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典戏曲故事七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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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泣 墓

班主原是一班的中心。班主一倒下头去,班子里登时就乱了起来。陈明智虽然心中悲苦,却还十分镇静。他跟大家说:“眼前第一件大事,是买副棺木,把我师傅埋了。师傅平日不亏待人,他死了,我们也不能亏待他。葬了师傅,我们还得把这里几天戏做完,然后再从长计较今后的打算。”

大家听了他的话,只是有些犹豫。

本来,在草台班里做戏的,偶然死个把人,是不以为意的,一领芦席就卷将出去了。陈明智说给师傅买棺木,众人心里想:死的已经死了,活的还要度命哩;有钱给他买棺木,倒不如留着我们多买几升米。所以有这个念头,倒也并不是什么世态炎凉,确实为的日子太苦,把那死了人的事就看得稀松平淡了。

陈明智也看出大家的意思,只是不忍。他和大家说:“虽然师傅平日说过,把衣箱行头都留给我,我如今愿意把它作为大家的公产,只抽点钱给师傅买棺木,想来总是可以的。”

大家听他这么说,就一句话都没有了。

陈明智给师傅办好了棺木,盛殓了;自己披麻戴孝,手捧灵牌,哭泣尽礼,把师傅送上了山,埋葬入土。

依着陈明智的意思:师傅虽死,班子还该团着,眼前既可以混一碗饭吃,将来慢慢地再打江山。怎奈有那眼皮浅的,见有行头可分,就急着要散伙。大家上台做戏,下台吵架,一直闹了好几天。陈明智见不愿意干的人居多,愿意干的在少;大家去意难留,无法勉强。就在戏做完了之后,分了钱,分了行头,由着大家各奔前程。

陈明智眼看着散了伙,独自一个,背了个大包裹,中藏衣被和净角所用的行头,凄凄凉凉,离开了平望镇。他先到师傅的坟上,痛哭了一阵。念着平日师傅待自己的好处;又想到师傅死后,班子散在自己手里,觉得万分难过。越哭越伤心,直哭了一两个时辰。

几年以来,陈明智跟着那个班子,虽然东跑西跑,总还有个着落。如今师傅死去,班子散了,他却成了掐了头的苍蝇,不知前往何方的好。他想想,这平望镇,离自己家乡甪直镇倒是不远。戏既然做不成,自己又不会别的什么手艺,除了回乡种田,哪里还有第二条路呢?当初出来学戏时,哥哥先是不愿意,后来却答应了的,回家求求哥哥,别的不说,总能有一碗饭吃。只是一层,这几年,师傅把着手、把着脚教戏,总盼着徒弟能接代,做点好戏给大家看;师傅刚一死,自己就改了行,未免有些对不起师傅。再说,自己从师傅身上也学到一些本领,不能在戏台上把这些本领施展出来,也觉着有些对不起自己。师傅在日,哪怕有些小为难之事,都找师傅商量;如今走投无路了,师傅永远见不着了,跟谁商量去?

陈明智拍着坟头,直叫“师傅”,连嗓子都喊得哑了。除了天空有三五只寒鸦飞鸣而过,没有别的声音,师傅是再也不会答他的话了。他无可奈何,背起了包裹,默默又说:“我辜负了师傅一场栽培,只望冥冥之中,师傅能饶恕我!”

陈明智和师傅告别,揩干了眼泪,迎着北风,趔趄而行。每走几步,就回头看一看师傅的坟。及至渐渐走远,那起伏的山冈,把坟头遮住;他还站在高处,又看了片刻,这才迈开大步,奔向甪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