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探幽:《西游真诠》《西游原旨》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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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玄律》云:“遇人不传失天道,传非其人泄天宝。传得其人身有功,妄传七祖受冥考。”历代仙道祖师传授丹道口诀都持非常慎重的态度,决不轻传,更不妄传,但是也不能不传。丹道的传承人们自古及今都在默默地严格奉守着玄律,一是不符合传授要求、非上德有力之士决不轻传;二是传承上注重口传、密授口诀;三是著述丹经运用隐喻、不得轻泄秘诀。如出现在东汉时期、有“万古丹经王”之誉的《周易参同契》就已经明确指出:“天地至精,可以口诀,难以书传。”“窃为贤者谈,曷敢轻为书?若遂结舌瘖,绝道获罪诛。写情著竹帛,又恐泄天符。犹豫增叹息,俛仰辄思虑。陶冶有法度,未忍悉陈敷。略述其纲纪,枝叶见扶疏。”[1]体现了一种既难以将全部丹道口诀著书传世,又恐怕不留著作会失传天道的矛盾心理,故而采取“故为乱辞,孔窍其门”的方法,运用了大量的隐语和韵文,文字虽然古朴,且是其辞难解,其理难明,其诀难彻。宋代著名学者朱熹晚年酷好研读《参同契》,著有《周易参同契考异》一书,也感叹其“词韵皆古,奥雅难通”[2],曾为研读该书“终夕不寐”,叹息“眼前见得了了如此,但无下手处”。正因该书采取隐语譬喻等象征或借喻的方法写成,奥雅难通,易生误解,自唐代而后《参同契》注家蜂起,释者纷纷,而得其枢机者殊鲜。后世丹家能诠释《参同契》的,唯有北宋张紫阳真人所作的《悟真篇》一书能上接魏真人《参同契》之玄脉,发挥《参同契》之奥旨。清刘一明在《会心外集·参悟直指吟》中称:“丹经尽是祖《参同》,独有《悟真》辅魏公。”《悟真篇》同样继承了《参同契》的写作风格,诗云:“契论经歌讲至真,不将火候著于文。要知口诀通玄处,须共神仙仔细论。”满篇铅汞龙虎、白雪黄芽,沿袭、运用了大量的隐喻和隐语。后世丹经道书的著述也多宗此风,基本上都没有摆脱这种惯用譬喻隐语的著述风格,为研修丹道者制造了诸多的困难。

丹经著述汗牛充栋,满篇隐语,通书喻言,古今阅读者无不感慨丹书之难读如若“天书”。明万历二十年(1592)金陵世德堂刊刻的《西游记》,堪称众多丹经道书中的一部“奇书”,一改以往丹经著述的形式,在保留运用隐喻的著述特点的同时,将丹道修炼理法和秘密口诀以神话故事的方式隐藏字里行间,被明清以来之丹家所赞叹。复有题名李卓吾先生的《批评〈西游记〉》[3]、汪象旭(憺漪子)《西游证道书》、陈士斌(悟一子)《西游真诠》、刘一明(悟元子)《西游原旨》、张书绅《新说西游记》、张含章《通易西游正旨》、含晶子《西游记评注》等评点注释版本的流传。《西游记》是现代读者非常熟悉的古典小说,列“四大古典名著”之一,此云《西游记》是丹道经典,藏有修炼秘诀,岂不令读者诧异?关于这个问题,胡孚琛教授在《丹道法诀十二讲》中论述《西游记》与丹道关系之来龙去脉甚详,不妨摘录出来,以解读者诸君之迷惑。

胡教授讲:“先师无忧子当年传丹诀时,曾嘱余将来可以《西游记》一书悟解印证。后来又遇知非子师传龙虎丹法,则称此法诀由张三丰、孙碧云、李春芳等一脉相承,而李春芳恰是《西游记》的作者。先师知非子之同类阴阳法诀传自周一三(号明阳),周明阳又为陈莲溪之弟子。李春芳编撰《西游记》乃丹家秘传的说法,自当有其根据。盖丹家以为有缘得到丹诀而不传为闭天道,将丹诀误传非人为泄天机,二者皆为丹道之罪人,不仅生前要受天谴,死后且殃及子孙、九祖受冥考。因此丹家得法后要既不闭天道,又不泄天机,故传法择徒十分谨慎,要经数年以上考验才肯传全诀,其著书亦多用隐语,读者能否有缘悟出丹诀皆由天定。李春芳(1510—1584),字子实,号石麓,世居江苏句容县,后移居扬州兴化,和丹道东派创始人陆西星有通家之好。李春芳为明世宗嘉靖二十六年(1547)丁未科状元,其殿试对策可能是明代唯一保存下来的状元卷实物。李春芳平生多读道教典籍,与高道和丹家交游,迎合了嘉靖皇帝朱厚熜崇尚道教且以男女双修丹法求长生不老的欲望,以擅撰道教青词擢翰林学士,后为礼部尚书,有‘青词宰相’之讥。李春芳性恭慎,不以势凌人,后入参机务,兼武英殿大学士,为政持论平恕,不事操切。李于隆庆初谏阻造翔凤楼,旋为首辅,后辞官归乡,移家句容旧居茅山,以著书修道为乐,自号华阳洞天主人,卒赠太师,谥文定。考《西游记》最早版本为明万历二十年(1592)金陵唐氏世德堂刻本,中有‘华阳洞天主人校’字样,因句容茅山乃华阳陶隐居(陶弘景)修炼之地,号华阳洞天,李春芳在此有旧居,故以之为号。将《西游记》误判为淮安人吴承恩所作,起自清代淮安人吴玉搢、阮葵生等,他们见《淮安府志·艺文志·淮贤文目》中吴承恩所著书目中提到《西游记》,遂断定《西游记》小说为吴所著,后来得到鲁迅、胡适、郑振铎之认同,遂成定案,误传至今。其实吴承恩著有《西游记》的说法,亦见于《千顷堂书目》卷八史部地理类,为一本山水游记类书,即使吴承恩确著此书,也不是古典小说《西游记》。吴承恩(约1500—1582)字汝忠,号射阳山人,终生业儒,不交佛道,热衷科举以求功名,久困场屋,45岁始中岁贡,61岁任长兴县丞,终生郁郁不得志,能诗文,善写杂记,好谐谑,亦曾游于李春芳门下(也许他见到过李撰《西游记》,为后世书目误载之起因),有《花草新编》传世。陈文烛为吴承恩之挚友,在吴亡后为《花草新编》作序出版,介绍吴承恩著述甚详,并没提及《西游记》,吴之亲友所编吴著书目亦无《西游记》之名,可知吴承恩著《西游记》乃误传。李安纲先生《吴承恩不是〈西游记〉作者》(《山西大学学报》1995年第3期)一文对此已辨析甚明,盖近人多以《西游记》为‘滑稽’之书,而吴承恩善戏谑,乃误判为吴著。其实《西游记》是一本秘传有丹道修持法诀的寓言隐喻体小说,非熟读丹经者不能为,非得丹道清修、双修丹诀真传者不能为,非熟悉佛道经典之大手笔不能为。华侨大学的郭健先生,2003年在四川大学道教与宗教学研究所李刚教授指导下写成《道教内丹学与〈西游记〉》论文获博士学位,此博士论文在答辩时曾经我审阅,其文已论定《西游记》是秘传内丹学的小说,绝非在李春芳门下帮闲而无此大手笔、不懂佛道的吴承恩所能写,亦非鲁迅、胡适等不谙丹道的学者所能判其真伪。盖李春芳既得丹道法诀,则按道戒不敢不传,且其社会地位又不便以丹师身份公开收徒修炼丹道,只好将当时流传的唐僧取经故事重加编写,把所得丹道法诀隐于书中,托名华阳洞天主人而撰成今本《西游记》。元明间演唱艺人流行之话本甚多,唐僧取经故事和孙悟空之艺术形象在民间艺人话本中早有流传,李春芳应是以大手笔按丹道修炼程序将这些故事重新作了艺术加工,沈承庆《话说吴承恩》[4]一书也持类似意见。《朝鲜王朝实录·世宗五年(1423,明永乐二十一年)》云:‘礼曹据司译院牒呈启:《老乞大》、《朴通事》、《前后汉》、《直解孝经》等书,缘无版本,读者传写诵习,请令铸学所印出。从之。’这就是说,韩国《朴通事》等高级汉语教材,早在1423年正式出版前就有手抄本流传,应成书于元代。《朴通事》中记载有平话《唐三藏西游记》,其中有唐僧引孙行者去西天经车迟国和伯眼大仙斗法,其情节酷似今本《西游记》孙行者在车迟国和虎力大仙、鹿力大仙、羊力大仙斗法的故事。然《朴通事》所记虽言‘孙行者是个胡孙’,拔根毫毛有诸多变化,但情节简单,且无沙僧、八戒,内容仅突出僧道之争。《西游记》中此段故事虽仍以佛道之争为原型,但寓进了羊、鹿、虎三车运药过夹脊关、炼真性、辟旁门等丹道法诀,故事也更丰满,足见李春芳在艺术上的大手笔。与此类似,内丹学家陆西星(1520—1606)作《封神演义》述道教仙术,此书亦被鲁迅误判为许仲琳所作,柳存仁先生和先师王沐先生皆有文章考定为陆西星所著。《封神演义》中多有咏丹道修炼的诗句,且引《黄庭经》达十余处,文字不失丹家本色。如其第5回词云:‘夺天地之秀气,采日月之精华。运阴阳而炼性,养水火以胎凝。二八阴消兮若恍若惚,三九阳长兮如杳如冥。按四时而采取,炼九转而丹成。’内丹学乃自古秘传的绝学,非世间等闲之辈所能知。《封神演义》中之丹诗,乃丹家真传,显非许仲琳之辈凡夫俗子可冒认著作权的。陆西星还著有《南华真经副墨》,李齐芳(李春芳之弟)为之‘序’,‘后序’则为李茂材(李春芳之次子)所作。由此可知,在明嘉靖年间全国崇道求仙气氛极浓的时代背景下,李春芳与内丹家渊源颇深,《西游记》为其所著是有根据的。吾既得传张三丰、孙碧云、李春芳一系丹法,不能不为李春芳著《西游记》一案稍作辩解。”[5]

现在所知最早的《西游记》版本是刊刻于明万历二十年(1592)金陵世德堂刻本,不署著述者姓名,陈元之《刊西游记序》谓“《西游》一书,不知其何人所为”,仅题有“华阳洞天主人校”字样,使《西游记》著作权的归属问题成为众多学者争论的话题。关于《西游记》的作者,在题名元代虞集(1272—1348)的《西游证道书原序》中说是“国初邱长春真君所纂”[6],明末清初学者尤侗(1618—1704)在《西游真诠序》中说“世传为丘长春之作”。[7]清初刘廷玑《在园杂志》卷二:“盖《西游》为证道之书,丘长春借说金丹奥旨。以心猿意马为根本,而五众以配五行,凭空结构,是一蜃楼海市耳。此中妙理,可意会不可言传,所谓语言文字仅得其形似者也。”清乾嘉年间著名的道教学者、高道刘一明(1734—1821)在《西游原旨·序》中说:“《西游记》者,元初长春邱真君之所著也。”道咸年间,丁柔克《柳弧》卷四“四大奇书”条云:“《西游记》,本丘长春作,闻系乃修道之书。”丘真人(1148—1227)亦作“邱处机”,名处机,字通密,号长春子,登州栖霞(今属山东省)人,道教全真道掌教、龙门派始祖。1220年因成吉思汗邀请率领弟子前往西域,向其宣讲道教教义,劝之以“敬天爱民为本”、“清心寡欲为要”,被尊称为“神仙”,并赠“金虎牌”,诏请掌管天下道教。1227年农历七月初九日,仙化于北京长春宫(原名天长观)。元世祖时尊赠“长春演道主教真人”。百姓为纪念“邱神仙”无量功德,定其生辰正月十九为燕九节,岁岁庆祝至今,现已成为京津地区的著名风俗之一。

当代普遍认定小说《西游记》为明人吴承恩(1501—1582)所著。吴承恩,字汝忠,号射阳山人,淮安府山阳县(今江苏省淮安市)人。此说溯其源头,大抵都来源于清初学者吴玉搢(1698—1773),他在乾隆十年(1745)于《山阳志遗》卷四载:“嘉靖中,吴贡生承恩字汝忠,号射阳山人,吾淮才士也。……天启旧《志》(《淮安府志》)列先生为近代文苑之首,云性敏而多慧,博极群书,为诗文下笔立成,复善谐谑,所著杂记几种,名震一时。初不知杂记为何等书,及阅《淮贤文目》,载《西游记》为先生著。考《西游记》旧称为证道书,谓其合于金丹大旨,元虞道园有序,称此书系其国初邱长春真人所撰。而郡志谓出先生手。天启时去先生未远,其言必有所本。……书中多吾乡方言,其出淮人手无疑。”[8]其后,与之同时代的阮葵生(1727—1789),在乾隆三十六年(1771)所撰的《茶余客话》卷二十一也指出:“按旧《志》称射阳性敏多慧,为诗文下笔立成,复善谐谑,著杂记数种。惜未注杂记书名,惟《淮贤文目》载射阳撰《西游记通俗演义》。”“世乃称为证道之书,批评穿凿,谓吻合金丹大旨,前冠以虞道园一序,而尊为长春道人之秘本,亦作伪可嗤者矣。……观其中方言俚语,皆淮上之乡音街谈,巷弄市井妇孺皆解,而他方人读之不尽然,是则出淮人之手无疑。”[9]

阮葵生之论,实系依据吴玉搢《山阳志遗》卷四而来,可见他们所作判定的唯一依据是天启《淮安府志》。天启年间(1621—1627)纂修的《淮安府志》卷十六《文苑传》中载:“承恩善谐剧,所著杂记几种,名震一时。”在卷十九《艺文志》又载:“吴承恩《射阳集》四册四卷,《春秋列传序》,《西游记》。”故由之推测《淮安府志》著录的吴承恩《西游记》即是百回本小说《西游记》。此外,清代尚有钱大昕《跋长春真人〈西游记〉》[10]、丁宴《百亭记事续编》[11]、纪昀(晓岚)《阅微草堂笔记》、焦循《剧说》、陆以湉《冷庐杂识》等,也都对《西游记》作者的问题有所论述,但他们的基本内容都未超出吴玉搢、阮葵生的范围。

20世纪20年代,鲁迅先生(1881—1936)在《中国小说史略第十七篇·明之神魔小说(中)》中说:“又有一百回本《西游记》……而今特盛行,且以为元初道士邱处机作。处机固尝西行,李志常记其事为《长春真人西游记》,凡二卷,今尚存《道藏》中,惟因同名,世遂以为一书;清初刻《西游记》小说者,又取虞集撰《长春真人西游记》之序文冠其首,而不根之谈乃愈不可拔也。然至清乾隆末,钱大昕跋《长春真人西游记》(《潜研堂文集》二十九)已云小说《西游演义》是明人作;纪昀(《如是我闻》三)更因‘其中祭赛国之锦衣卫,朱紫国之司礼监,灭法国之东城兵马司,唐太宗之大学士翰林院中书科,皆同明制’,决为明人依托,惟尚不知作者为何人。而乡邦文献,尤为人所乐道,故是后山阳人如丁晏(《石亭记事续编》)、阮葵生(《茶余客话》)等,已皆探索旧志,知《西游记》之作者为吴承恩矣。吴玉搢(《山阳志遗》)亦云然,而尚疑是演邱处机书,犹罗贯中之演陈寿《三国志》者,当由未见二卷本,故其说如此;又谓‘或云有《后西游记》,为射阳先生撰’,则第志俗说而已。吴承恩字汝忠,号射阳山人,性敏多慧,博极群书,复善谐剧,著杂记数种,名震一时,嘉靖甲辰岁贡生,后官长兴县丞,隆庆初归山阳,万历初卒(约1510—1580)。杂记之一即《西游记》(见《天启淮安府志》一六及一九,《光绪淮安府志》贡举表),余未详。又能诗,其‘词微而显,旨博而深’(陈文烛序语),为有明一代淮郡诗人之冠,而贫老乏嗣,遗稿多散佚,邱正纲收拾残缺为《射阳存稿》四卷、《续稿》一卷,吴玉搢尽收入《山阳耆旧集》中(《山阳志遗》四)。然同治间修《山阳县志》者,于《人物志》中去其‘善谐剧著杂记’语,于《艺文志》又不列《西游记》之目,于是吴氏之性行遂失真,而知《西游记》之出于吴氏者亦愈少矣。”[12]

胡适(1891—1962)在1923年撰写的《〈西游记〉考证》中也说:“《西游记》不是元朝的长春真人邱处机作的。元太祖西征时,曾遣使召邱处机赴军中,处机应命前去,经过一万余里,走了四年,始到军前。当时有一个李志常记载邱处机西行的经历,做成《西游记》二卷。此书乃是一部地理学上的重要材料,并非小说。小说《西游记》与邱处机《西游记》完全无关。”“据淮安府康熙初旧志艺文书目,《西游记》是淮安嘉靖中岁贡生吴承恩作的。”[13]

郑振铎(1898—1958)在1933所撰的《〈西游记〉的演化》一文中,也认为:“今本最伟大的一部《西游记》小说的作者,早已知道为明人吴承恩而非元代道士邱处机了。”[14]

由于得到鲁迅、胡适、郑振铎等学术界大学者的认可,《西游记》一书的作者遂被确定为吴承恩,该论被收入中小学语文课本,当代各出版社翻印的《西游记》无不署名“吴承恩著”,以至成为当代读者不可动摇的普遍认识。然而,查清初著名藏书家黄虞稷(1629—1691)的《千顷堂书目》卷八史部地理类下有:“唐鹤征《南游记》三卷、吴承恩《西游记》、沈明臣《四明山游记》一卷。”其时距万历二十年(1592)世德堂刊刻《西游记》已有半个多世纪,已是大家熟知之书,黄虞稷却将吴承恩的《西游记》明确归入地理类,足见该书仅是一部游记,就像与吴同时代人所写的《南游记》、《四明山游记》之类的游记一样。因此,一些学者据之否定小说《西游记》为吴承恩所作。

据《元史·释老传》载:元太祖成吉思汗十五年(1220),长春真人应成吉思汗诏请,携弟子李志常等十八人从山东莱州出发,前往西域大雪山朝见成吉思汗,历时四年而返回燕京。李志常根据随侍长春真人的亲身见闻,撰写了《长春真人西游记》一卷,题名“门人真常子李志常述”,收入《道藏》正一部。[15]该书详细记载了长春真人及其弟子西游事迹,备述西行途中所经道路里程、山川形势、风土气候、语言民俗,以及长春真人师徒相互问答、吟咏等事。此书对研究元史、全真教史、中西交通史,皆有重要史料价值。近人王国维(1877—1927)、张星烺曾为该书作注。清人钱大昕在《跋〈长春真人西游记〉》中云:“村俗小说,演唐玄奘故事,亦称《西游记》,乃明人所作。萧山毛大可据《辍耕录》,以为出邱处机之手,真郢书燕说矣。”指出了《长春真人西游记》与小说《西游记》并非是同一书,小说《西游记》不是长春真人所撰著。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和胡适《〈西游记〉考证》对这个问题也已论及,可为确论。

自明万历二十年(1592)金陵世德堂刊刻小说《西游记》以来,不断有以道教丹道学思想来笺注者,如题名李卓吾先生的《批评〈西游记〉》、汪象旭(憺漪子)《西游证道书》、陈士斌(悟一子)《西游真诠》、刘一明(悟元子)《西游原旨》、张书绅《新说西游记》、张含章《通易西游正旨》、含晶子《西游记评注》等等。其中以陈士斌《西游真诠》和刘一明《西游原旨》为最优,影响也最大,被晚清丹道学家汪东亭(1839—1917)所推崇,荐为研究丹道必读的书目。称:“《西游记》一书,真正是道家第一部奇书,请审思之。全部始终无有一字祖述,而自成一家,真妙极矣。”“最玄最妙,尽美尽善,莫若《西游记》矣。”“若要读书,读《西游记》一部足矣,况其中尽是常言俗语,而常言俗语之中,句句是诀,字字是象。”“金丹一切,熟读《西游》者,皆可自通也。”“熟读《西游记》,一切火候功夫,无不俱明,这部书无一字祖述,真道家奇书也。吴师屡语我曰:‘你要读书,观一部《西游记》足矣。’”[16]

《西游真诠》,书首题“悟一子批点《西游真诠》”,署名“山阴悟一子陈士斌允生诠解”,内封有《长春真人证道书》字样,系与《西游证道书》(汪象旭)同一系统。康熙年间名儒尤侗(1618—1704)为之作序,末署“康熙丙子(1696)中秋西堂老人尤侗撰”,赞之“今有悟一子陈君,起而诠解之,于是钩《参同》之机,抉《悟真》之奥”。陈士斌,字允生,号悟一子,浙江山阴人(今绍兴),生卒年及生平均不详,约清康熙中前后在世。《西游真诠》之《西游记》本文与世德堂本各回的标题、顺序、起讫完全相同,只有行文繁简的区别。为了在每回末加进悟一子的评论,将小说原文加以压缩。一是韵语和赞词大为减少,二是减少了形容描写的词句。本书据上海古籍出版社《古本小说集成》影印乾隆四十五年庚子(1780)刊本整理,参校日本帝国图书馆藏翠筠山房版《绘像加评西游真诠》。

《西游原旨》,清代著名内丹家悟元子刘一明的丹道巨著,全书二十四卷,一百回。刘一明(1734—1821),号悟元子,别号素朴散人,山西平阳府曲沃县人,清代乾隆、嘉庆年间最著名的道教内丹修炼家、易学家、道教医家,全真龙门派第十一代宗师。少年喜修养之道,生“物外之思”,数遇异人,先后得到龛谷老人、仙留丈人的悉心指点,方悟丹道奥秘。后长期隐居在甘肃榆中县栖云山、兴隆山修道,兴修道场,设立玄坛传教。刘一明博学多才,勤于著述,卷帙浩瀚,后人将其部分著作汇刻为《道书十二种》。尚有《西游原旨》、《三易注略》、《栖云笔记》等书,以及《经验杂方》、《经验奇方》、《眼科启蒙》等医学著作。《西游原旨》以丹道修炼观点注解古典文学名著《西游记》,卷帙浩瀚,见解独到,是《西游记》传播史上的重要著作。悟元子认为《西游记》作者是全真教龙门派祖师长春真人丘处机,《西游记》主旨是在阐释金丹修炼之道;历来注家,除悟一子陈士斌《西游真诠》而外,皆不得要旨。且有憾于陈注亦未能尽善尽美,遂撰此《原旨》,以推究《西游》内蕴金丹大道之本旨。本次整理,以上海古籍出版社“古本小说集成”丛书影印湖南常德府护国庵嘉庆二十四年重刊本《西游原旨》为底本。

为了便于读者研究《西游记》中隐藏的丹道修炼奥秘,现将《西游真诠》与《西游原旨》合编成册出版。本书重在解析丹道,无意于小说文字的考订,经比对,《西游真诠》与《西游原旨》所引小说《西游记》文本,只有个别文字差异,与今天流行的通行本相比则略有删节,其删节者,多属景物描写、诗词韵语,以及事件复述等不甚紧要的文字。为了节省的篇幅,不造成重复,本书不再录入小说《西游记》文本的内容,读者可以自行参阅现各出版社出版的小说《西游记》,以便于理解悟一子与刘一明之注解。对过于简略的引文参照现行版本作了必要的文句上的补充,以便读者更好理解。

由于我等学力不足,水平有限,点校过程中必然存在诸多不足或讹误,敬请专家学者、道门同修,以及读者诸君批评指正。

盛克琦

修订于石家庄


[1].魏伯阳等:《参同集注》,122、136页,宗教文化出版社,2013年1月版。

[2].朱熹:《周易参同契考异》,《参同集注》,226页。

[3].《李卓吾先生批评〈西游记〉》,刊刻于明万历末年至崇祯年间,据明人钱希言《戏瑕·赝籍》和盛于斯《休庵影语·西游记误》等资料显示,系叶昼托名李贽(李卓吾)所著。李蕊芹、许勇强《〈李卓吾先生批评西游记〉评点接受活动分析》,刊载《华东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第28卷第4期,2009年12月。

[4].沈承庆:《话说吴承恩——〈西游记〉作者问题揭秘》,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0年7月版。

[5].胡孚琛:《丹道法诀十二讲》,325-328页,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年12月版。

[6].汪象旭(憺漪子)笺评:《新镌出像古本西游证道书》。虞集字伯生,号道园,元仁寿(今属四川)人,撰有《道园学古录》。清初汪象旭评刻《西游证道书》,始将虞集所撰之《序》置于卷首。

[7].丘处机之姓,“邱”、“丘”在古籍文本中多有混用,本书不做划一,保持所引文本的原貌。

[8].吴玉搢,字藉五,号山夫,清山阳(今江苏淮安)人,官凤阳府训导。曾参与纂修《山阳县志》和《淮安府志》。所撰《山阳志遗》,四卷,记述县志府志未载山阳诸事。

[9].阮葵生,字宝诚,号幪山,清山阳人,官刑部侍郎,所撰《茶余客话》,三十卷。

[10].钱大昕(1728—1804),号辛楣,竹汀居士,清嘉定(今属上海)人,撰有《廿二史考异》、《潜研堂文集》等。《潜研堂文集》卷二十九《跋〈长春真人西游记〉》云:“村俗小说有《唐三藏西游演义》,乃明人所作。”

[11].丁晏(1794—1875),字俭卿,清山阳(今江苏淮安)人,编有《熙志斋丛书》二十二种。所撰《石亭纪事续编》一卷,该书《书〈西游记〉后》云:“及考吾郡康熙初旧志艺文书目,吴承恩下有《西游记》一种。”

[12].鲁迅:《中国小说史略》,101-102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4月版。

[13].胡适:《胡适文集》(第3册),500、517页,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11月版。

[14].郑振铎:《〈西游记〉的演化》,《20世纪〈西游记〉研究》上卷,34页,文化艺术出版社,2008年10月版。

[15].《道藏》第34册,480-501页,文物出版社、上海书店、天津古籍出版社,1988年3月版。

[16].汪东亭:《性命要旨》,79、80、102、107、117、167页,宗教文化出版社,2012年5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