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戏曲序跋纂笺4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續離騷(嵇永仁)

《續離騷》雜劇,《重訂曲海目》著錄,現存康熙間抱犢山房原刻《嵇留山殉難遺稿》卷四本、雍正間刻本(《清人雜劇初集》據以影印)、同治間長沙刻《抱犢山房集》本、光緒三十二年(一九〇六)蘇州《雁來紅》叢報周刊本、舊鈔本。

(續離騷)引

闕名[1]

塡詞者,文之餘也;歌哭笑罵者,情所鍾也。文生於情,始爲眞文;情生於文,始爲眞情。《離騷》迺千古繪情之書,故其文一唱三嘆,往復流連,纏綿而不可解。所以“飲酒讀《離騷》,便成名士”,“緣情之所鍾,正在我輩”,忠孝節義,非情深者莫能解耳。屈大夫行吟澤畔,憂愁幽思而《騷》作。《語》曰:“歌哭笑罵,皆是文章。”僕輩遘此陸沈,天昏日慘,性命旣輕,眞情於是乎發,眞文於是乎生。雖塡詞不可抗《騷》,而續其牢騷之遺意,未始非楚些別調云。

(《清人雜劇初集》本影印清雍正間刻本《續離騷》卷首)

書續離騷後

范承謨[2]

慷慨激烈,氣暢理該,眞是元曲。而其毀譽含蓄,又與《四聲猿》爭雄矣。捧讀之際,具感友誼忠懷,不禁涕泗滂沱,一見不忍再見,想伯約、信國,覩此必有餘哀也。意謂猩猩、鸚鵡、梟獍、獅蟲等類,雖屬怪種,亦當痛快一擊,使後世知有底止畏懼,少存人性,所廣功德,不可稱、不可量,非特爲麟鳳龜龍吐氣生色已也。東田先生以爲然否?

瀋陽范承謨炭筆識。

又口拈一絕

業鏡塵蒙業海遙,勞人空染泣鮫綃。卻聽三棒漁陽鼓,勝似焚香讀楚《騷》。

讀續離騷

王龍光等

緣情舒憤道心生,舌底青蓮金石鳴。鬼佛仙儒渾作戲,哭歌笑罵漫成聲。騷壇卽席逢中散,警世當場快屈平。此去吳門紙價重,周郎不數舊聞名。會稽王龍光

往事關情豪氣生,懸崖激水自爲鳴。歌來喧寂皆空相,哭到淒涼總失聲。古佛拈花惟有笑,書生憤世意難平。流傳詞話描摹筆,杯酒消磨千載名。(次韻)榕城林可棟

未盡顛危已達生,午鐘晨角夜猿鳴。牢騷不灑黃金淚,慷慨猶歌《白雪》聲。賦比《三都》才獨重,詞雄《七發》病堪平。憐君夙有如椽筆,浪擲旗亭酒社名。(次韻)雲間沈上章

(以上均《清人雜劇初集》本影印清雍正間刻本《續離騷》卷末)

(續離騷)序

竹崖樵叟[3]

天髙地迥,無處可寄愁埋憂;古往今來,何日能焚書廢筆?弔沉石之屈子,祗宜飲酒讀《騷》;念顧曲之周郎,亦可逢場作戲。茲《續離騷》一集者,歌同郢里,哭比長沙,笑固似稷下滑稽,罵亦類漁陽悲壯。濡毫遣興,何殊七澤之行吟?感事鳴憂,奚啻三閭之獨醒?無語不入情,眞使人笑啼俱至;有言皆寓意,頓令我塊磊能消。斯可謂歷憂患而盱衡千古,因發憤而遊戲三昧者也。噫!在獄才子,再傳四聲之猿;搦管文人,已窺一斑之豹。所當亟懸國門,廣布海內,庶知有江左新音,何必非楚詞別調。在作者不妨託諸意中,在讀者尤當索之言外云爾。

竹崖樵叟謹識。

(清康熙間抱犢山房原刻本《續離騷》卷首)

附 續離騷跋

鄭振鐸

右《續離騷》雜劇四種,嵇永仁撰。永仁,字留山,別號抱犢山農,無錫人。吳縣生員。范承謨總督福建,延入幕中。耿精忠叛清,繫承謨於獄,並執永仁等。在獄凡三年,與承謨同時被害。永仁在獄中,嘗與同繫諸人唱和爲樂,無從得紙筆,則以炭屑書於紙背,或四壁皆滿。亂平後,閩人錄而傳之。《續離騷》卽其獄中作之一。所撰尚有《抱犢山房集》六卷,及《揚州夢》、《雙報應》二種傳奇。永仁善詩文,尤喜作劇。許旭《閩中紀略》謂:“留山才最敏速,性又機警,在幕中輒唱和爲樂。所著醫書,盈尺積几。尤善音律,製小劇,引喉作聲,字字圓潤。逆旅之中,藉以遣懷導鬱,雖骨肉兄弟,無以過也。”

《續離騷》有范承謨《書後》,及同難會稽王龍光、榕城林可棟、雲間沈上章諸人題詩。承謨謂:“《續離騷》慨慷激烈,氣暢理該,眞是元曲。而其毀譽含蓄,又與《四聲猿》爭雄矣。”永仁《自序》曰:“屈大夫行吟澤畔,憂愁幽思而《騷》作。《語》曰:‘歌哭笑罵,皆是文章。’僕輩遘此陸沈,天昏日慘,性命旣輕,眞情於是乎發,眞文於是乎生。雖塡詞不可抗《騷》,而續其牢騷之遺意,未始非楚些別調云。”永仁之以《離騷》名劇,其意蓋在於此。故《續離騷》胥爲憤激不平之作,悲世憫人之什。蓋永仁遘難囚居,不知命在何時。情緒由憤鬱之極而變爲平淡,思想由沈悶之極而變爲髙超,而語調則由罵世而變爲嘲世,由積極之痛哭而變爲消極之浩歌。蓋不知生之可樂,又何有乎死之可怖?《扯淡歌》、《笑布袋》諸作,胥爲斯意也。

《續離騷》第一種爲《劉國師教習扯淡歌》,寫劉基與張三豐對酌,命子弟歌其所作《扯淡歌》以侑觴事。以極冷淡之劇情,布置成如此頗熱鬧之排場,作者手腕不可謂不髙。曲白全襲劉基《扯淡歌》本文,組織殊見匠心。《扯淡歌》歷敍三王五帝以來大事件、大人物,而結之以“算來都是精扯淡”一語,憤世之極,遁於玩世。“遇著作樂且作樂,得髙歌處且髙歌”,永仁之意,殆在於此。

第二種爲《杜秀才痛哭泥神廟》,按此事本末,見《山堂肆考》。明清之交,寫杜默哭廟事爲雜劇者凡三見:一爲沈自徵君庸之《霸亭秋》,一爲張韜權六之《霸亭廟》,一卽永仁此劇。而永仁之著此劇,意或別有所在,並不專著眼於秀才落第,傷心自哭也。其措語全若憑弔項王,惜其不能成大事。《曲海總目提要》謂:“永仁或有籌策,傷承謨不能用,借此寓意,未可知也。”理或然歟?

第三種爲《癡和尚街頭笑布袋》,寫癡和尚掮布袋,鎮日在十字街頭,呵呵的笑个不住,在笑聲裏卻罵倒一切營營碌碌之世人。彼視世事胥爲空虛,歷史上之人物,以及天上玉皇、地下閻王,悉皆忙得可笑,忙得無謂。歌曲原本《布袋和尚歌》意,永仁之有取於此,其意正與《扯淡歌》同。

第四種爲《憤司馬夢裏罵閻羅》,寫西川司馬貌,夢中至陰曹罵閻王事。司馬貌斷獄之傳說,流行已久。元建安虞氏刊行之《三國志平話》,已取此作爲入話。《古今小說》中,亦有《鬧陰司司馬貌斷獄》一回。以此爲劇者,則有徐石麟[5]之《大轉輪》,及永仁此劇。然他作皆著重於斷獄,永仁則獨著重於謾罵閻羅一節。彼欲閻羅令善人現世受報,化凶爲吉,轉難成祥,“便有那天堂身後過,爭似這生受用白雲窩”。永仁於此,蓋不無深意存。其或於獄底刀光之下,尚有一线之冀望在歟?

中華民國二十年正月二十日,鄭振鐸。

(《清人雜劇初集》本影印清雍正間刻本《續離騷》卷末)


[1] 范承謨(一六二四—一六七六):字覲公,號螺山,一號蒙谷,遼陽(今屬遼寧)人,漢軍鑲黃旗籍。順治九年壬辰(一六五二)進士,授翰林院編修,官至福建總督。康熙十三年(一六七四),被耿精忠逮捕。十五年,被逼自縊。追贈兵部尚書、太子少保,謚忠貞。著有《范忠貞公集》、《撫浙奏議》、《督閩奏議》。傳見錢儀吉《衎石齋記事稿·事狀》、戴震《東原集》卷一二《傳》、李果《在亭叢稿》卷六、袁翼《邃懷堂文集》卷三《紀略》、《清史稿》卷二五二、《清史列傳》卷六、《碑傳集》卷一一九、《國朝耆獻類徵初編》卷五三、《國朝詩人徵略初編》卷一三、《國朝先正事略》卷一、《漢名臣傳》卷三〇、《皇清書史》卷二六等。參見柯汝霖《范忠貞年譜》(咸豐三年涵碧舫刻本)。

[2] 竹崖樵叟:姓名、籍里、生平均未詳。

[3] 徐石麟:當爲徐石麒(約一六一二—一六七〇後)。

神,底本闕,據文義補。

[5] 題署之後有陽文方章“小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