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坛俊彦 引人瞩目
光绪二十四年戊戌(1898)八月,李叔同一行抵达上海后,与母亲王凤玲和妻子俞氏在上海法租界卜邻里(今金陵东路一侧)租赁几间房子,寄居下来,并依靠“桐达李家”在上海申生裕钱庄设有柜房的收入,维持一家人的日常生活。
十里洋场的大上海,藏龙卧虎,人才辈出。已在津门艺坛文界崭露头角的李叔同到了上海,更加如鱼得水,在逐步熟悉了这里的人文环境之后,便在文坛和名士圈中活跃起来,并以不俗的诗词文章、书法金石和精彩的戏曲票演,赢得沪上才人名士的赞誉。
·1898年李叔同初至上海时留影
·1900年李叔同摄于上海
值得注意的是,右侧照片的题记中写道“光绪庚子摄影”。《弘一大师全集》(修订版)将以上两幅照片分别说明为“1898年摄于天津”和“1900年摄于天津”,恐为不妥。因为光绪庚子年(1900)李叔同已经奉母携眷住在上海,并未返回天津。且通过这两幅照片所布背景来看,似应为于同一照相馆所摄。因此我将这两张照片皆注明于上海所摄。
李叔同居住的卜邻里,离城南不远。就在他来沪的前一年,宝山名士袁希濂、江阴书家张小楼、江湾儒医蔡小香等人,在华亭诗人许幻园的城南草堂成立了城南文社。
许幻园,名嵘,江苏松江人。当时家财富厚,热衷文艺,思想新进,为人慷慨,是沪上诗文界领袖人物之一。许幻园所居的城南草堂,还以其所藏《复梦》《补梦》《后梦》《奇梦》《重梦》《演梦》等八种续《红楼梦》之作,而有“八红楼”之称。
城南文社以许幻园所居城南草堂为唱酬之所,每月会课一次,相互切磋,评论交流。许幻园还为此出资,悬赏征文。李叔同在看到悬赏征文资讯之后,开始向城南文社投稿。由于连续三次所投文章均得到社友好评,引起了许幻园的关注,他正式邀请李叔同加入城南文社。
李叔同于1898年10月首次到城南文社参加会课时,许幻园睹其风采英俊,气度不凡,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城南文社的会课,由研究宋儒性理之学又旁及诗词曲赋的当地孝廉张蒲友出题阅卷,评定甲乙等级。张蒲友通常会在自己熟悉的范围内命题课试。会课课题,通常分为文题与诗赋小课两种。文题,须于当日完成;诗赋小课,则可散卷带归,三日内交卷。
李叔同第一次参加城南文社会课,张蒲友所出的文题为“朱子之学出于延平,主静之旨与延平异又与濂溪异,试评其说”。由于李叔同在天津时就对性理之学下过工夫,且具有相当根底,他在看到这个题目之后,稍加思索,即一挥而就。其文思之畅达,成文之疾速,令张蒲友和与会课众社友深为叹服。他后三日交来的诗赋小课《拟宋玉小言赋》,以题为韵,其格式之规范,词采之华美,铺陈之流畅,更是不凡。由此,李叔同首次城南文社会课,即被张蒲友评为“写作俱佳,名列第一”。
第二年,即光绪二十五年己亥(1899)春,经江苏常熟人庞树松(字栋材,一字樗农,别署病红山人)居间介绍,李叔同、蔡小香得以结识江苏江阴名士张小楼,张小楼又由李叔同、蔡小香介绍,结识城南文社盟主许幻园和袁希濂(一名袁仲濂),五人遂订莫逆,结金兰之谊,并于“宝记像室”写影一帧。
·1899年春,李叔同、张小楼、蔡小香、袁希濂、许幻园合影《天涯五友图》
李叔同以幼名成蹊,书题合影为《天涯五友图》。图下说明文字亦出自其手。许幻园夫人宋贞(梦仙),在合影上为五位友人一一赋诗题咏。宋梦仙,幼年师从以文章诗词而闻名的清末政论家王韬(字紫诠,号仲弢,晚号天南遁叟。著有《弢园文集》),后又就江标(字建霞,号灵鹣,清末进士)学画,宗七芗(改琦,字伯韫,号香白,亦号七芗。写仕女绝妙,折枝花卉娟秀可爱,工诗文)家法,得其神韵,有出蓝之誉。宋梦仙在合影上题咏李叔同曰:“李也文名大如斗,等身著作脍人口。酒酣诗思涌如泉,直把杜陵呼小友。”
别署“病红山人”的庞树松为《天涯五友图》撰写序文一篇,将“天涯五友”认识及缔结金兰的经过,书于合影左右两侧,并在时序上做了部分说明。其中写道:
戊戌秋才识张君小楼于沪北之速成学塾,相见恨晚,握手一晤如故。未几返里,相暌者又一年余……今年春重到沪渎,始介张君得见李君漱筒、蔡君小香者,相见恨晚,握手一晤如故。时君等正有《天涯五友图》之作。五友者,三君而外及许君幻园、袁君仲濂也。余与二君未识,而读其诗,心仪其为人。五友者,虽人五道五,而其志趣则一。吾友惜秋则有小传,以纪其实,兹不赘。张君索序者再,重韪其意。小窗无俚,聊浪笔墨。若夫五友之接于眼而声于耳者,请以五友之诗读之。
庞树松钟情于诗,且以诗闻名沪上。他认为,诗乃“爱根”之表现,并自诩“生平之接于眼而声于耳者,无往而非以诗寓之。虽年少而诗已三变矣。始则为绵渺清逸音,继则为雄奇悲壮音,终则为哀感顽艳凄戾悱恻音……偶有所作,见者辄许以故婴武名士之称。挂海上久之,而闻声相倾者日益众”。
金梅在《李叔同与〈天涯五友图·序〉之作者病红山人》中认为:“从其所作这段序文来看,李于1898年秋由津到沪不久,即与病红山人相识;病红山人是当时闻名沪上的诗人,又是一个经常出入风月场中之人,两人可能因互慕诗名而相识,或同入风月场中而结交。”
许幻园、李叔同、袁希濂、张小楼、蔡小香等五人结成“天涯五友”,以文会友,往返酬唱,成为当时沪上文坛争相传诵的佳话。许幻园是城南文社的盟主,其诗词艺术为李叔同所钦佩。光绪二十一年辛丑(1901)李叔同在上海《致许幻园》中写道:
……命书之件,略迟报命。前见示佳著,盥诵再四,哀艳之思,溢于毫素,佩甚佩甚!暇当掇拾数什,奉和大雅;但珠玉在前,而瓦砾恐瞠乎其后耳。雨雪霁时,知己倘有余晷,请到敝寓一叙。临颖依依,曷胜眷眷。
遗憾的是,不只是李叔同与许幻园的此次唱和没能流传,“天涯五友”间(及其与宋梦仙)的相互酬唱之作,也大都湮没无闻了。仅仅留下李叔同1899年秋天作于城南草堂的《戏赠蔡小香四绝》和1900年初夏所作《和宋贞题“城南草堂图”原韵》两首诗。
蔡小香是当时沪上名医,李叔同于《戏赠蔡小香四绝》中以戏谑的文笔,逼真地描摹了蔡小香为女士号脉看舌苔时双方的情态:
眉间愁语烛边情,素手掺掺一握盈。艳福者般真羡煞,佳人个个唤先生。
云髻蓬松粉薄施,看来西子捧心时。自从一病恹恹后,瘦了春山几道眉。
轻减腰围比柳姿,刘桢平视故迟迟。佯羞半吐丁香舌,一段浓芳是口脂。
愿将天上长生药,医尽人间短命花。自是中郎精妙术,大名传遍沪江涯。
慷慨大度、惜才善友的许幻园在与李叔同有过一段时间的交往之后,深为李叔同的才华所折服,决定将其城南草堂辟出一部,邀请李叔同一家迁来居住。
不过,李叔同全家移居城南草堂的具体时间,各种文献说法不同。许幻园在《城南草堂笔记》卷上记曰:
庚子春,漱筒姻谱仲,迁居来南,与余同寓草堂,因见正中客厅新悬某名士书之一额曰“醾纨阁”,而右旁书室,尚缺匾额。余乘兴书“李庐”二字以赠之。盖仿雪琴尚书之“彭庵”,慰农观察之“薛庐”,曲园师之“俞楼”意耳。
由此可见,李叔同是在移居许幻园城南草堂之后,方才有了“醾纨阁”“李庐”的斋馆室名和“醾纨阁主”“李庐主人”等新的别号。
李叔同记述自己移居城南草堂的时间,并非如同许幻园在《城南草堂笔记》所说的“庚子”(1900),而是“庚子”的前一年“己亥”(1899)。通过李叔同编辑出版、分赠朋友的《汉甘林瓦研题辞》扉页中所署“己亥十月,李庐校印”,内署“醾纨阁主李成蹊编辑”来看,其中不仅有“己亥”,即1899年这一具体年份,又有他移居城南草堂之后由许幻园所书赠堂额“李庐”。因此窃以为,当以李叔同记述的时间为是。旧时,“研”与“砚”字通假。且“研”字使用在前,而“砚”字则用于后。
·李叔同于己亥十月编辑校印之《汉甘林瓦研题辞》书影
林子青在《弘一法师年谱》(增订版)中,将李叔同移居城南草堂的时间,在“1899年(光绪二十五年己亥)二十岁”中写道:“是年……许幻园奇其才,特辟城南草堂一部,并奉其母而居之。”然却又在“1900年(光绪二十六年庚子)二十一岁”中写道:“是春,应许幻园之邀,举家移居城南草堂。幻园为书‘李庐’二字赠之,因自称李庐主人。”这两种说法,显然前后矛盾。
李叔同全家搬入城南草堂之后,与许幻园朝夕相处,更加志趣契合,意气相投,两人时常金樽对酒,诗文唱和。通过李叔同1899年于城南草堂所作《清平乐·赠许幻园》,可见一斑:
城南小住,情适《闲居赋》。文采风流合倾慕,闭户著书自足。阳春常驻山家,金樽酒进胡麻。篱畔菊花未老,岭头又放梅花。
李叔同母亲王凤玲与许幻园夫人宋梦仙亦相契无间,常于花晨月夕,茶余饭后,请她说诗评画,引以为乐。宋梦仙体弱多病,王凤玲也对其体贴抚慰,为其治理药饵,视同己出。两家和睦相处,其乐融融。光绪二十八年壬寅(1902)六月二十三日,宋梦仙以瘵疾(痨病)去世,年仅二十六岁。曾任两江师范学堂监督、辛亥革命后鬻书上海的江西临川人李瑞清(字梅庵,号清道人),曾作《宋梦仙夫人小传》追忆事迹,大加赞扬。
李叔同抵沪不久,交游日广,收藏日丰。1899年他机缘巧合购得原由纪昀(字晓岚)家藏后散出的汉甘林瓦砚,其上刻有纪晓岚八十一岁时撰写的《甘林瓦砚铭》:
余与石庵皆好蓄砚,每互相赠遗,亦互相攘夺。虽至爱不能分割,然彼此均恬不为意也。太平卿相,不以声色货利相矜尚,惟以此事为笑乐,殆亦后来之佳话欤?嘉庆甲子(1804年)五月十日晓岚记,时年八十有一。
李叔同对此砚极为珍视,遍征海内名士为之题辞,时争相题辞者三十余人。既有赞称这方古瓦奇砚珍妙可赏者,亦有夸誉李叔同慧眼识珠风雅能文者。王春瀛在《纪文达甘林瓦砚歌》中曰:
赵子之徒李叔同,海上遗来双秋鸿。甘林古瓦孰手拓?茧纸莹白垂露工。石云尚书老好事,细刻铭字如雕虫。
此处所谓“赵子”,系指李叔同在天津时的老师赵元礼;而“石云尚书”,则是指晚号“石云”的纪晓岚。
丹徒金炉宝篆词人在《汉甘林瓦砚歌为醾纨阁主人作》中写道:
醾纨主人性风雅,鉴别金石明双瞳。甘林片瓦篆文古,用之作砚坚如铜(汉武以铜为瓦)。有谓此瓦本汉制,相传来自长安宫。甘泉旧殿秦时建,武帝营造重鸠工……
承蜩馆主在《题甘林瓦砚旧藏纪河间家》中则说:
李子嗜学能文章,获古自喜犹珍藏。自云此系汉时物,土花拂拭松煤香。甘泉上林在何许,惟馀瓦砾明斜阳。河间尚书有奇癖,趣工雕琢安虚堂。并时诸城亦同好,馈贻攘夺相谘商……古今瞬息二千载,一物戋戋关兴亡。
此处所谓“河间尚书”,指的是纪昀(晓岚);而“诸城”,指的则是刘墉(石庵)。
从外表看,李叔同奉母携眷来上海这一年多,尤其是住进城南草堂之后,既有“天涯五友”的宴饮笑谈,又有与青楼金粉的诗词唱和,生活安逸无虞。但上海毕竟是他乡,难免时常有客居思乡的悲哀。他时常北望津门,那里正在经历着庚子事变的国危民难。义和团正与洋人浴血奋战,结局还难预料,家乡笼罩在愁云苦雨中,风声鹤唳。李叔同每念及此,心情激愤,难以平静。
光绪二十六年庚子(1900)正月,李叔同突然意识到光阴似箭,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岁逾弱冠,然却一事无成,回首往事,恍如昨晨,不由得由心底生发出一种愁绪。这一点,通过他所作《二十自述诗·序》显而易见:
坠地苦晚,又撄尘劳。木替草荣,驹隙一瞬。俯仰之间,岁已弱冠。回思曩事,恍如昨晨。欣戚无端,抑郁谁语?爰托毫素,取志遗踪。旅邸寒灯,光仅如豆。成之一夕,不事雕劖。言属心声,乃多哀怨。江关庾信,花鸟杜陵。为溯前贤,益增惭恧。凡属知我,庶几谅予。庚子正月。
为使岁月不再蹉跎,1900年3月,李叔同与上海书画名家朱梦庐、高邕之、汤伯迟以及常熟乌目山僧宗仰上人等,在上海福州路杨柳楼台旧址组织海上书画公会,以为同人提供一个品茶读画、探讨艺理之所。4月,由李叔同担当主编编辑出版的《书画公会报》面世,每周三、周日出版。第一、二期交由《中外日报》附送。从第三期开始,由书画公会自行发售,每张大钱十文。为了扩大自己的社会影响,李叔同还在《书画公会报》第三期第六幅(每张上下共分六幅)上,刊出了“醾纨阁李漱筒润例”:
书例(篆隶行楷同):堂幅8尺4元,6尺3元,4尺2元;横幅、楹贴同例;屏条照减半;名刺半元;纨摺扇半元,双行小楷女扇、潮扇、写金、点品均照加倍;匾额、寿屏、碑志、手卷、册页等件另议。
篆刻例:石章每字二角半,余件另议。
李叔同还将多年来收藏的名家篆刻和自己篆刻印作汇集成册,以《李庐印谱》之名出版发行,并通过其序,阐述了他对篆刻艺术理论的认知与体悟。李叔同写道:
繄自兽蹄鸟迹,权舆六书。抚印一体,实祖缪篆。信缩戈戟,屈蟠龙蛇。范铜铸金,大体斯得,初无所谓奏刀法也。赵宋而后,兹事遂盛。晁王颜姜,谱派灼著。新理泉达,眇法葩呈。韵古体超,一空凡障,道乃烈矣。清代金石诸家,搜辑探讨,突驾前贤;旁及篆刻,遂可法尚。丁黄唱始,奚蒋继声,异军特起,其章草焉。盖规模秦汉,取益临池,气采为尚,形质次之。而古法畜积,显见之于挥洒,与之于刻划。殊路同归,义固然也。不佞僻处海隅,昧道懵学,结习所在,古欢遂多。爰取所藏名刻,略加排辑,复以手作,置诸后编,颜曰《李庐印谱》。太仓一粒,无裨学业,而苦心所注,不欲自薶。海内博雅,不弃窳陋,有以启之,所深幸也。
李叔同在向社会展示书法、篆刻艺术成就的同时,还于己亥秋冬时节,编辑校印出版了《诗钟汇编初集》和《李庐诗钟》等诗词著述。李叔同在《诗钟汇编初集·序》中写道:
己亥之秋,文社叠起,闻风所及,渐次继兴。义取盍簪,志收众艺,寸金双玉,斗角钩心,各擅胜场,无美弗备。鄙谬不自揣,手录一编。莛撞管窥,矢口惭讷,佚漏之弊,知不免焉。尤望大雅宏达,缀而益之,以匡鄙之不逮云。当湖惜霜仙史识。
《李庐诗钟·自序》中写道:
索居无俚,久不托音。短檠夜明,遂多羁绪。又值变乱,家国沦陷。山邱华屋,风闻声咽。天地顿隘,啼笑胥乖。乃以余闲,滥竽文社。辄取两事,纂为俪句。空梁落燕,庭草无人。只句珍异,有愧曏哲。岁月既久,储积寖繁。覆瓿摧薪,意有未忍。用付剞劂,就正通人。技类雕虫,将毋齿冷?赐之斧削,有深企焉。庚子嘉平月。
李叔同在以其篆刻印作就正通人的同时,也对自己索居无俚、遂多羁绪、正值变乱、家国沦陷的处境,深表无奈。字里行间,透露出欣戚无端、啼笑胥乖、惆怅烦闷、抑郁哀怨的心理状态。
李叔同这一系列出版举措,如其所愿,的确形成了一定的社会影响,引起上海艺术领域诸多同人对这位书画、金石、诗词界新进的关切与瞩目。
20世纪初,位于上海大南门的许氏城南草堂附近,依然是小桥流水、鸡犬桑麻,残留有江南农村的些许气息,并没有如今这般喧嚣繁华。1900年初夏,许幻园在为宋梦仙的“城南草堂图”所作的《城南草堂图记》中曰:
沪滨繁华,鸡犬桑麻,又是一番世界。人家多临水居,男妇皆朴重,盖犹有古风存焉。余性耽静僻,厌弃喧哗。于丁酉之春,筑草堂于此。庭植杂花,当盛开时,幽香满室,颇得佳趣。北临青龙桥,岸旁遍栽杨柳;东望黄浦,来往帆樯,历历在目。
宋梦仙还于其所作的“城南草堂图”上,集许幻园句自题一诗,征求和作。其诗曰:
花落花开春复春,城南小筑寄闲身。研前写画身犹壮,莫为繁华失本真。
李叔同当时即以幼名李成蹊积极响应,予以酬和。他在《和宋贞题“城南草堂图”原韵》中写道:
门外风花各自春,空中楼阁画中身。而今得结烟霞侣,休管人生幻与真。
庚子初夏,余寄居草堂,得与幻园朝夕聚首。曩幻园于丁酉冬作《二十岁自述诗》,张蒲友孝廉为题词云“无真非幻,无幻非真”,可谓深知幻园者矣。李成蹊。
李叔同与元配夫人俞氏共生育三子。长子乳名“葫芦”,在“桐达李家”大家庭兄弟中排行八,早年夭亡。次子李准(字则东),行九,光绪二十六年庚子(1900)十一月十日,生于上海。三子李端(字正夫,又字直卿),行十,光绪三十年甲辰(1904)十二月九日,也生于上海。
照理说,光绪二十六年庚子(1900)十一月十日次子李准降生时,李叔同刚年满二十岁,风华正茂,天降贵子,应该意气风发欢喜雀跃才是。然而李叔同心情却并非如此。尽管不久前他在诗中还说“休管人生幻与真”,但眼看着儿子降生,却感喟人生如白驹过隙,青春易逝,悲叹人生苦短,并由此作《老少年曲》一阕以自勉:
梧桐树,西风黄叶飘,夕日疏林杪。花事匆匆,零落凭谁吊。朱颜镜里凋,白发愁边绕。一霎光阴,底是催人老。有千金,也难买韶华好。
李叔同的这种伤感心理和悲叹情绪,经过此后社会环境变化以及遭遇生活困境的浸染,不断增殖蔓延,逐渐演变成一种迸发自内心的激昂悲愤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