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糊涂县长[14]

C县长刚到T县接事后，便接到上峰的命令，要他联合市县党部，举行破除迷信运动，打毁偶像。于是县长召集联席会议，筹备一切。

在会议席上，县长曾慎慎重重地提出个问题。“我主张只把‘五道庙’和‘关帝庙’打毁好了，‘城隍帝’是打不得的，那儿的鬼真多。”

然而会议的结果，却偏偏第一个要打毁的，便是“城隍庙”。县长摸了摸鼻子，悄悄地坐在那里。忽然又一个问题，从县长肚里冲出来。

“啊！可以不可以先让警察在‘城隍庙’放几枪，然后我们再打？”

在座的人们，被县长两次提议，弄得肚里咕咕直响，差点没把唾液喷出来。后来还是一位县党委过意不去，才和县长说道：“县长不要问这些，明天你带着警察按时参加好了。”

第二天清早，县长便到了指定的地方。出发时，有的人拿绳，有的人拿棒，县长却挑了一个极其轻巧的炭斧。

到了城隍庙，年轻的后生们，得着好玩的机会了，争着向泥城隍爷打下去；而我们县长却蹙着眉毛，蹲在阶下，用小炭斧敲小石子。年轻的后生们好管闲事，见县长独自蹲着，便嚷：“县长怎么不动手？”

“啊！啊！我打！我打！”县长见人催，便连忙跑进大殿，拿小炭斧在一个小泥像肩头轻轻地、像敲小石子似的敲了三下。仅仅敲了三下，便又连忙跑出去了。——因为县长敲时，自己觉得头有点眩，心有点跳，腿有点抖，生怕小鬼和县长拼命，所以趁早溜开。

正殿，西廊，这时正打得轰轰烈烈，雾气冲天，县长的心也越跳越快，腿越抖越厉害。

“啊！手榴弹！”东廊里的人，都一拥而出。说是从神肚里掉出一颗手榴弹，好在没有炸开，人们停了停又进去了。

在县长，以为是惊醒了神，神要发怒了，便趁空从西便门溜走了。

大功告成后，点点人马，没有了县长。经过一个警察的报告，才知道县长已经逃脱了，都笑了笑，没说什么。

从此，县长的贵姓下，加了“糊涂”二字。已糊涂的大名，全城内外，无人不晓。县长唯恐他老人家的大名不确凿，遂又做了以下的一件事。

打神一个月后，县里要改选财政局局长。糊涂照例召集县里的几个大绅士来推举。想不到有些个学生，要参加选举，而且要求公开选举。县长刚念完《三民主义浅说》，认为这是对的，便一口承认了。

向来T县的财政局局长，是由这几个大绅士轮流充任的，今年恰该是王大肚，王大肚知道学生参加，是不利于己的，便和县长说：“这是成例呀！县长怎么改变了呢？请赶快拒绝学生参加！”

“啊！成例！对对对！成例！我不让他们参加好了！”但是王大肚走后，他又搔了搔头皮，这该如何办理呢？学生不好惹，绅士惹不得！于是只在地上打圈儿。

截至选举的前一夜，学生来了七趟，而且一趟比一趟多。他答应了七次“准参加”。绅士来了八回，一回也比一回硬，他答应了八次“不准他们参加”。

糊涂一夜翻来覆去，越睡心里越清亮。学生、绅士，几乎把他的脑子扯碎。天快亮时，才渐渐糊涂了。

“报告县长！”又把糊涂从糊涂乡里拉回来。“会场里被学生占满了，绅士们都已到齐，请县长说话。”

这一下可糊涂了，也不知是怎么样，迷离糊涂一下子便到了会场。

“县长不是说不准学生参加呀？为什么这些学生一早便来了呢？”绅士们理直气壮地问。

“啊！他们……他们……”县长抓了抓头皮。

“县长赶快发票选呀，时候到了！”学生们也围拢来。

县长又抓了几下头皮，才嚅嚅地说：“你们不要参加……”

“什么？你应许了我们参加，为什么又不要……”

接着后边是：“灰！”“堆！”“糊涂！”

县长看势头不对，连忙堆下笑脸道：“是，是，准参加！准参加！”

可是县长一转身，又看见那些瞪着牛眼的绅士们了，又抓了抓头皮，把头低下。

停了一阵儿，县长抬起头时，前面一个绅士也没有了，便赶紧三脚两步溜到休息室里。

开会了，县长的主席。县长看了看会场：瞪着眼的绅士，叫喊着的学生们，从门外一批一批钻进来的戴着尖顶瓜皮小帽的商人们，……真使县长有点茫茫然。

突然，县长灵机一动，想出一个妙方法，意思是想用一套漂亮的演说，把人心安下去，然后再想法处理。于是把三天前看过的《三民主义》背出一段：

“诸位！兄弟好像开汽车的……”

“散票！散票！”

“秩序！秩序！”有人在拍桌子了。

“是！秩序！”究竟是县长说话，居然静下来了，于是县长又说：“诸位！兄弟好像是一个开汽车的……”

“散票！散票！”

“秩序！秩序！”

县长眼看没办法，只好散票。

“冒名出席！打！”学生们发现了被王大肚雇来的商人中，有的是学徒代替掌柜的，有的是儿子替老子，于是又怪叫起来。

“啊！啊！是！是！出去！出去！”县长也不自然地叫了几声。

选举会完了，因为王大肚雇的商人多，所以当选了。学生们不服，开始攻击，而且连他老人家也牵扯进去。这一下便把县长弄了个左右为难。

后来，他老人家心血来潮，觉得还是回家念弥陀佛，比较心里安静点。

于是在学生们给省政府上呈文的第二天，他老人家也把辞职呈文递上去了。

一个半月的县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