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被跟踪、被耍弄?”杨帆擦了擦嘴,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这不可能。”
他嘬起下唇,眉头紧锁,见到冷航的喜悦荡然无存。“如果是别的人跟我说这种事,我会笑掉大牙。但是竟然被你碰到了,实在难以想象。我来云端差不多半年,不论是在派出所工作中,还是在我的日常生活中,都觉得这是一个民风淳朴、民心善良的地方,哪来跟踪、耍弄大侦探的能人呢?”
这话听上去虽然不够严谨,但冷航也是赞成的。
下午跟踪青年失手后,冷航变得更加谨慎。他没有大摇大摆地到派出所去找杨帆,而是约他在老街小巷的小饭店见面。冷航确认甩掉了跟踪才进入店里,而且把座位定在二楼靠窗的小包,既方便观察外面的动静,又防止其他人靠近。
“摆脱你的跟踪,又瞒过你的眼睛,这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杨帆仿佛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冷航发起质询,“难道他受过专业训练?!在这样一个偏僻小镇,会有这种人?他是出于什么目的?仅仅是针对我,还是从戎城一路跟踪你过来的?”
杨帆当然不相信有这样的高手针对自己,因为他没有价值。如果说,因卿小玉的爱情出动这种高手,那只能让他“受宠若惊”,恐怕卿小玉也没有这种高贵的身份背景。冷航是为杨帆的事来云端的,没有特殊使命,即使冷航存在这种高超对手,在戎城对付冷航,他们更容易得手,何必这样不计成本,来到云端?
杨帆的分析不无道理。但越这么分析,越让冷航陷入一个错综复杂的怪网里面,不论如何分析,都找不到交叉点在哪里。
冷航索性摒弃被跟踪的疑虑,紧扣来云端的初衷,说:“晚上,你跟我出去一趟。”
“好!”杨帆激动地答应道,“是不是一起去抓那个年轻的?”
“不,我们一起去古国遗址,先去抓你的魂。”
接着,两人一起计划进入遗址的路线,正门、侧门、后山、围墙,根据冷航上午的观察,他将哪里适合隐蔽,哪里适合观察,对象可能出现在哪里,一一标在纸上。冷航让杨帆绕道后山,以浓密的树林为掩护,蹲守在进出地宫的石屋顶上,近距离监视地宫门及附近情况。那里是制高点,有利于信息传递。杨帆跟着冷航实习过半年,传递的手法不用冷航交代。
冷航自己则从侧墙翻入,以一个土堆为掩体,潜伏在土堆和围墙之间。从这个点,除了地宫出口,其他地方一有风吹草动,就可以看见。
冷航想象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要对方敢来,冷航就能够发现;只要能发现,按照冷航目测的距离和追逐的路线,他就逃不出冷航的抓捕。除非……他真是影子,或者魂魄。
待夜色浓郁得只有猫头鹰出没时,冷航带着杨帆进入了预定地点。冷航是一名夜行者,十几年一直在夜晚追逐犯罪,只是因为罪犯喜欢在这个时候出没,但是后来冷航也迷上了夜晚。当夜深人静,普通人几乎都进入梦乡的时候,绝大多数不归家的人不是警察就是罪犯。冷航喜欢在这样的夜晚,静静地想象被追逐对象的所作所为,感受他们的所思所想。
那个扮演杨帆出没的“魂”肯定也是一个熟悉夜晚的人。他喜欢隐身,喜欢利用夜色的迷离来迷惑其他人,他一定能够在暗夜里轻松地潜行,能够根据听到的声音判断是否安全。寂静让他相信其他人离得很远。
冷航静静地伏在土堆下面,偶尔拂开茅草看一看。除了正在排练节目的金銮殿地坪,其他地方依旧看不到一个活物。天空却越来越亮了,不多的几颗星星把天空映得一片瓦蓝,相对于城市,这是远离尘嚣的地方,它们比戎城上空的星星更加明亮。
他突然想起家里才五岁大的儿子,孩子最喜欢遥望缀满星星的夜空了,可惜城里的夜空,星星总是若隐若现。冷航想,应该带他到这里来,在这里,他可以看到更多的东西,他一定非常喜欢这些东西。
冷航再次把整个遗址观察了一遍。夜视镜里出现残败的砖瓦和坍塌的墙壁,空荡荡的人行道上连只蟑螂都没有。冷航从金銮殿后面的第一堵墙向后数到第三堵墙,墙与墙之间生长着茂盛的茅草和几丛高高的灌木,掩盖了残破的砖瓦。昨晚,冷航看到的那个影子就出现在第三堵墙后面。
他研究着那几堵墙以及它们之间的空地,那里没有特别的设施,如果仅仅是悄悄地观看排练,四周任何一堵残墙后面,都可以,或者就躲在正门外面。阿娟看到的“镇长”就曾躲在正门外观看,如果不是阿娟散场急于回家,也不会发现。
影子为什么要躲到那几堵墙之间呢?要进入那个地方,只有两种选择:一是趁金銮殿无人时从正门进去,这样,整个排练过程都必须待在里面;二是从后面翻墙而入。那墙冷航已翻过两次,不是轻易可以翻过去的。龙宁虽然长得标致,但似乎并不爱好体育活动,更谈不上懂得攀爬技巧,他要翻过去,还要全身而退,恐怕不容易。
但那个扮成流浪汉的年轻人却不一定,看起来,他要远比龙宁灵巧强壮。
每隔几分钟,冷航就发暗号与杨帆联系一下,互通有无。暗号过后,再用夜视镜观察一番,结果还是什么也没发现。西北方向有一堵高墙,拦住了冷航的视线,看不到墙里的动静。如果有人从那里爬进来,冷航可能发现不了。反复目测了几次,冷航确信,对杨帆来说那里也是观察死角。这样,他们之间就有了监视的空当。
冷航抬起身,一时匍匐,一时低头弯腰地往那里潜行,轻手轻脚地穿过柔顺而充满生机的茅草,越过五百年前留下来的石板路。靠近那堵墙时,冷航很想紧走几步,越过去,但是,最终按捺住了这种冲动。
冷航把夜视镜套在头上,蹲下身,细细地观察茅草丛,慢慢地往墙那边移动。几分钟后,冷航发现了异样的东西——一根细如发丝的透明线,从残墙根牵向一丛灌木,再从灌木丛牵向围墙,在围墙根的一根小木棍上绕了个圈,再牵向另一丛灌木……
虽然所有的地面都有脚印,所有的围墙墙面都有抓痕,但那个地方的印迹似乎特别明显。
掏出电子探测器扫描了一下,没有电子反应,也没有爆破反应。
只是一种简单的监视装置。这里可能就是“影子”的进出口,但他所处的位置可能观察不到这个地方,所以设下了这样一种装置,一旦有人经过,或者进入区域潜伏,他就能第一时间获得消息。
冷航蹲下来,背靠墙根,静静地聆听。过了几分钟,冷航试着动手改变透明线的走向。冷航发现,线路的走向和接口的设置并不复杂,简单地改换了几个接口,然后用自己的线把它连接起来,并延伸到自己的潜伏点所能感知的点位。
整个过程只用了几分钟,操作起来并不费神,但这一切还是令冷航有些忧虑。冷航有些后悔贸然进入这里,本应该再多留些时间斟酌自己的做法,多留些时间提升自己的防御能力。不过,这种念头只是大脑在代替身体说话,想为自己的轻率和无知找个借口,推卸即将面临危险或遭遇重大损失的责任。
冷航终于顺利地退出了这一片区域,回到原来的潜伏点。
冷航没敢再乱动,更没敢掉以轻心。种种迹象表明,发生在杨帆身上的种种怪事,既不是什么中蛊的失魂,也不是基友对象吃醋的搞怪。这个敌人的神秘和强大,已经远远超出了冷航的预料。
一天的调查,证实了原来估计的失误是非常值得的。对手渐渐显露出专业素养和特有手段,令冷航惊讶,也令冷航警惕。这些对付杨帆的家伙,肯定不是愚蠢之徒,他们的目的不仅是恐吓,而是出于伤害,抑或更为严重。
更令冷航心惊的是:如果杨帆本人没有让他们如此费尽心机的价值,那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呢?
糟糕的是,冷航对对手一无所知,而且从他跟踪冷航的情况看,他在暗处,冷航在明处。虽然掌握了他在遗址出现的些许规律,但主动权在他手里,而冷航只能守株待兔。
西方有句谚语说得很有道理:“要击败追猎不到的人,最有把握的办法是从暗处引他出来。”但冷航能做到吗?有谁能做到呢?
遗址大门的石板路上传来脚步声。冷航转头看去,一行人走在通往金銮殿的路上,龙秋收打头,后面跟着镇里的其他领导和秘书、摄影人员,但其中没有龙宁。村长龙景力迎过来,没有握手,两人却高声地聊着什么,也许是问起冷航为什么没来。
排练依然进行,镇领导和跟去看热闹的村民围在四周观看。
正在排练的是斗牛舞。斗牛舞从传统的斗牛节转化而来,真正的斗牛惊心动魄、壮观有趣,但毕竟残忍、惨烈,对于普通村落来说,死牛、伤牛的损失更是难以承受。所以,真实的斗牛场景经过历史的演变,转化成了一种男性的舞蹈,既展示了力量和勇敢,也体现崇敬牛图腾的习俗。
舞蹈以象形的状态体现斗牛活动中牵牛入场、斗牛开始、激烈争战、分出胜负、胜者披红挂彩、人们敬酒祝贺的整个场景,既有斗牛入场的唢呐喧嚣,又有争斗不止的鼓乐齐鸣、欢声雷动;既有难解难分,又有打翻在地;既有仓皇败逃,又有胜者昂首。场面既激烈又喜庆,既精彩又欢欣。
虽然只是排练之中,在场观众已经多次看过同一舞蹈,却同样赢来阵阵掌声。
突然,冷航以为自己眼睛看花了。围观的人群中,一张看起来极像杨帆的脸映入他的夜视镜里。
冷航立即调整夜视镜的焦距,使对焦更准。
从土堆看过去,金銮殿坪里的人群可分成三个层次:最近的是龙秋收为首的镇领导观看群,中间是村民排练表演群,最远的是靠近残墙的村民观看群,这些人大都是来看镇领导热闹的。就在这群人中,“杨帆”的脸一闪,悄悄地往残墙里移去。
冷航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那是真的杨帆吗?难道他不听我的命令,从隐蔽点出来了?还是守候中的假杨帆真的现了身?
倏忽间,一个黑色的人影闯入冷航的镜头。
他是从东面的残墙缺口里跃出来的,那里是杨帆的监视区域,如果黑影一直潜伏在东面,在幽幽的星光下,杨帆完全可以看到,他应该向冷航发信号才对。
难道是杨帆离岗后,黑影才潜入的?
难道那张脸真是离岗后的杨帆露出来的?
来不及细想,黑影往冷航这边一晃,冷航看清了,他就是龙宁。龙宁为什么藏在残墙缺口里?
眨眼间,龙宁沉肩夯腰,一个猴扑抓住“杨帆”的双腿,并全力将其往前一顶。“杨帆”身子晃了一晃,显然下盘扎实,并没有倒下。但龙宁身子落地,重重在摔在砖瓦残片上。
就在这时,对面闪出一个特定的暗号。
冷航腾身一挪,迅速冲了出去。对面山坡的高墙上同时跳下一个人来,向前一扑,几乎与“杨帆”碰了个面对面。
跳下高墙的人才是真杨帆。
假“杨帆”实在了得,三面夹击之下,并未束手就擒。他沉肘跪腿,摆脱龙宁,矮身侧翻,躲过杨帆。眼看着就要落入冷航的手中,他折身一返,直直地往残墙撞去……
“砰”的一声,假“杨帆”碰到残墙上,又跌回来,落在一堆残瓦断砖之中。他挣扎着睁开眼睛,看了冷航一眼,嘴唇嗫嚅了几下,嘴角竟然露出一丝微笑,一股黑血涌了出来。
冷航冲过去,想对他采取急救措施。那人眼睛一翻,断了气。
杨帆立即掏出手机向所长莫晓报告现场情况,并维持现场秩序。冷航搜了搜假“杨帆”的身,在裤袋里搜出几百元钱和三张相片,没有其他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
冷航悄悄地侧转身,排练的灯光越过残墙射过来,将手里的相片照得清清楚楚:两张是卿小玉的单照,一张是一个青年男子与卿小玉搂抱在一起的亲密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