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蒼舒醉墨堂 [1]
人生識字憂患始,姓名粗記可以休 [2] ,何用草書誇神速,開卷惝怳令人愁。我嘗好之每自笑,君有此病何能瘳。自言其中有至樂,適意不異逍遥遊 [3] 。近者作堂名醉墨,如飲美酒消百憂。乃知柳子語不妄,病嗜土炭如珍羞 [4] 。君於此藝亦云至,堆墻敗筆如山邱 [5] 。興來一揮百紙盡,駿馬倏忽踏九州 [6] 。我書意造本無法 [7] ,點畫信手煩推求。胡爲議論獨見假 [8] ,隻字片紙皆藏收?不減鍾張君自足,下方羅趙我亦優 [9] 。不須臨池更苦學,完取絹素充衾裯 [10] 。
[1] 熙寧元年(一〇六八)底,蘇軾守父喪畢離蜀返京,次年正月,途經長安,曾與石蒼舒會于韓琦家中。本篇當爲至汴京後寄題之作,時在熙寧二年(一〇六九)。蘇轍《石蒼舒醉墨堂》詩亦編在汴京時。石蒼舒,字才美,京兆人,善草書。
[2] 姓名句:《史記·項羽本紀》:“項籍(項羽)少時,學書不成,去,學劍,又不成。項梁怒之。籍曰:‘書足以記名姓而已。劍一人敵,不足學,學萬人敵。’”
[3] 至樂、逍遥遊:皆《莊子》篇名。
[4] 乃知二句:柳宗元《報崔黯秀才論爲文書》:“凡人好辭工書,皆病癖也。”“吾嘗見病心腹人,有思啗(同“啖”)土炭、嗜鹽酸鹹者,不得則大戚……觀吾子之意亦已戚矣。”承上“君有此病何能瘳”句。
[5] 堆墻句:《唐國史補》卷中:“長沙僧懷素好草書,自言得草聖三昧。棄筆堆積,埋于山下,號曰筆塚。”
[6] 駿馬句:形容書寫的神速。即上“草書誇神速”意。
[7] 意造:《南史·曹景宗傳》:“景宗爲人自恃尚勝,每作書字,有不解,不以問人,皆以意造。”語本此。但蘇軾指書法藝術的擺脱傳統束縛,意之所至,自由創造,與曹景宗寫别字不同。
[8] 胡爲句:假,寬容。這句是謙虚語,實謂自己關于書法藝術的見解(主張意造無法、信手點畫)受到石蒼舒的贊同和推重。
[9] 不減二句:《法書要録》卷一《晉王右軍自論書》:“吾書比之鍾(繇)張(芝),當抗行,或謂過之。”但《法帖釋文》卷五載唐懷素書:“右軍云:‘吾真書過鍾,而草故不減張。’僕以爲真不如鍾,草不及張。”《晉書·衞恒傳》載衞恒《四體書勢》云:“羅叔景(羅暉)、趙元嗣(趙襲)者,與伯英(張芝)并時,見稱于西州,而矜巧自與,衆頗惑之。故英自稱‘上比崔(崔瑗、崔寔)、杜(杜度)不足,下方羅、趙有餘’。”上句推崇石蒼舒書法不減鍾張,下句言自己比羅趙有餘,自謙亦復自負。
[10] 不須二句:衞恒《四體書勢》云:“弘農張伯英者,因而轉精甚巧。凡家之衣帛,必書而後練之。臨池學書,池水盡黑。”這裏反用此典,謂與其用絹素寫字,不如用作被褥,乃調侃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