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你手掌中的罂粟籽就像一个原子,小得几乎可以忽略……但在它里面囚禁着无法言喻的美的精灵,它将挣破束缚,从黑暗的泥土中冒出来,绽放耀眼的花朵,任何语言都难以形容它的伟力。
在我看来,在造物主的奇妙宇宙中的所有奇妙事物中,没有什么比在空地上种下一颗种子所产生的结果更让我惊讶的了。比如,你手掌中的罂粟籽就像一个原子,小得几乎可以忽略,犹如一个斑点,或者一个大头针的针头,但在它里面囚禁着无法言喻的美的精灵,它将挣破束缚,从黑暗的泥土中冒出来,绽放耀眼的花朵,任何语言都难以形容它的伟力。
与神奇的种子相比,阿拉伯神话中的“灯神”并不特别令人吃惊。种壳犹如一个微小的匣子,里面有折叠起来的根、茎、叶、芽、花、种皮,可以变成远超出种子本身颜色的丰富色彩和各种美丽形状。所有这一切构成了一株植物,它的大小与它所受的限制成正比,正如橡树与橡子一样。你可以在几周的时间里从头到尾欣赏这个奇迹。如果你意识到这是多么伟大的奇迹,就会沉浸在“惊奇、爱和赞美”之中。所有的种子都极为有趣,比如蒲公英、蓟的种子有翅膀,能在每一丝微风中飞翔,或用它的倒钩钩住牲畜的毛、人的衣服,随之四散在各处;又比如,矢车菊光滑的、形如银色小毽子一样的种子长着羽毛,在风中旋转飘飞,旋即落在下面好客的大地上;又比如,枫树的种壳犹如船桨,可以在空中隐形的潮水中划行。但如果我在新年伊始就停步,独自思考种子的种种奇迹并沉迷其中,我担心自己永远也走不到我的花园!
嘴里含着银汤匙出生的人通常被认为是幸运儿,但与灵魂中怀着对花的热情来到这个世界的幸福的凡人相比,他的好运是微不足道的。我这样说好像有点过于严肃,可这是深思熟虑之后的想法。我指的不是一种浮光掠影的肤浅感情,甚至不是一种美学上的喜好。这种感情不像蝴蝶那般见异思迁,而是名副其实的真爱,能够承担起牺牲的尊严。这种爱伟大到足以让人承受肉体上的不适和精神上的失望,强烈到足以让人为所爱之物与上千个敌人战斗——带着自己全部的力量、判断,还有无尽的耐心。它和其他情感一样,能带给人微妙的刺激,只是这种刺激更柔和,或许也更有必要。
当人们欣赏我在夏天栽种的小花圃,或者在冬天为我盛开的“窗台花园”时,经常向我打听:“你是怎样使你的植物如此繁盛的?我永远也无法让我的植物像这样开花!你的秘诀是什么?”我的回答只有一个词:“爱。”爱意味着一切:有耐心面对持续不断的考验,有恒心长久坚持下去,有力量放弃身心一时的安逸而对心爱之物进行必要的照料,微妙的共情当然也同样重要。我有个聪慧的朋友,他说自己坐在廊道的树荫下时,紫藤花的藤蔓会向他倾斜,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我没有这样的经历,但也充分而强烈地意识到植物对爱是有意识的,它们会对爱做出回应,而非无动于衷。你可能会给它们提供必需的全部食物和养料,使它们的生存条件尽可能地好,它们可能会生长、开花,但如果你不爱它们,肯定会有一些不可言喻的东西丢失。这种微妙的灵性很难把握,也无法用言语形容。挪威人用一个美丽而意味深长的词,即Opelske,来形容人对花卉的爱护。这个词的字面意思是“热爱”或珍视花卉,让它们健康,充满活力。
就像音乐家、画家、诗人一样,真正爱花的人是天生的,而不是后天培养出来的。他是为这“苦海”中的幸福而生的,是大地能给予它的孩子的最纯粹的快乐,这种快乐是宁静的、天真的,也是令人振奋的、永恒的。只要给一个人一小块地,让他照料、耕耘,并把种子播下,大自然也用露水、阳光、阵雨和芬芳的空气帮助他,他就能收获所需要的一切。但他很快就会知道,“自由的代价是永远警惕”这句话同样适用于花卉栽培,因为它们的敌人是个“军团”。他必须从早到晚,日夜不停地与这些敌人作战。这个“军团”包括夜蛾、金针虫、三色堇虫、蓟马、玫瑰金龟子、蚜虫、霉菌等其他更多的敌人,但最糟糕的是令人厌恶的蛞蝓,这种黏糊糊的无形状生物会吞噬花园里所有精致美妙的花朵。爱花之人必须不屈不挠地找到所有这些敌人,并尽可能消灭整支军队,才可能如愿为他珍贵的花朵换来和平。对付它们需要采用多种手段,因为几乎每一种害虫都需要不同的毒药。在壁橱的架子上,我专门为它们放了一排排锡胡椒盒,每个盒子里都装着一种致命的粉末,都仔细地贴了标签。比如,蓟马爱啃蔷薇丛的树叶,啃到只剩叶脉,活像木质蕾丝。可以用嚏根草粉末对付它们,把粉末撒在所有树叶的背面——要记住,是撒在背面。请想一下,如此处理成百上千片叶子的过程多么艰难!对付蓝色、灰色和橙色的霉病,需要用另一个盒子里装着的硫黄粉。方法比较简单,只需在灌木顶上摇一摇,但是所有叶子都必须撒上,任何一片树叶都不能疏忽大意,否则就会有危险!还有一个盒子里装着黄色的鼻烟粉末,这是给绿色蚜虫准备的,这种虫子特别难对付——一旦让它的军团站稳脚跟,那你就要和你的花草说再见了。石灰、盐、巴黎绿、辣椒粉、煤油乳状液、鲸油皂……武器清单的确很长,你必须用它们来对付花园里的敌人。你必须要有判断力、毅力和耐心,准确、小心地使用它们!
《花园,肖尔斯群岛》
纸上水彩/50.2厘米×35厘米/1893年/柴尔德·哈萨姆/私人收藏
在我看来,最可怕的灾难是蛞蝓——一种“没有壳的蜗牛”。它极度令人厌恶,像一团乌黑的没有形状的黏液,会吞噬一切。它似乎喜欢所有已知的毒药,唯一能制服它的东西就是盐和石灰——至少是目前我唯一能找到的东西。但是盐和石灰必须小心使用,否则它们会像蛞蝓那样毁坏植物。花木生长的季节开始后,每天晚上花草都在以各自的方式向上生长,人们能感受到它们的力量。日落时,我会去花坛边堆一些风化的石灰,或围绕着某些最珍贵的植物撒一圈石灰。当这些石灰还新鲜时,蛞蝓无法跨越。但是一两天后,石灰就失去作用,没有力气灼烧,敌人就可以毫发无伤地跨过,留下它的黏液的痕迹。在许多个清冷的午夜,在朦胧的月光下,我从床上悄悄爬起来去看望我珍爱的宝贝,我想知道我撒下的石灰保护环是否还可以拯救它们。蛞蝓喜欢在夜里吃东西,所以白天通常看不到它们,除非下雨或阴天。太阳对蛞蝓来说意味着死亡,所以它们会躲在潮湿的木板下或阴暗的角落里。除了石灰,还可以用盐对付蛞蝓,但盐容易伤到植物,对此我一直有顾虑。浇水的时候,石灰和盐不能留在地上,否则它们会随着水渗入土壤,伤到植物的根。我有细铁丝网做的小笼子,可以用来保护一些刚发芽的植物。我会小心翼翼地在笼子周围堆上土,不留下任何敌人可能爬入的缝隙。我还会在一些花床四周围上木条做的盒子,将它们固定在特定的地方,并在盒子又长又浅的槽里撒满盐,这样就可以防止害虫侵害植物。
为了拯救心爱的花卉,我用尽了人类能想到的所有方法。每天傍晚,我都会在我的“宠物”周围撒下石灰和盐,第二天早上日出时再把它们移开。盐容易在潮湿的空气和露水中自行溶解,所以我在那些我最关心其安全的植物周围放上一圈圈纸板,把盐撒在上面,这样即使盐融化了,也不会伤到植物。这一切都需要力量、耐心、毅力和希望!这无疑是项艰苦的工作,但我从不抱怨,因为我所得的报酬是丰厚的。有段时间,我不知该怎么做才能使我的花园免遭蛞蝓的侵害。头天晚上我还站在花园里欣赏沿着花床长出的翠绿嫩叶,它们一行行地冒出来,让人心里愉悦,第二天早晨起来时,却发现整个花坛没有了任何绿色的痕迹,就像木匠刚刨过的木板那样光秃秃的。
在我同蛞蝓进行最激烈的搏斗时,有人对我说:“一切生物都有天敌。蛞蝓的敌人是蟾蜍。你为什么不引入蟾蜍呢?”
我抓住眼前的希望,立刻给大陆的一位朋友写信:“以先知的名义,我需要蟾蜍!”立刻有一群孩子迫不及待地行动起来,他们把身边能抓到的所有蟾蜍都抓了起来。6月的一天,一只小船从远方的邮局给我带来一只箱子。箱子顶上钉了一张铁丝网,里面填了半箱土,3只干枯的、灰扑扑的蟾蜍卧在几片干枯的、灰扑扑的树叶中间,无精打采地望着什么。难道就只有3只吗?实在不值得大老远把它们寄来。可怜的小家伙们看起来又干又蔫,我拿起水管往它们身上洒了一些凉水,给它们冲了个舒服的淋浴,把箱子也给冲了。我完全没有想到这样做的后果!干燥、炙烤的泥土顿时此起彼伏,一片骚乱:成打蟾蜍的灰蒙蒙的脑袋、肩膀和明亮的眼睛冒了出来,整个欢乐的乐队突然奏响了一场悦耳动听的音乐会。真是太美妙了!我饶有兴趣地打量它们,只见它们坐在那里,一边唱歌一边眨巴着眼睛。“你们可不怎么漂亮。”我一边拿起锤子拧下把它们关在里面的铁丝罩一边说,“不过,如果你们能帮我消灭敌人,你们在我眼里就是可爱的。”说着,我把箱子翻过来,让它们跳进这个有着食物和阴凉的完美乐园。整个夏天,我在花园的不同地方都能看到它们,它们越长越胖,胖得像苹果那样圆滚滚的。到了秋天,整个岛上到处都是还没有我拇指指甲大的小蟾蜍,它们欢快地跳来跳去。第一次,我引入了60只蟾蜍。第二年夏天,我又收到90只。但小狗在草丛中发现了它们,喜欢去咬它们并把它们折磨致死;老鼠也去捕食。许多蟾蜍就这样死去。但不管怎样,我还是希望能留下足够的蟾蜍来保护我的花园。
在法国,购买蟾蜍来保护花园的做法很常见。我在最近一期报纸的文章《园艺之友》中看到以下内容:
漫步伦敦的科文特花园市场,趣事之一就是你会在出售的商品中发现蟾蜍。这些常见的爬行动物与市场里的英国园丁们站在一起,它们如此受宠,以至于每只蟾蜍要价一先令……蟾蜍的确是消灭害虫的好手,而且蟾蜍没有任何不良习性,也完全不惹人讨厌。因此,每一个花园的主人都应该热情款待它们。这很值得:要提供一些简单的诱因让自己的花园能够吸引蟾蜍。不仅如此,如果它们表现出想离开花园的倾向,还要竭尽全力用温和的方式将它们带回来,好使它们能够在最需要的地方效力。
最常见的害虫之一是切根虫。这是一种裸露的肥硕蠕虫,长短不一。我见过2.5英寸长的切根虫,它们像我的小拇指那么长。这种讨厌的生物生活在植物根部附近的土壤里。我曾见它们穿过一整排香豌豆,就像镰刀割过一样把它们的根部平滑地切掉,留下成行的枯枝败叶。不管遇见什么植物,它们都会不顾一切地夷平所有。对付这种害虫的唯一办法就是,在植物根部周围的土壤里到处乱抓,把虫子挖出来,并将它们杀死。有时,我发现它们的巢里同时有20个虫蛹。将石灰撒进土壤中可以消灭它们,但最可靠的方法是将害虫逐个找出并当场杀死。找到它们并不容易,但是园丁要想打理好花园,就必须要有无尽的耐心,在找到这些害虫之前,永远不要厌倦。
我的花儿还有一个敌人,一个真正可怕的敌人,就是我的小朋友歌雀。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我冒险在地上撒种,它们就会让我不得安宁。它们迫使我把几乎所有的种子都放在盒子里培育,等种子长出小苗,茎秆足够坚韧,不再是这种小鸟的味蕾能感受到的美味,不再适合做它们理想的沙拉时,才敢把它们移植到花园的苗床上。花园里所有的香豌豆,以及成百上千棵娇嫩的植物都是这样生长的。等长到一英尺高,根长一英尺时,它们就被分开移植到花园中。即便这样,这些小强盗还是会袭击它们。它们无法将这些小苗连根拔起,但会“猛拽”并扭曲茎秆,直到把植物杀死,徒劳地希望能从地下的某个地方拔出一株豌豆的残余。所以,我必须用木棍和支架支起几米长的旧渔网,以保护那些不幸的植物。在木犀草上,甚至在罂粟花坛和其他地方,我必须用编织得很密的铁丝网把它们罩住,以防这些掠夺者闯进来搞破坏。这些歌雀让我很受折磨,但我还是很爱它们。我还是个孩子时,就喜欢这种鸟带来的活泼音乐;哪怕它们只是坐在篱笆上,用明亮的黑眼睛看着我,也会让我发笑。它们身上有种奇特的滑稽和令人愉快的东西,唱起歌来就像友好的天使。我可以保护自己的花园不受这种鸟的伤害,但很难将它从那些丑陋的蛞蝓手里解救出来。我对蛞蝓没有任何感情,只有想把它们消灭的愤怒。
如果可能的话,最好是从秋天开始就为下一年春天的花园做准备工作,而首先要做的就是准备土壤。倘若有园丁可以像肖尔斯群岛上的我这般幸运,就不会遇到太多麻烦。因为在岛上,畜棚里的粪肥可以堆放在一些偏僻的荒地上,直到风、天气、温度和气候的变化所施加的影响,将其变成细腻的、没有难闻气味的、天鹅绒般的褐色泥土(《老农年鉴》称之为“充分腐烂的肥料”),可以为几乎所有植物提供所需的营养。但如果没有这样的“富矿”可供开采,种子和植物商人出售的各种肥料也能很好地满足园丁的需求。不过,我发现没有什么比牲畜的粪便更适合做花草的养料。如果无法获得立即可用的粪肥,那么最好在秋天从畜棚中取几车粪便堆在花园附近,让它整个冬天都堆在那里,直到雨、雪、冷、热等所有因素作用于其上,使它能在来年春天使用。许多人堆肥——这件事很了不起——是把草皮、枯叶和废料堆在一起,让它们慢慢腐烂,直到变成细腻、丰富而肥沃的肥料。我很容易弄到畜肥,所以就一直用它,而且效果很好。但我也会堆肥,用于那些不喜欢畜肥的植物。
在冬季(尽可能晚些时候),赶在地面结冰之前,我会挖出单瓣型大丽花(我的花园里没有重瓣型大丽花)的块茎,将它们放入装满洁净、干燥沙子的盒子中,放在无霜的地窖里,一直保存到春天。我发现,剑兰、郁金香、百合等花的球茎能在肖尔斯群岛的土壤中完好地度过整个冬天。
在毛地黄、冰岛罂粟、壁花、毛剪秋罗、香石竹和其他多年生植物上,我会撒上薄薄的粪肥,在蜀葵的土壤里要多撒一些,而在蔷薇丛中要堆更多的粪肥(高度几乎达到植物幼苗的2/3)——但也不能太多,要小心给幼苗留出足够的空间,让它差不多1/3的茎秆裸露在外面,保证可以呼吸。到了春天,必须小心地把这些肥料撒到花草根部周围的土壤里。至于忍冬、铁线莲、葡萄藤等,我会将混着木灰的肥料满满地堆在它们根部,这对葡萄藤和蔷薇丛特别有用。但白百合(实际上是几乎所有的百合花),不喜欢与粪肥接触,它们的根茎需要用树叶和树枝保护起来。春天到来时,只在它们根茎附近的土壤施肥,不要让它们接触到不喜欢的东西。秋季整理花园时,要拔掉所有干枯的香豌豆藤和各种枯死的茎梗以清理地面。在那些多年生植物的根茎附近我会堆积点东西帮助它们御寒,通常是先在根部小心地放些宾州杨梅的小枝,这样就可以保证植物根茎周围空气的流动。在没有多年生植物生长的空地上,我会把肥料撒得很厚。这样,在整个冬天土壤可以缓慢地富集养分,准备在来年夏天为每一种绿色植物提供丰富的营养。4月,铲这一小块地的土时,要翻动所有这些肥料,并在与土壤充分混合后铺平。
1月和2月,当窗外雪花翻飞、狂风咆哮时,为即将到来的夏天做计划多么让人快乐啊!小而浅的木盒已经准备好,里面装满了过筛的熟土(我总是小心翼翼地在秋天地面结冰之前将它们准备好),洒点水弄湿之后,再以爱之手将珍贵的种子撒入其中。三色堇的种子像一颗颗金砂一样躺在黑土上。看着它们时,我想到了封存在里面的皇家紫色的华彩,想到了它们的金色、蓝色和青铜色,想到了它们华丽的天鹅绒般的花朵上无数绝妙的颜色组合。每一个小小的金色颗粒都意味着无比丰富的美和欢乐!然后是一年生紫罗兰或吉利花的薄片状棕色种子。还有一张小小的方形纸,里面包着白色的“爱丽丝公主”各样变种的种子,许多双穗的、芳香又雪白的花之精灵隐藏在薄薄的干燥纸片中!不同纸里包着各种颜色花卉的种子:有的是浅玫瑰色,有的是淡紫色或深紫色,还有的是虾粉或鲜红色。把它们撒落在泥土里,轻轻地覆盖一层土,温柔地压一下,然后安置在温暖的地方,它们就会发芽。接下来,就该大丽花的种子了。它们有着粗糙、干燥、畸形的外壳,因此要提前播种。到6月底才会开花,展开它们丰富多彩的巨型星状花朵,到结霜时它们才会凋谢。可以开出除了蓝色以外各种颜色的花朵,还有从淡玫瑰色到黑栗色的深深浅浅的红色,都有金黄色的花心。它们还可以开出各种色调的黄色花朵,从硫黄色到火焰色。我称这些黄色的花朵为“国王之花”,庄严而灿烂。
我种了上面所有这些花卉以及更多的植物。对于那些无法承受移栽的花草,我为它们准备了其他“住处”:将浅箱子的一半用沙子填充,在其中密密地放入几排蛋壳,每个蛋壳的一端切掉,底部敲开一个洞当作排水孔。在这些蛋壳里放上土,撒上可爱的黄色、白色和橙色的冰岛罂粟的种子。不久之后,就到了把它们移入花园苗床的幸福时刻,可以打破蛋壳而不影响固定其根部的椭圆形土球,它们可以说是在不知不觉中被移栽了过来。令人好奇的是,不同植物对移植的感受大不相同。三色堇越移来移去,它似乎越喜欢;许多一年生的花草移植一次后长势更好。但对罂粟来说,移栽意味着死亡,除非以我提及的方式小心进行。
《罂粟花,肖尔斯群岛》
纸上水彩/50.3厘米×35.6厘米/1891年/柴尔德·哈萨姆
私人收藏/肯尼·约翰逊画廊
种子箱要放在温暖、黑暗的地方,因为它们在发芽之前只需要热量和湿度。等待并照料幼苗真是一件乐事,当第一片珍贵的绿叶开始出现的时候,将其小心翼翼地搬到凉快的、有充足的阳光透窗而入,但是没有明火的房间,因为在这个阶段热成了最大的敌人,如果没有保护好,它们就会变细、萎缩。当植物的茎秆足够粗壮,长出第二片叶子的时候,除了本就在蛋壳中的罂粟花和它们的同伴,每一株植物都必须单独放入一个小盆或蛋壳中,帮助它们长得更加粗壮,将来可以更早开花。这样,等到天气暖和了,就可以把它们移栽到外面。
这样的乐事发生在冬天,是我在新罕布什尔州风景如画的朴次茅斯老城区休整的时候。秋天,我从肖尔斯群岛来到城区,度过寒冷的冬季,到下一年4月1日再回到岛上。整个冬天,我楼上的窗户边都摆满了壁花、紫罗兰、大丽花、蜀葵、罂粟,以及许多其他园艺植物,它们都受到了悉心的照料,直到被跨海运输到阿普尔多尔岛。一艘小蒸汽拖船“宾纳福号”将我和我的家当运送到岛上。当小船从古老的棕色码头出发,沿着美丽的皮斯卡塔夸河顺流而下时,小船上会出现一道靓丽的风景:顶层甲板上的绿叶和鲜花在风中摇曳,就像整个世界都在进行劳动节游行似的。我会把正在开花的室内植物也搬到岛上去,诸如棕榈类、蕨类植物,以及许多其他可爱的东西,因此小船上充满了欢乐。所有发芽的秧苗都被小心翼翼地装在宽大的方形篮子中,好让它们保持稳定。当船在咸湿的海浪上颠簸行驶时,茁壮的幼苗挺起它们强壮的茎秆和健康的绿叶,勇敢地迎接风吹日晒。
到4月1日,该是种香豌豆的时候了。从这时到5月的第二周冒险把它们移栽到花园中的那一刻,装有无数幼苗的盒子需要仔细观察和照料:白天将它们放在户外的廊道和阳台上,晚上要重新放回室内,小心保护它们免受炙热的太阳、狂风、暴雨或低温的影响。这些小苗需要持续的照料。但给它们所需的东西是一种快乐,看着它们茁壮成长也着实令人喜悦。要打理好这一小块花圃还有许多令人愉快的准备工作要做。我的这个岛上花园是如此之小,可是它在整个夏天带给人的纯粹快乐却难以估量。我的小花园位于一个四五十英尺长的廊道边缘,向南倾斜,宽度不超过15英尺,这里不受北风的影响,能享受阳光的直射。整个廊道上布满了葡萄藤、啤酒花、忍冬、蓝色和白色的铁线莲、山药、金鱼花、紫藤、旱金莲、牵牛花、日本啤酒花、香忍冬和美丽的野黄瓜。7月,野黄瓜的藤蔓几乎盖住了一切,并以一层薄纱似的白色花朵打扮自己,一簇簇松散地开着,气味芬芳又不会太甜,总是那么清新而优雅。葡萄藤则长成了令人愉悦的绿色树荫,因为我的小岛上没有树,这些藤蔓使人们倍感欣喜。在广阔的海洋和天空之间,这种绿荫格外受人欢迎。
在4月的第一周,有人帮我铲平花园地面的土壤。在这之后的整个季度,花园里的所有活计我都不会假手于人。在明亮清爽的春季日复一日地劳作是如此令人愉快,因为到目前为止,新英格兰春天的温度让人感到冷峻而轻快,而且几乎没有缓和的迹象。但是到了这个月的7号,当我站在花园里修剪蔷薇丛时,就可以看到快乐的翅膀扑腾了。瞧!第一只家燕雀!这种美丽的生物有着白色的胸膛和钢蓝色的翅膀,它们旋转、鸣叫,有时还会斥责我,因为它们认为我站的地方太靠近廊道屋檐下它们棕色的小家了。它们大着胆子凑到我跟前,用喉咙发出不高兴的低沉叫声,让我知道它们的意见。但是几天后,它们发现吓唬不了我,而我也不打扰它们,于是断定我是一种无害生物,与我泰然相处了。它们迅速占据了自己的夏季“宿舍”,开始在其中筑起舒适的小窝。哦,接下来是几周快乐的时光,它们带着最纯粹的喜悦和满足求爱、低语、鸣叫、呼唤,梳理完光滑的翅膀后迎着风斜飞,旋转、拍打、调情、爱抚,它们带着羽毛、稻草和碎片下来筑巢——这一切一直持续到产下蛋后,它们才会安定下来,变得相对安静一些。燕妈妈在下面孵蛋时,燕爸爸通常坐在小小的棕色烟囱顶上,在阳光下快乐地冥想。它们会一起在空中畅游,抑或在一个小角落用优美的语调聊聊天,直到燕妈妈赶回巢里孵蛋,她不敢离开太久,怕蛋变冷了。在这个岛上,在阳光充足的屋顶上、屋檐角落里、高高的柱子上,凡是家燕雀建造了鸟窝的地方就会重复上演这出甜美的小戏剧。整个4月和5月,我来来回回忙碌自己的事情时会观察它们,而它们忙着自己的事,我们互不干扰。它们已经下定决心要忍受我,而我则崇拜它们!我在下面的花坛上工作时,如果燕爸爸过来,坐在我旁边的篱笆栏杆上,不理会我温和的动作,毫无畏惧地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发出音乐般的鸣叫,那真是让我感到受宠若惊。
4月1日上岛后,当我满怀希望地忙于令人愉快的准备工作时,我在阳光灿烂的角落里发现了盛开的洁白雪花莲,我为它们的美而欢欣。它们的花朵像脆弱的翅膀,带着精致的海绿色斑纹,叶子像青草一样新鲜。自从3月1日起,它们就一直在开花。番红花的花朵像风从地上吹出来的一样,如同可爱的金色、紫色、白色的长泡泡;在正午的阳光下,纯色或有淡紫色条纹的泡泡破裂后变出了这般美丽的花瓣,露出像火焰一样的橙红色花药。
小小的西伯利亚蓝钟花将迷人的铃铛悬挂在微风中,那么蓝,哦,犹如在无云的天空下深海海水的那种极致的蓝色。稍后次第开放的是,黄水仙和长寿花,“露华正浓的郁金香”,优雅、神秘的诗人水仙,还有一株深红色的牡丹——可惜我的花园太小,这种大型植物不能种更多,它们开得如此早,又凋谢得如此快。
每年5月的第一周,家燕和矶鹞都会准时到达肖尔斯群岛。这似乎是对一个非常简单的事实的非常普通的陈述,但要用言语来表达我对它们来到这四面环海的岩礁的欢迎和喜悦之情,简直是不可能的!
5月1日的早晨,风和日丽,我坐在室外,将三色堇和吉利花的幼苗移栽到花园的花床上。公燕和母燕在栅栏上看着我,它们用迷人的语言交谈着,无疑在聊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尽管我的感觉还不够细腻,无法理解它们的词汇。歌雀们从灌木丛、墙壁、篱笆和山墙顶上向我唱着它们简单而友好的歌谣。在下面的一处坑洼里,我听见白喉雀“热情洋溢”的歌声——“热情洋溢”是唯一能形容它的词汇,就像“一杯南国的温暖”——多么欢欣,多么幸福!也许会有来自知更鸟的挑战,或者刺歌雀“自空中传来的一串笑声”,或者从又高又远的地方传来杓鹬的叫声。也有潮水涨满时海浪轻轻拍岸的声响,因为大海离我的花园篱笆只有一箭之遥。从不远处传来孩子们的喧闹,此外就没有别的声音了。
突然,一声清脆的叫喊从岸边传来,重复了三遍:“甜,甜,甜!”我呼唤我的邻居,就是我弟弟,他正在自己的花园里干活,“矶鹞!你听见了吗?”好消息口口相传,“矶鹞来了!”“甜,甜,甜!”啊,这可爱的音符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在满潮的静谧的海湾中轻轻回响,那海水似乎也在屏住呼吸静静倾听。如此温柔,我从来没见过别的鸟发出过这样的叫声,这是在带露的清晨或寂静的夜晚能听到的最优美、最抚慰人心的音调。这种鸟有许多不同的音调和叫法,有些像聊天,有些像公事公办,有些则像沉思;每当有邪恶威胁到它的爱巢时,它那恐惧的叫喊会使我心碎。但这温柔的呼唤,“甜呀,甜呀”,却是最迷人的声音,充满喜悦,总是能给聆听者带来心灵的震颤。它就像是爱本身的声音。
接着,从高高的天空传来了家燕们兴高采烈的合唱,它们欢快地飞来,迅捷翻腾的翅膀划破蓝天,在空中奏出美和音乐交织的旋律。它们会在岛上一直待到8月底。像燕雀们一样,家燕的音符是纯粹的欢乐,它们发出的声音里没有悲伤。矶鹞的音调充满了甜蜜的沉思;歌雀的声音仿佛思虑重重;知更鸟有许多悲哀的调子;在黄鹂的鸣叫中有一种胜利者的扬扬得意,只是没有家燕那种纯粹的喜悦;乌鸫的叫声既锐利又甜美,但不那么欢快;而食米鸟,当它从明亮的喉咙里发出那些闪亮如宝石般的声音时,就像小丑中的王子那样妙趣横生,但不会让人觉得是在观看喜剧。家燕的啁啾表达的似乎是一种纯粹的狂喜——在我所知的所有鸟儿的歌声中,只有它唱出了没有丝毫阴翳的欢乐之声。
《虞美人,肖尔斯群岛》
纸上蜡笔/24.8厘米×31.1厘米/1890年/柴尔德·哈萨姆/私人收藏
纽约赫希尔·阿德勒画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