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酒与权谋
一、酒为利刃
酒历来是当政者或群党铲除异己，巩固自己统治或利益的最好的工具。《史记·吕太后本纪》上记载，[1]汉高祖刘邦死后，吕后欲独揽朝政，首先对戚夫人和她的儿子赵王开刀。吕后囚禁了戚夫人，召赵王入宫。吕后的儿子，年幼的孝惠帝仁慈心善，知道母后的用心，亲自出城很远迎接赵王。回到王宫后，起居饮食都与赵王一道，使吕后没有机会下手。但年底十二月的一天，孝惠帝清早出去射猎，赵王年少不能起早，吕后找到机会，派人用毒酒赐赵王。天亮以后，孝惠帝回来，赵王已经死了。最为狠毒的是，吕后又砍断了戚夫人的手足，用药使戚夫人成为哑巴，并把她关在厕所中，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人彘”。孝惠帝知道后，痛哭不已，并对太后说，这不是人做得出来的，虽然我是你的儿子和皇帝，但是我已经无心统治天下了。孝惠帝于是整天饮酒淫乐，不听朝政，并患上了疾病。第二年，汉高祖的第八个儿子齐王肥，来朝拜见孝惠帝。孝惠帝因为齐王是兄长，就用家人的礼遇对待，让齐王坐在上座。这就惹怒了吕后，派人斟上两杯毒酒放在孝惠帝和齐王的面前。但孝惠帝端起酒杯要饮的时候，吕后怕了，倒掉了孝惠帝杯中的酒，齐王感到奇怪而不敢饮杯中的酒，于是装醉离开了，吕后没有得逞。齐王知道内情后，问谋士们怎么办，谋士说吕后就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她很溺爱女儿鲁元公主，你只要讨好公主就无忧了。于是齐王献上阳城郡给公主，并尊称鲁元公主为王太后。吕后果然高兴了，于是置办酒席为齐王饯行，齐王得以逃脱。
汉代的太尉杨震，在巡视的时候，发现樊丰等人在外面大肆修建私家豪宅，于是准备揭发他们。樊丰等人听说后，十分恐惧，于是向皇上奏本，说杨震对赵腾的死一直怀恨在心，挑拨皇上收回了杨震太尉的印绶。杨震愤而闭门谢客，樊丰等再次诬陷杨震不服罪，心怀怨怼，于是被遣送回本郡。杨震离开京城时，对门生说：承蒙皇上的恩典我身居高位，但是痛恨的是对狡猾的奸臣不能诛杀，对那些邪恶小人不能禁绝，我还有什么脸面见日月上苍啊！“因饮鸩而卒，时年七十余”。[2]杨震虽是自杀，但是被奸佞小人排挤而死，也属被害之列。
《宋书》记载：“伟少有操行，为晋琅琊王国郎中令，从王至洛，还京都，武帝封药酒一罂付伟，令密加鸩毒，受命于道，自饮而卒。”[3]对于张伟这样一个有操行的人，晋武帝为什么要用毒酒加害于他，《宋书》上没有记载，但也看出帝王们用毒酒排除异己，那是常用的手段。《周书》上讲，宇文神举曾是周高祖的心腹大臣，有很高的威望。宣帝即位以后，整天荒淫无度，不理朝政。宇文神举也害怕宣帝祸及于他，内心不得安宁。宣帝早就痛恨宇文神举的威望和对他的约束，“帝亦忌其名望，兼以宿憾，遂使人赉鸩酒赐之，薨于马邑。时年四十八。”[4]忠心耿耿的宇文神举，使荒淫无度的宣帝感到绊手绊脚，终于被一杯毒酒搞掉，可怜宇文神举英年即逝。《隋书》上记载隋高祖在酒席上躲过一劫的故事最为精彩，隋高祖杨坚还是周的丞相的时候，周赵王深知杨坚的势力增大，要想搞掉杨坚，为了避人耳目，就在他的寝宫里设下酒宴，“赵王引高祖入寝室，左右不得从，唯杨宏与胄兄弟坐于户侧”。赵王暗中吩咐他的两个儿子：酒喝得差不多了，你们就进上西瓜，我趁切瓜的机会杀掉杨坚。果然，酒喝得尽兴的时候，赵王用佩刀刺挑着西瓜要杨坚吃，要想趁机杀死杨坚。旁边的侍卫元胄看着有诈，连忙对杨坚说，丞相府有急事，需要丞相你马上回去。赵王斥责说：我与丞相说话，你干扰什么，退下去！这元胄英武有加，是个美男子，有一种凛然之气，这时怒目相对，以手握刀，更进一步站到了杨坚身边。赵王只得口称壮士，并赐酒给元胄，然后假惺惺说：你多虑了，我怎么会有恶意呢？赵王做呕吐状，要想躲到后室里去。元胄恐他有阴谋，不让赵王离开。赵王又说口干，要元胄到厨房取水，元胄不动。恰巧这时滕王来了，杨坚下阶梯迎接，元胄趁机对杨坚说，看来形势不好，你还是赶快溜吧。杨坚没有醒悟，说这里又没有兵马，他能干什么！于是重新入座。元胄听到后室里有铁甲相碰的声音，忙对杨坚说相府事情紧急，主公还不快走！也不管杨坚是否同意，扶着高祖急忙离去。“赵王将追之，胄以身蔽户，王不得出。高祖及门，胄自后而至。赵王恨不时发，弹指出血”。[5]当然，杨坚得势后，立马就把赵王杀了，这是后话。杨坚在酒宴上死里逃生，得力于忠心耿耿的元胄。
唐中宗就没有这等好命，也是他不辨忠奸，死于后宫之手。参军燕钦融上书揭露皇后干预国政，安乐公主等人也参与了阴谋。中宗此时正宠幸皇后，看书后大怒，召见燕钦融，当廷就杀掉了。“时安乐公主志欲皇后临朝称制，而求立为皇太女，自是与后合谋进鸩。六月壬午，帝遇毒，崩于神龙殿，年五十五”。[6]唐中宗虽不算短命，也是英年早逝。遇到一个皇后，还想做武则天第二，安乐公主想做女太子，死于毒酒也是命该如此。唐中宗没有疑心，韦太后一杯酒就直接把他干掉。遇到疑心重的就要多费周折了，五代晋高祖要想干掉愍帝，把毒酒拿给弘贽下手。愍帝可能多疑，弘贽就做了些功课，埋下了伏笔。“初，愍帝在卫州，弘贽令市中酒家献酒，愍帝见之，大惊，遽殒于地，久而苏，弘贽曰：‘此酒家酒也，愿献酒以慰无憀。’”愍帝为笼中鸟，已是惊弓之鸟，见到弘贽的酒，以为是毒酒，就吓昏死过去了。后来听说是酒家的酒，也就喝了。于是每天酒家都献酒一杯，愍帝也就放心喝下去。没想到这次酒家献的酒是毒酒，愍帝没有起疑心，一口下去就呜呼了。“及峦持鸩至，因使酒家献之，愍帝饮而不疑，遂崩。”[7]疑心重而不敢饮御赐之酒的有宋代的刘
，刘
怕宋太祖赵匡胤搞掉自己，不敢饮酒。《宋史》上讲，赵匡胤禀性自然爽直，做事谨慎。当初侍奉在周世宗身边的时候，周世宗心胸狭隘，好嫉妒，见不得方脸大耳有帝王相的人，见到就要杀掉。而赵匡胤有帝王相，却一直待在周世宗身边。连赵匡胤后来自己都说：“帝王之兴，自有天命，周世宗见诸将方面大耳者皆杀之，我终日侍侧，不能害也。”有一次吴越的钱俶来朝，宰相以下的大臣们都奏请趁机杀掉钱俶，吞并吴越。而赵匡胤却送走了钱俶，他把大臣们的奏折密封以后送给钱俶，让他半道上打开看。钱俶途中取出一看，吓得冷汗直冒，全是要关他禁闭的奏章。钱俶由是更加感动和惧怕赵匡胤，宋平定了江南，钱俶就自愿归顺了。这就是说赵匡胤是个心胸开阔、不搞小动作的人。当时南汉的刘
，他就喜欢搞用毒酒害死臣下的歹事。归顺宋朝后，一天赵匡胤在讲武池请他喝酒，刘
不敢喝，捧着酒杯就哭了，说臣罪该万死，但是不想死呀，就让我做个老百姓，观看太平盛世吧！赵匡胤看到他那小样就笑了，说我推心置腹待人，哪肯做这等手脚呢？于是“取
酒自饮，别酌以赐
”。[8]
二、酒场权谋
俗话说搞权谋是扇阴风点鬼火，“策划于密室”的秘密活动。其实很多的权谋是在酒桌上搞定的。利用酒宴玩弄权术较早而周密的是项羽设的“鸿门宴”，可惜的是项羽仁慈手软了一些，放走了刘邦。刘邦到鸿门见项羽，项羽留刘邦喝酒，范增的计谋是酒席上杀掉刘邦，以除后患。但项羽毕竟是丈夫胸怀，下不了手。于是范增招项庄进去舞剑，找时机杀掉刘邦。项伯是个吃里扒外的家伙，也拔剑起舞遮蔽刘邦。关键时刻樊哙带剑闯入，怒目而视的样子连项王都吓了一跳，于是赐他猪腿和大碗的酒。项王见樊哙的英雄样也高兴了，说：“壮士，能复饮乎？”樊哙说：“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辞！”[9]一席话说得项羽无言以对，缓解了剑拔弩张的气氛。可以说鸿门宴上是以酒化解了酒场阴谋，正是樊哙喝酒的气概，压住了项羽的气势，失去了动手杀人的良机。
汉高祖刘邦利用酒醉玩权谋也是高手，《史记·高祖本纪第八》记载：刘邦还在当亭长的时候，为县里押送犯人到骊山，中间很多人就逃跑了，刘邦想肯定还没到骊山人犯就早跑光了，我去不是送死吗？于是好事做到底，大家伙要跑的都跑，我也逃之夭夭。犯人中有十几个精壮的大汉愿意跟随刘邦。刘邦召集大家大喝一顿酒，走小路从湖边逃跑。走到前面的看到一条大蛇挡路，都不敢往前走。刘邦趁着酒醉说壮士们跟我走，于是拔剑把蛇斩为两段。往前走不到两里，刘邦就醉倒了。醒来后听说一个老太婆在死蛇的地方哭泣，说这条蛇是他的儿子，是白帝变的，如今被赤帝杀了。刘邦听了心中暗喜，于是大造刘邦斩白帝的舆论，跟随他的人更加敬畏，人马也越来越多。刘邦利用酒醉斩蛇，举起了造反的大旗，终于革命成功，当上了皇帝。[10]
汉代的陈平是个有学问的人，早年跟随项羽，后来降汉，成为刘邦的得力谋臣，也善以酒为谋，保住了性命。刘邦死后，吕后专权，吕须因为陈平抓过樊哙，经常在吕后面前吹耳边风，说“为丞相不治事，日饮醇酒，戏妇人。”[11]陈平听说后，将计就计，日益喝酒玩乐。吕后见了很是高兴，认为陈平玩物丧志，是胸无大志之人，不堪防备。于是对陈平说，你对我也没有多大的威胁，不要怕吕须的告状。吕后要立诸吕氏为王，陈平也假装认可。等吕后死了，陈平立马与周勃联手，灭掉了吕氏家族，立汉文帝。汉文帝即位后，封陈平做左丞相。陈平以酒保身，留得青山在，一有时机便出手平天下，可谓智谋高手。
三国时的刘晔，有佐世之才。当时称霸一方的郑宝，要想驱赶老百姓到江表，并逼迫刘晔参与此阴谋。刘晔是想归顺曹公，于是设宴招待郑宝，并密令侍从在敬酒的时候杀掉郑宝。“宝性不甘酒，视候甚明，觞者不敢发。晔因自引取佩刀斫杀宝，斩其首以令其军，云：‘曹公有令，敢有动者，与宝同罪。’”[12]没想郑宝不喜欢喝酒，整了半天头脑清醒，敬酒的杀手不敢动手，还是刘晔果断，一刀杀了郑宝，并用其人头制服了郑宝的军队，制止了一场混乱。酒场上的权谋，也有正邪之分，不是所有的权谋都是阴谋。得势者为阳谋，失势者为阴谋，历史历来都是胜者为王的话语权。《北史》记载，当时李密据守洛口，隋炀帝惧怕李密，滞留在淮河左岸一带，不敢还都。时下臣子和将领们都有归还故土的情结，见隋炀帝没有西还的意思，于是开始密谋叛归。司马德戡联合御医许弘仁、张恺散布消息说：隋炀帝闻听骁果等将领要谋反，准备了很多毒酒，在召集众人聚会的时候，全部毒死北方的将领，只与南边的人留在此地。消息传播出去，大家都相信了，谋反的情绪更加激愤。司马德戡等人用了毒酒的计谋，激起将士们的反叛情绪，果然激怒了众人。“德戡等知计行，遂以十日总招故人，喻以所为。众皆伏曰：‘唯将军命！’”[13]当夜，司马德戡等众将领攻入城内，捉住了隋炀帝，并杀死了隋炀帝和不同政见的人，重新立秦孝王子浩为帝。
以酒醉为诈，玩弄谋略，欺骗敌手而达到铲除他人的，要数《三国演义》第四十五回，周瑜醉酒诈蒋干。曹操大军进逼赤壁，兵强马壮，又得了两员善于指挥水军的蔡瑁和张允，弄得周瑜提心吊胆。正好蒋干自认为是周瑜的朋友，愿意到周瑜处劝降。周瑜摆下酒席，说老朋友来了，今天只谈友谊不谈军事，大醉方休。酒一直喝到深夜，蒋干说不胜酒力，兄弟再不能喝了。周瑜醉醺醺地说，好久没有与兄弟同床共寝了，今晚哥们抵足而眠。于是周瑜呕吐一地，大醉而睡，鼾声如雷。蒋干哪里睡得着，看周瑜睡得死沉，又见案上放着一堆文书，哥们正好趁机偷看军事机密。于是翻阅文件，发现一封写给蔡瑁、张允的信，打开一看，原来是东吴要他们假装投降曹操，然后伺机谋杀曹操。蒋干看了，忙揣了书信装睡，听到周瑜说酒话，要在数日之内取曹操的首级。这时有士兵来报，蒋干偷听到他们的谈话，是蔡瑁、张允派人来报信说，暂时还没有机会下手。蒋干睡到五更，怕周瑜醒来发觉，便偷偷开溜，划船回到曹营，拿出书信禀告曹操。曹操一怒之下，下令斩了蔡瑁、张允的首级，等头提来回令，曹操一下醒悟了，中了周瑜的反间计了。可见，周瑜也只花了两斤烧酒，就让曹操替他除去了心头大患。
利用酒搞权谋的顶级高手要算宋太祖赵匡胤，著名的“陈桥事变”和“杯酒释兵权”就是两个典型案例。五代时的后周显德七年（960年），契丹大举进攻后周，小皇帝柴宗训大惊失色、手足无措，慌忙派当时手握兵权的赵匡胤北上御敌。其实这是一个假情报，是赵匡胤的权谋的第一步。军队到达陈桥，赵匡胤停顿下来，与兄弟们大肆喝酒，赵匡胤喝得大醉。第二天一早，赵匡胤的弟弟赵匡义和亲信赵普等人，把酒醉的赵匡胤扶到军中，把皇帝才能穿的黄袍穿在赵匡胤身上，并向将士们宣布：皇帝年幼无知，不能料理朝政，你我弟兄们出生入死，有哪个人体恤。我们要重新推举皇帝，再领导我们北上。众将士在此种情况下，都拥戴赵匡胤。赵匡胤趁机率军队回到京城，见到朝中大臣和皇帝，说这是六军所迫，我不得已而为之。小皇帝只好禅位，宋朝得以建立。赵匡胤这一手很有心计，是留了后路的。他装醉让人穿上黄袍，这是犯杀头之罪的。假如有将领或大臣不从，夺权没有得逞，他可以辩解说这是酒醉，他不知道，而且酒话是不算数的，死罪可免。赵匡胤巩固政权以后，想当年他当皇帝的经过，越想越怕，要是眼下重兵在握的将领给他来此一手，他也吃不了兜着走。于是设下酒宴，把他的亲信大将石守信等人招来喝酒。“乾德初，帝因晚朝与守信等饮酒，酒酣，帝曰：‘我非尔曹不及此，然吾为天子，殊不若为节度使之乐，吾终夕未尝安枕而卧。’守信等顿首曰：‘今天命已定，谁复敢有异心，陛下何为出此言耶？’帝曰：‘人谁不欲富贵，一旦有以黄袍加汝之身，虽欲不为，其可得乎。’”[14]石守信等将领兴冲冲赶来，心想皇帝老哥够哥们，苟富贵勿相忘，还没有忘记当年打天下的哥们。酒喝到高兴时，赵匡胤说，当皇帝太难，还没有你们哥们快活，我每天都睡不稳觉。石守信等人问是什么原因，有兄弟们雄起，有啥怕的？赵匡胤说，这不难知道，我这个位置你们哪个不想坐？并且假惺惺劝告说，人生短暂啊，不如多钱财田地，吃喝玩乐以终天年。石守信等兄弟们明白了，这是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于是第二天一早，纷纷递上辞呈，称身体有病或老母年迈，愿交出军权回家养老。赵匡胤就这样，只费了两斤烧酒就铲除了身边的隐患。
[1] 司马迁：《史记》，280、281页，北京：中华书局，2005
[2] 范晔：《后汉书》，251页，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8
[3] 沈约：《宋书》，247页，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8
[4] 令狐德棻：《周书》，109页，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8
[5] 魏徵：《隋书》，249页，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8
[6] 刘昫：《旧唐书》，26页，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8
[7] 欧阳修：《新五代史》，95页，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8
[8] 脱脱：《宋史》，9页，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8
[9] 司马迁：《史记》，222页，北京：中华书局，2005
[10] 司马迁：《史记》，245页，北京：中华书局，2005
[11] 班固：《汉书》，151页，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8
[12] 陈寿：《三国志》，104页，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8
[13] 李延寿：《北史》，469页，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8
[14] 脱脱：《宋史》，1157页，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