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德伊市和伊利耶村
20世纪初的拉封丹街,位于乔治·桑街街角,离马塞尔出生的楼房不远。
马塞尔·普鲁斯特1871年7月10日生于奥德伊市,拉封丹街96号,其外叔祖父路易·韦伊家中。这个出生地可以通过时局得到解释:由于巴黎公社起义,普鲁斯特夫人来到奥德伊避难。马塞尔是这对不寻常的夫妇的第一个孩子。他的父亲阿德里安·普鲁斯特,原籍伊利耶村,位于佩什和博斯之间,现属厄尔—卢瓦尔省。阿德里安的父母在村里教堂对面开了一间杂货铺。阿德里安·普鲁斯特学习成绩优异,后来成为医学教授和卫生学家,因对抗鼠疫和霍乱有功而闻名全球。其夫人让娜·韦伊出身于犹太大资本家家庭。他们的婚姻得到两家亲朋好友的大力撮合,这些朋友大都担任经纪人职务。
童年的村庄——父亲那边的伊利耶村和母亲那边的奥德伊市的结合——在《让·桑德伊》中时而叫作埃德伊(Eteuilles),时而称作伊利耶,到了《追忆》中才成为“贡布雷”。普鲁斯特对“厄伊”(euil)这个后缀情有独钟,批评界不厌其烦地做了评说,从这个后缀中看出与“眼睛”(oeil)对等的发音。确实,对普鲁斯特来说眼睛非常重要;它不仅意味着共有的视觉,还有观看癖。这种癖好先是出现在《欢乐与时日》的“一位少女的忏悔”中,后来又出现在“弑父者的孝心”中,该文发表在1907年2月1日的《费加罗报》上,最后出现在“贡布雷”卷里蒙舒凡的场景中。眼睛,错视的器官,同时也是罪孽的器官:正如俄狄浦斯那样,当他得知自己与母亲成婚后,便刺瞎了自己的眼睛,亦如“弑父者的孝心”中的亨利·冯·布拉伦伯格,他杀死母亲后,只见他“眼珠挂在了枕头上”。桑德伊也是厄尔—卢瓦尔省一个村庄的名称。当普鲁斯特一家来到伊利耶村时,先住在儒勒和伊丽莎白·阿米奥家:那幢房子显然要比普鲁斯特夫人的套房大得多。
瓦朗丹·路易·乔治·欧仁·马塞尔·普鲁斯特的出生证,1871年7月10日。
年轻渊博的让娜·韦伊的乐谱,封面有她名字的缩写。
阿德里安·普鲁斯特夫人,闺名为让娜·韦伊。阿奈·博维作,1904年12月5日。
阿德里安·普鲁斯特教授,皮埃尔·勒孔德·杜·努伊作,1886年11月20日。
阿德里安·普鲁斯特的医学博士论文,1862年12月29日通过答辩,右边是普鲁斯特教授主编的《治疗卫生丛书》之一卷。
“楼梯”
我两眼紧盯着母亲,我知道只要一开晚饭,他们就不会让我待到晚饭结束,为了不让我父亲难堪,妈妈不会让我当着大家的面亲她好几遍的,就像在我卧室里那样。所以在餐厅里,在大家就要开始吃晚饭时,在我感到那时间即将来临的当口,我就先为那短促而悄然的一吻,从我力所能及的方面,做好一切准备:我用目光在母亲脸上选定某个部位,作为我亲吻的落点;由于我在精神上已经有了吻的开端,所以我做好思想准备,以便在母亲把脸凑过来的刹那间,我能充分感受到我嘴唇贴着她面颊的感觉;就像一个画家只能获得几次摆姿势的短暂机会,他得准备好调色板,并且根据自己的笔记,事先回忆一下他能做的一切,必要时即使模特不在场,他也能得心应手。然而,晚饭的铃声还没有打响,我外祖父却带着无意的残忍说:“小家伙看样子累了,该上楼睡觉去了,再说咱们今天晚饭吃得也迟。”我父亲本来就不如我母亲和外祖母那样严格信守协议,便附和道:“是啊,快点,睡觉去。”我想过去亲亲妈妈,这一刻晚饭铃声正好响起。“别这样,别老缠着你母亲。你们道晚安已经过了头,这样子也不嫌丑。快点,上楼去!”我连盘缠都没有就得上路;我必须一级一级登上楼梯,就像俗话说的那样,“戗着心眼儿”,违心地爬着楼梯,我的心只想回转到母亲身边去,因为母亲还没有吻我,还没有发放跟随我心灵的许可证。这可恨的楼梯呀,每当我踏上梯级,总不免凄然若失,那股油漆味可以说已经吸收和凝聚了我天天晚上都要感到的那种特殊的悲哀,也许正因为如此,一闻到它我就更感到痛心;我的智力在这种嗅觉的形式下变得木然而丧失了功能。当我们沉入梦乡时,剧烈的牙疼给我们的感觉就像一位落水的姑娘,我们拼命把她从水里打捞上来,连续二百次捞起又掉下;或者好比莫里哀的一句诗,我们不停地背诵,这时我们只有醒来才能舒口气,我们的智力才能摆脱牙疼的念头,摆脱见义勇为的伪装和吟诵诗句的假象。当上楼去我卧室的悲哀以迅雷般的速度侵入我的心房时,我所感到的却是前述舒心的反面,这种侵入几乎是顿时发生,既突然又不知不觉,悲哀通过吸入——比精神渗透的毒性更为剧烈——楼梯的特殊油漆味钻进我的心扉。
《在斯万家这边》,第一卷,1
楼梯和二层东向视角,莱奥妮姑妈在伊利耶—贡布雷的房屋。
马塞尔像,保罗·纳达尔摄,1887年3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