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虎媒(董元愷)
董元愷(約一六三〇—一六八七),字舜民,號子康,別署蒼梧生,室名一草堂,武進(今江蘇常州)人。順治十七年庚子(一六六〇)舉人,次年罹“奏銷案”被黜,遍歷南北,放浪江湖。著有《蒼梧詞》。傳見《清代毗陵名人小傳稿》卷一、陳乃乾《清名家詞》卷三。參見劉夕媛《董元愷蒼梧詞硏究》(西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二〇〇八)。撰傳奇《銅虎媒》,葉德均《戲曲小說叢考》卷上《曲目鈎沉錄》著錄,已佚。
銅虎媒傳奇序
沈受宏[1]
嗟乎!吾讀《銅虎媒》而有感也。天下之風俗,有大悖於古者三:其公卿甘卑辱而無名節,其士好徵逐而無品行,其胥吏爭侈大而求上人。此三者,世運之所以升降,陰陽、君子小人之所以消長也。而《銅虎媒》以傳奇能言之,所謂“言之者無罪,而聞者足以戒”歟?
嘗聞諸父老,言疇昔盛時,舉甲科者皆有自尊重之心,以體貌相接,以門地相上。非衣冠之類,不通問,不列坐,不與爲婚姻。非有公事,不干州郡。偶一至焉,州郡之吏役,卻立左辟,奉言語,候色笑,如事其主。今則不然。公卿居鄉,旣失勢,視勢之所在,降而與交。不問僕隸卑賤,同姓者序宗族、稱兄弟,異姓者結爲姻婭友朋,往來接杯酒爲歡。有事則身爲捍蔽,書簡交於公庭,雖抗鄉里清論不顧。
又聞昔者,士旣入鄉校,閉門誦讀,以功名自勵。月有會,日有課,推文章爲甲乙。出則峨冠舄履,髙視闊步,道路人爲辟易。鄉里有大利害,則相約肅衣冠,謁有司於庭,有司降座以迎。秉義持法,抗直言之,有司俯首聽,則揖而退。今則不然。士之知讀書爲文章者,十不得二三。其餘强預戶外事,競錐刀之末利。遇人鬬爭獄訟,委身爲謀主,弄筆墨,倚口舌,以干官府,俯伏跪階下,代人質辨。或爲有司嫚罵,不以爲恥。
又聞昔之胥吏,衣服有制,不敢以紈綺爲飾。有事達鄉縉紳,叩首旁立庭階下,與僕輩爲伍。主人立堂上與語,唯諾惟謹。語畢,叩首以出。入諸生家,不敢升堂,垂兩手,不敢爲拱揖禮。道遇衣冠人,趨走屏息道畔,視其過乃行。其名列優娼隸卒,中人且羞與之齒。今則不然。胥吏用事於官,操擅威柄,張皇聲勢。居巨室大廈,壯麗如官府。子弟僕從,車馬服飾,炫熿赫奕於道。四方珍美技巧之物,歸於其家。一筵之饌,破中人十家之產。召致優伶妓女,冠蓋滿座,皆其親暱,頌大名,譽盛德不衰。
嗟乎!今天下風俗蓋如此。《銅虎媒》者,蒼梧生爲桂、季而作也,然於三者之情狀,道之盡矣。蒼梧生以孝廉負憂世之心,托於傳奇而發之。因桂、季而傳柏之爲吏者,因柏而傳蒲戎之爲縉紳者,又因柏因桂而傳戎方之爲諸生者。聲音笑貌,無一不畢具焉。吾謂桂、季之事小,而三者之俗大。雖謂《銅虎媒》之專爲此三者之人而作,何不可也?
昔祝欽明爲八風之舞,搖頭轉目,備諸醜態,而盧藏用曰:“祝公五經掃地矣。”夫祝欽明之爲此者,以自爲之而不覺耳。使其見人爲之,則亦當面熱內慚,怵惕而不敢寧矣。今《銅虎媒》之劇,較八風之舞爲尤甚。而天下爲此三者之人眾矣,亦猶祝欽明之自爲之而不覺也。使其得《銅虎媒》而觀之,將必指之曰:“某人何人也,而如此爲也!”不惟指之,且相與罵之。旣而自思之,又必曰:“吾亦無乃類於此也。”則庶幾面熱內慚,怵惕而不敢寧焉,其所爲不少瘳乎?
蒼梧生自毗陵移書來,曰:“子爲我序。”遂書此以問蒼梧生。[2]
(《四庫全書存目叢書》集部第二三八冊影印清乾隆三年沈起元學易堂刻本《白漊先生文集》卷一)
[1] 沈受宏(一六四五—一七二二):生平詳見本卷《海烈婦》條解題。
[2] 沈受宏《答董舜民書》云:“僕今年二十有五……若足下所著傳奇,豈待僕序,僕卽序之何加焉?足下豈欲得其文,觀其可教否邪?書至奉命,書一言直道所見,其詞過激,足下觀之何如也。”(《白漊先生文集》卷二,頁五一)沈受宏二十五歲,時在康熙八年(一六六九),《銅虎媒傳奇序》當作於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