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现象学的影响:现象学的本质和变种
接下来,我直接的目标是描绘:哲学现象学在尝试确定它在多大程度上可以满足真正的需要时,是怎么“渗透到”心理学和精神病学中的。这种渗透是以“影响”之名进行的。然而,我承认:我对于这个过于简化的术语很不满意,因为这个术语扩展到了所有的历史和人类情境及研究,而最终才是现象学关注。在影响者与被影响者之间的确切关系是什么呢?这种影响是怎么被体验到的,尤其是在它的接受者方面?因此,我完全不能从对于这种关系的本质和变型的方法论讨论中获得很多东西。5在目前这种情况下,特别重要的是:更清晰地认识有关可能和事实关系的变化。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在这里,插入对这些关系的更一般反思的原因。
我想从最语源学的观察入手。英语词“影响”(influence)及其在其他语言中的对应词,显然是一个隐喻。在这个隐喻中的是:某种从上至下的流动。在我这看来,这个隐喻的重要意义是它指出了这个事实:如果没有准备接受的容器(水流可以降入其中的河床),如果这不是乡间洪水的结果,那么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流到某种东西中。如果没有等待的河床,就不会有流入,或者换一个隐喻来说,如果没有为种子而准备的土壤,那么就不会有植物的生长。在这种意义上,单方面的影响是不存在的。影响或多或少地取决于接受者的积极合作。雅斯贝尔斯如果没有“发现”克尔凯郭尔,就会不受到他的影响;如果雅斯贝尔斯没有去寻找类似克尔凯郭尔这样的启发者,那么雅斯贝尔斯就不会发现克尔凯郭尔。
然而,在这种一般框架内,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可能变种。本书显然无法充分研究这些变种。这样的研究必须确定影响与原因的一般关系,并且更确切地说,必须确定影响与人类动机的关系。但是,即使不讨论和阐释这些更加广泛的问题,我认为必须更具体地区分当前研究不得不考虑和分析的主要影响类型:我将从相当表层的影响类型开始。
A.非亲身影响和亲身影响
至少就其影响的接受者必须是个体而言,在智识历史上的所有“影响”当然都是亲身的。但是影响的源头可以是非亲身的:源头可能是思想或著作。通常,承认影响的接受者所给出的证词是这种影响的主要证据。接受者可能会发生判断错误,甚至称赞诸如学术炫耀或讨好这样的不相关因素。因此,单纯的脚注引用不应该被作为影响的充分证据。事实上,有时候,影响的接受者在进行回顾时,会改变他们对于这些影响的估计,有时候会将影响最小化(例如雅斯贝尔斯关于胡塞尔对他影响的评估),有时候会将影响进行修正(例如:凯茨[David Katz]关于胡塞尔对他影响的评估)。
在亲身影响的情形中(当一个人有意识地尝试去影响另一个人,正如在说服、建议以及某些宣传和教导中),事情就会变得更加复杂。其次,我们也必须知道影响者的意图,因为影响者实际上可能是在没有意识到影响,或者不是出于有意的情况下,施加了影响。再次,我们还必须知道意图和结果之间的实际相符或不相符。在不相符的意义上,胡塞尔只有很小的影响。但是,胡塞尔的影响在他没有预见到,并且从来没有想到的意义上,是非常大的。海德格尔对新教神学的影响也不是有意的。但是海德格尔确实想要改变对文本的解释(正如在荷尔德林那里),尽管效果很有限。本书主要涉及的是源自思想和个体的更一般的、非亲身的影响。
B.直接影响和间接影响
不是所有的影响都是直接从一个人到另一个人,或从思想到一个人。例如,苏格拉底对后世的巨大影响是间接的。有时候,人们甚至无法充分地确定这种间接影响的源头。然而,间接影响是存在的。现象学的很多影响是间接的,尤其是在现象学开始渗入时代精神以后。这样的影响可以通过不太为人所知或从不为人所知的渠道进行。思想家可能在根本上,或出于疏忽,没有赞扬他们的先行者或同时代人,而且思想可能是从总体环境中获得的。这些情况在物理学中被称为潜移默化(通过我们心灵的“可渗透薄膜”渗入)。
C.影响程度
在对现象学影响的研究中,影响程度可以降序的方式来进行编排:从完全影响到部分影响,再到没有影响。
1.完全影响。我所指的完全影响是接受者完全认可的情况。接受者从影响源头那里接收一种思想;接受者不仅坚持它,而且接受它,并且把它当作自己的思想(甚至亲身去普及它)。明显的例子是融合到了接受者的思维方式中。当然,这样的影响会被扭曲,不仅因为情境不同,而且因为误解和误用。在接受者看来,这可能只是虹吸操作——他把来自源头的等流接受到了他自己的头脑中。
2.部分影响。对于部分影响,我将其理解为那些没有完全地传输到接受者身上的影响,尽管这些影响对于接受者还是有实质的,甚至决定性的影响;它们至少留下了痕迹。然而,部分影响的不完整性不是所有的,因为还存在正面和创造性的方面。在这里,我想要区分以下部分影响的类型(它们主要取决于它们发生影响的发展阶段):
(a)激励。在这种情况下,影响点燃或释放了接受者中的运动,而且它很快就不同于激励,并且只归功于它的起点。学术概念或“意向”这个术语释放所有探索的方式,以及对胡塞尔的新发现,可能就是明确的证据。这样的激励甚至有可能是否定性的,在这样的意义上,它激发了导致辩证反论和相反运动,并逆转了推动潮流的反对意见。对超然于动物的人来说,激励对于进步和退步都是一种最有力的力量。
(b)强化。一种特殊的重要情况是,影响遇到了进行中的平行发展,于是影响通过增加新的动力来修正它的方向。影响的强化也可以作为一开始的催化因素,而不进入发展的主流。我们要看到,在很多探索中的心理学潮流中,现象学哲学是怎样经常作为强化者甚至作为临时代替者的。
还存在相互加强的情况——影响对于它的源头有反作用。在两个意气相投的运动相互鼓励时,这样的交互会导致渐次强化。这样的关系甚至会达到与物理学和化学中“共振”相似的东西——在“共振”中,两个物体上的同频率振动,会导致二者振动的加强。
(c)证实。两种发展之间的平行或会聚,只有在回顾中才能被发现。在这种情况下,当然不会有对事件实际过程的任何影响。但是一旦人们发现了这种平行,它还是会作为在通过稳定去鼓励独立发展的字面意义上的确证。更重要的是,这些平行可以作为提供相关(如果不是决定性的)合理证据的历史控制实验。在我看来,这就是在美国现象学心理学的草根发展中所发生的事情。美国现象学心理学对“现象学”这个词的接受,是在几乎完全忽视原初的哲学现象学的情况下进行的。当然,在发现之后,还是存在着有成效发展和交互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