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報應（嵇永仁）
《雙報應》傳奇，《曲海目》著錄，現存康熙間原刻本（上海圖書館藏），《奢摩他室曲叢一集》、《古本戲曲叢刊五集》皆據以影印；舊鈔本，中國藝術硏究院圖書館藏。
（雙報應）序
沈上章[1]
余友抱犢山農，與醉白主人林子、若耶小史王子[2]，共事圜扉，相看朝夕。心傷《黃鳥》之篇，志薄楚囚之泣。遙遙苦海，都忘鶴唳風聲；疊疊愁城，已悟死歸生寄。詠詩而消白晝，幸有同人；話古以度清宵，惜無旨酒。春秋兩易，書生氣骨猶存；河海中分，遊子家鄉何處？而嵇子抱匡世濟民之才，點鐵成金之手。下筆千言，詞驚風雨；厄茲陽九，益勵堅貞。乃賦《續離騷》四折以鳴志。林翁因述建寧錢、張二生，一爲糧累分釵，一爲孌童殞命，賴良守孫公昭雪。余戲言曰：“忠孝節義，奸盜邪淫，合而可以勸世。”山農復搦管塡詞，不旬日而成全闋，目之爲《雙報應》。
余閱未竟，掩卷歎曰：滄桑變革以來，地北天南，蕩産傾家、鬻妻賣子者，不知幾千萬戶。錢生甕牖繩樞之士，始也遇孫公之明察，得以鏡合珠還；終也遭山農之默契，被此《陽春》、《白雪》，天耶？人耶？是編一出，足以不朽。洵曠代之奇逢，骨肉之知己也。錢生眞厚幸也哉！
余憶髫年讀史，至“士爲知己者死”，頗小其言。意謂俯仰宇宙之間，潔己修身，操縱在我，何用汲汲人知？迨鼎逐時移，家困兵燹，業儒不售，學劍徒勞。每持直道以示人，屢爲熱衷而忤世。送窮而窮不我去，遣愁而愁不我降。投袂自奮曰：“大丈夫不能談笑功名，亦當徜徉山水，何棲遲陋巷，與草木俱朽？”乃漫然就道，覽姑蘇幽徑，弔白下荒烟，過齊魯之墟，走燕趙之市，長歌易水，浪迹金臺。旣恥景監之通，每抱仲翔之慨。會因知遇，一見刮目，於是感激，遂許驅馳。誼忌五嶺之髙，情障三山之險。席未及暖，罹此鞠凶。雖有昧於明哲，實無忝乎名義。命之不猶，夫復何憾？第今日之事，與他年之筆，又未識能有如錢生之遇山農，不謀半面，慨然爲之表揚否？嗟乎！鍾期不作，伯牙之絕調奚傳？鮑叔難期，夷吾之羈囚誰脫？知己之難，直等明珠十斛，信不誣也。讀是編者，可以見山農之風世矣，余輩之立身矣。誠有望於知音者。
沈上章天成氏識。
（《古本戲曲叢刊五集》影印康熙間原刻本《雙報應》卷首據中國藝術硏究院藏舊鈔本景印）
雙報應跋
王龍光[3]
吾友抱犢山農，（抱犢山農，無錫嵇留山也，名永仁，從范忠貞公死於難。詳見余《道聽錄》中。）著作甚富，尤留心經濟。與余同罹於難，懨懨犴狴之中，豪氣未除，文采散於筆墨。嘗作《續離騷》四折，以破千古未破之牢騷。同難林翁，因備述建寧城隍揭公、建寧郡守孫公，判斷貧生錢可貴、奸淫王文用二案，“陰陽互理，靈爽顯赫，此殆得之目覩，不可不爲表彰之。”山農曰：“此固余之素志也。吾聞揭公節義昭著，英英千古。亡友袁參嵐受其國士之遇，曾托吾表著其事，而碌碌未能。今藉此以畢其素志，可乎？”乃援筆而敷陳其大概，曰《雙報應》。
（焦循《劇說》卷四引，《中國古典戲曲論著集成》第八冊）
附 雙報應跋[4]
吳梅
此記爲留山獄中所作。焦里堂《劇說》卷四引王龍光跋此劇云：“吾友抱犢山農，著作甚富，尤留心經濟。與余同罹於難，懨懨犴狴之中，豪氣未除，文采散於筆墨。嘗作《續離騷》四折，以破千古未破之牢騷。同難林翁，因備述建寧城隍揭公、郡守孫公，判斷貧生錢可貴、奸淫王文用二案，‘陰陽互理，靈爽顯赫，此殆得之目覩，不可不爲表彰之。’山農曰：‘此固余之素志也。吾聞揭公節義昭著，英英千古，亡友袁參嵐受其國士之遇，曾託吾表著其事，而碌碌未能。今藉此以畢其素志，可乎？’”（此跋全文未見）據此，則山農此作，非憑空結撰也。記中錢、張二生事，絕不相同，一則得賢婦而琴瑟重御，一則狎淫朋而身家兩敗，足爲世人勸戒，非尋常傳奇以采蘭贈芍爲美談者可比。
惟曲中失律，亦有數處，與《揚州夢》同病。如《拈酸》折之【榴花泣】犯調，不合譜式。《褫士》折【繞紅樓】引子，旣犯【齊天樂】、【緱山月】，應作【繞天山】（此名爲《九宮譜》中所未有，集牌不妨也），而僅云犯正宮，亦未允協。《全節》折首曲句法是【醉扶歸】，而誤作【普天樂】。《憶夫》折【小桃紅】二曲，開端四語，皆作四字，於律亦未安。《購毒》折【羽仙歌】一調，爲南曲所未有，不知何本。《陰斷》折【寄生草】四曲，首二句字格不符。此皆舛誤者也。
顧居鋃鐺請室之中，猶能褒揚節義，扶植倫紀，雖非《正氣歌》，亦浩然可塞蒼冥矣。古今傳奇以折獄著者，若《雙釘案》、《釵釧記》、《雙熊案》等，流傳歌場，膾炙萬口。此記情節，亦足驂靳。聰明正直之謂神，揭公有焉。至獄中作曲，實所少見。惟萊陽宋玉叔，中年爲怨家告訐，遂下於理，曾作《祭皋陶》四折，可與山農媲美。此外恐無鼎足之人矣。
霜厓。
（《奢摩他室曲叢一集》影印清康熙間刻本《雙報應》卷末）
[1] 醉白主人林子：卽林可棟，字能任，別署醉白主人，榕城（今福建福州）人。福建總督范承謨幕僚。清康熙十三年（一六七四），被耿精忠逮捕，囚獄數年，以母老未從死。後收藏嵇永仁詩文，貽其子曾筠（一六七一—一七三九）。若耶小史王子：蓋卽王龍光，見下條箋證。
[2] 王龍光（？—一六七六）：字幼譽，別署若耶小史，會稽（今浙江紹興）人。清諸生。范承謨（一六三五—一六七六）撫浙時，延課其子。范擢福建總督，隨往。清康熙十三年（一六七四），被耿精忠逮捕，獄囚數年，死於難。著有《次和淚譜》、《養花說》及詩五十餘首。傳見錢儀吉《衎石齋記事稿》卷八《王龍光事狀》、《清史稿》卷四八八。
[3] 此文又見上海中華書局民國二十九年（一九四〇）鉛印本《新曲苑》所收《霜厓曲跋》。
[4] 此文當爲嵇永仁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