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以来西方哲学家论绘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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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丁托列托

萨特所写的关于丁托列托的长文《威尼斯的流浪汉》,可以被看成是一个以这位画家的成长奋斗史写成的《存在与虚无》的简约版。通篇都是如下一类的描述,根本看不到和艺术作品本身有什么关系。

丁托列托是一位不朽的自我抗争者,持续不断的小难把他推到了绝望的边缘。“天神对这孩子的微笑只是为了带给成年的他以失败。”“三十岁时,他出于自信,执意我行我素,创作出了《圣马丁的奇迹》,他把他自己,他的整个自我,放进了这幅油画中。”65

然后,基本上这就是丁托列托的奋斗史了。

萨特为丁托列托的造假画辩护,说他是生活所逼,也是为了摆脱提香的嫉妒和迫害。长期受人鄙视和冷嘲,一种平民的忧郁性的自傲得以浸透了这位天资尚存的孤独的里埃脱人的心灵,这颗心得以坚强炽热起来。相较于米开朗琪罗对待教皇等所谓贵人的羞辱想到退缩,丁托列托战胜了自我,“艺术是一种使他借以超越自己的出身的力量,这使他高贵的东西正是维系他生存的东西”66。由此生长出“令人恐惧的、野心勃勃的、道德上的强健。他为他自己设置了一个严肃的目标,通过明智地开发利用自己的才能超过他的父亲,并且靠迎合公众趣味来垄断。他善于轻松愉快地投机,狡诈,速度,才能——他一样也不缺乏,只是这一切都受到了那令人眩晕的空虚和那种非神性的艺术的暗中破坏”67

如此等等决定了丁托列托的命运,他用他的作品揭露了威尼斯人的焦虑,他也吮吸着这种焦虑。他成了触怒威尼斯人的艺术家。“丁托列托激怒了所有的人:第一,贵族,因为他们在他的眼前展现了一种清教主义和资产阶级的奇思异想的骚动;第二,艺人,因为他破坏共同的规则并且在他们表现的职业性团结下发出嫉恨和不满的嘀咕;第三,爱国主义者,因为在他们的笔下,油画的疯狂状况和上帝的隐去向他们展露了一个荒诞和无法预言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甚而至于威尼斯的死亡。”68

丁托列托所受到的怜悯多于谴责;他的艺术像一把灼热的利剑刺穿了他的时代,然而他自己也只能以他所处时代的眼光来看待它。此外,他自己选择了受苦,那么,有限便又一次掩盖了无限,野心遮蔽了天才,威尼斯吞没了她的这位再也不会出现的画家。但是,迷人的无限折磨着一切;丁托列托的适中的机会主义转向了疯狂;现在,他不仅必须成功而且必须予以证明。这位倒霉的画家,一个自首的罪犯,他把自己当作一场永无结局的审判中的一方;他自己充当自己的辩护律师,把每一幅画都用来当作保护自己的证据,他永远不停地为自己申辩。人们也许可以相信,有这样一座城市,它的官员和资产阶级在没有臣民上诉时单独地做出决断,它将决定丁托列托在世时的前途和他的不朽。他,同时只有他,承受着一种奇怪的混合物;他要为他的最终上诉法庭草拟一部法典,要把威尼斯共和国变成最高审判席,这两方面中间,他必须做出选择。就周围环境条件来看,他只有一种选择的可能。他运气不佳。我感到,他那种对于人类的其他部分置若罔闻的态度,对我来说简直太熟悉了!他不关心德国人或佛罗伦萨人的态度。威尼斯是最美、最富裕的;她有最好的画家、最好的批评家、最有见地的艺术赞助人。在这里,在一堵堵砖墙里边,在上空的繁星和平静的水色之间,在神灵之光消失后的火红壮丽下,永恒将在一个人的生存时间中被长久地战胜。

“……在1548年,他要求威尼斯向上帝提供证据:她惊恐万状,拒绝了这一要求。如此这般的命运!由于上帝遗弃了他,他在选择审判人时必须施展一点骗术:找到了审判人的案子中止下来。”69

在萨特的论述中,他对出生于染匠家的丁托列托的种种恶行如通过收买、造假、投机取巧、贿赂、欺瞒等手段赢得政府委托订单、操作市场充满同情,对打压他的当时的绘画巨匠提香满是嘲讽,在黑暗和尔虞我诈的威尼斯的社会中,塑造了一个不得不使尽浑身解数奔向他自己的人生目标的形象。这太像他的小说和剧本中的一个个角色了,盲目地然而坚强地走向一个又一个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