。
缓缓行,慢走是老年人健身延寿的最好方法。人老腿衰,四肢无力,行动迟缓。如果能坚持经常散步,则能加强腿部的活力,延缓腿部功能的衰老,推迟“不良于行”这一情况的发生。
双拳曲,双手弯曲,能养护劳宫穴,不致使内气散发。
“虚其心,实其腹”化自老子之语,出《道德经》,“圣人之治,虚其心,实其腹,弱其智,强其骨,常使民无智无欲”,本是统治之术,被苏东坡引用到养生中来。
虚其心,就是别想那么多事儿,引申出来就是要放宽心,唯有心宽,方能体胖,方能长命百岁,否则就容易掉入到情绪的陷阱里无法自拔,古代医家认为,“悲哀忧愁则心动,心动则五脏六腑皆摇”,心态不佳或者起心动念,对健康有极大损害。
实其腹,意思是要吃饱,吃不饱则能量供应不足。
丧其耳,忘其目,意思是眼不妄视耳不妄闻,主动摒弃一切有碍修身养性的外界信息,所谓眼不见为净是也。
久久行,金丹熟,是说养生之道贵在坚持,长此以往,按照上述方法去做,必能达到延年益寿之目的。
大概苏轼太迷于搞养生,以至于江湖上数度出现他的传闻。
其一是,当年他在黄州时,恰好在南京的曾巩去世,便有传言说苏轼与曾巩同时死了,传言说得有鼻子有眼:“跟李贺一样,他们是被上天召走的。”连神宗都相信了传言,还托人四处打听苏轼的情况。
其二是,他被贬海南,又有传言说,苏轼已得道成仙,坐了一叶扁舟驶向大海,这一次传言也搞得整个京师沸沸扬扬,儿子特意把这事写到信里告诉他。他在海南还遇到一个黄州来客,说听太守何述讲,人在海南的苏轼忽然失踪,独独留下一身道服,应该是羽化登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