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青石（萬樹）

《空青石》傳奇，《曲海目》著錄，現存康熙二十五年（一六八六）粲花別墅刻《擁雙豔三種》本。

（空青石）序

吳棠禎

泰伯城邊，縹碧綴山光之一笏；梁鴻溪畔，飛青織水色之千螺。偶因放艇之遊，恰值燒燈之節。覯蜀中之吐鳳，識是才人；遇洛下之騎羊，猜爲名輩。問其姓氏，則大名盈數之家；詢厥郊圻，則射虎斬蛟之里。任彥升釣臺之側，累產詞流；杜樊川水榭之旁，每生騷客。是故河北風華，子昇第一；江東品藻，文度無雙。

旣親炙夫光儀，復求觀乎著述。且以邇來賦手，俱誇謝月宋風；近代詩翁，競詡潘江陸海。流傳頗廣，篇帙逾繁，總屬殺青，無殊曳白。不若髙、施雅調，乃足怡心，關、鄭清歌，差堪快意。爰入張氏徙餘之屋，略搜李家吟剩之囊。授此一編，命爲三復。

於斯時也，銅蠡晝靜，坐滿榭之梅花；銀鴨香溫，瀹半壺之茗葉。總使修琴客至，何妨拍掌而吟；假令蠟屐人來，亦且掉頭不顧。初窺半卷，便驚裁剪之工；及覩全文，益見編排之巧。要其注意，大抵言情。紫蠆書中，淑女之原篇風雅；紅鵝字裏，狂奴之和韻清新。纔拾殘箋，早隕斷腸之淚；未逢嬌面，思聯鍥臂之盟。螭舫雀爐，助其清怨；絨窗鍼榻，鬱是牢愁。加以沁水雛姬，平陽少女。會製鴛鴦之曲，誨才士以相思；迨賡鸚鵡之章，惹名姝以長恨。亦復蹙睂損黛，顰曉天於鳷鵲樓頭；破粉成痕，泣夜夢於鳳凰臺畔。愛文人而欲嫁，不難抱處如烟；有才女以交歡，並可攜之行雨。貞偏工媚，豔不傷淫。並非題扇而惱王郎，安用投梭以嘗謝掾？

若夫饞虎橫戈，毒虺弄戟。金髥俘掠，屋中賸瓦無多；銅脛燒焚，江上殘城不少。元戎作鎮之地，血裹游魂；將軍坐嘯之樓，燐啼戰鬼。誰家花鳥，酸風纏十院琵琶；何處樓臺，苦霧埋一軍觱篥。於是據鞍大帥，草檄參軍。借謝太傅賭墅風流，列陣而殲强賊；假羊開府輕裘氣概，飛書而款降生。具見韜鈐，足徵經濟。惟其胷藏武庫，斯能斗避文星。倘徒襲故紙以譚兵，豈異向癡人而說夢？

至夫靈心不測，依稀宋玉微詞；慧舌無涯，宛轉東方恢語。欲使解頤而去，只須匡鼎之一言；初非談道而來，已覺王戎之三倒。如入玉津之內，堪誇者有玳瑇千枝；似游金谷之中，最賤者亦珊瑚七尺。由來院本，鮮此雕華；自昔傳奇，讓茲清豔。棄諸笥篋，儘堪佐一斗觥船；演出氍毹，不覺費千行燭樹。試問舞態歌聲之外，何從得冰雪文心？謂言搊箏撾鼓之餘，別自具綺羅香骨。蓋緣鯉庭趨處，曾傳遺草一囊；羊墅乞時，更授《粲花五種》。孕向仙人之圃，藥必延年；巢於佛氏之龕，鳥皆並命。誠淵源之有自，洵才地之無。

昔叨半面之交，已欲拜康成弟子；今托同心之契，尤當呼玄晏先生。良以共入竹林，偕棲蓮幕。百蠻瘴雨，把臂而聽；五管火雲，拍肩以看。椰漿乍白，雙尋犇鵠之亭；荔子剛紅，俱泛潛牛之水。追陪云久，教賤子以倚聲；宮調非難，促狂生而譜曲。粗諧競病，亟揮雲母而塡；偶和車叉，速授雪兒以唱。凡屬鄙文之四部，實資大喝之三通。矧夫暢捧雄文，飽觀傑構。綺言迭出，謝康樂之錯彩鏤金；麗句橫開，徐孝穆之魚油龍罽。不同俗子，僅說當行；肯學鄙君，專誇本色。料知舊劇，都可炬以秦灰；祗恐新編，未得貴夫洛紙。

然而世乏菁英之侶，時多庸妄之夫。或單重文章，致訶茲爲小道；或髙談名理，竟叱此爲外篇。遂將繪風斲月之弘裁，直作地老天荒之剩技。則是陸機誚左思爲傖父，可隸名言；鍾嶸譏沈約爲中材，爰成篤論。不知有裨政教，卽號奇書；無戾風騷，自稱雅作。探其微旨，不過白鳩黃鵠之變聲；律以佳辭，卻合聖女小姑之創調。茫茫宇宙，寧無識曲之人？落落乾坤，詎少知音之客？相如作賦，一時爲之爭誇；揚子摛經，數世知其必顯。果可登諸虎觀，奚難播在雞林？此家大司馬，壽諸梨棗以傳；而余老雕蟲，序爲荃蘭之繼者也。

嗚呼！天上有無愁之曲，人間寡蠲忿之方。孰能邀玉女以投壺？疇慣喚井公而對博。爲歡有具，除是殘編斷楮之生涯；行樂何年，捨此黃卷青燈之歲月。任諸子盡跋扈於丹鉛之囿，吾兩人且跳蕩於粉墨之場。舞鸜鵒而何辭，按鷓鴣以不吝。君將妙曲，閒吟十里茶山；余把長歌，歸唱半城菱艓。

時康熙二十五年歲在丙寅仲春花朝，山陰後學吳棠禎伯憩氏題於端州之文來閣[1]。

（同上《空青石傳奇》卷首）

[1] 題署之後有印章二枚：陰文方章“棠禎之印”，陽文方章“雪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