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中国园林与西方园林的差异

园林艺术是用建筑的方式表达人与自然的关系，也是一种哲学思想的表现。人们在园林中游览、观赏，领会着人在自然中的位置。中国园林和西方园林有着完全不同的造园手法，而这种造园手法的差异却是直接来源于哲学自然观的差异。中国哲学的自然观是人与自然和谐统一，人类顺应自然，所以，中国园林以顺应自然、模仿自然为基本特征。园林中的山体、水体、花草植物都是自然生长的形态，即使假山溪流是人工设计仿造的，也一定要做得像自然生成的样子（图2-4-1）。中国古代第一部、也是最重要的一部造园学专著——明代计成撰写的《园冶》，其中关于造园思想的经典论述就是“虽由人作，宛自天开”。它明白地道出了中国园林造园手法的特点——虽然是人工做成的，却要像是天然形成的。与此相反，西方哲学自然观是人与自然的对立，人类改造自然，所以西方园林的基本特征就是对称、规则的几何造型，体现人工之美。笔直的大路、圆形的水池喷泉、修剪平整的草地、整齐排列的树木……一切都做成人工的形状，甚至连本来是自然形态的树木也都被修剪成几何形（图2-4-2）。总之，一切都体现人对自然的改造。欧洲的古典园林，不论是法国、德国还是意大利，都是如此，唯一有点特别的是英国园林。英国园林是西方园林中唯一的自然式园林，山水树木大多取自然形态，但是和中国园林也有所不同。例如，英国园林中仍然会有大片修剪得很好的草坪或草坡，虽然不是法国园林中那样几何形的平面，而是在自然的山水之中，但也经过了人工修剪。而中国园林中完全没有这种经过修剪的大片草坪，因为自然界本来就不会有经过修剪的草坪，凡是经过修剪的就一定是人工的。

图2-4-1　江苏南京瞻园

图2-4-2　意大利园林

早在18世纪的时候，英国园林曾经一度受到中国园林的影响。英王乔治三世的皇家建筑师钱伯斯（William Chambers）曾经游历中国，写了关于中国建筑园林方面的著作《中国人的房屋、家具、服装、机器与器皿之设计》（Designs of Chinese Buildings，Furniture，Dresses，Machines and Utensils）和《东方园艺论》（A Dissertation on Oriental Gardening）。这些书对于当时并不了解东方而又对东方的神秘充满好奇的西方人来说，无疑具有很大的影响，以至于当时在英国乃至欧洲掀起了一股“中国热”。当时有很多贵族请钱伯斯设计中国式园林建筑，他在这一时期设计建造的一些园林建筑现在仍保存着，作为英国的文物建筑被保护。其中最著名的代表作是丘园（Kew Garden）。尤其是园内中国风格的宝塔成为该园的标志性建筑，保留至今，成为这一时期英国园林中“中国热”的象征性作品。英国园林中的自然式风格，加之对神秘的东方文化的好奇，使得中国园林曾经在西方产生过一定的影响。

与钱伯斯把中国园林介绍给西方前后差不多的时间，几个西方人把西方的园林艺术介绍给了中国，于是有了著名的圆明园。在18世纪的中国，少数西方传教士和商人带来了一种完全不同于中国的文化和艺术，于是中国人开始对西方文化产生好奇，在园林建筑领域最典型的代表就是圆明园。圆明园中的西洋建筑是清代乾隆年间以郎世宁为首的几位长期生活在中国宫廷中的外国人参与设计的，其中起重要作用的是郎世宁。郎世宁是一位意大利的传教士，同时也是一位优秀的画家，他年轻时受教会指派来中国传教，同时进入皇家画院从事绘画工作。他具备娴熟的西洋油画技艺，并且能将西洋油画和中国画的风格和手法相结合，给皇帝皇后们绘制了大量精美的画像，因此深受康熙、雍正、乾隆三朝皇帝的器重，在中国的皇宫中度过了大半生。他参与设计的圆明园西洋楼园林建筑群以意大利文艺复兴后期的巴洛克风格为基调，表达了西方园林艺术的基本思想和艺术手法——对称的建筑布局、规整的喷泉水池、修剪整齐的树木花草，等等。

水是园林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园林艺术中一种非常重要的表现手段。然而园林中的水实际上表达的也是一种哲学自然观。中国园林中的水无疑是完全模仿自然的，不论是大面积的湖面，还是细小的溪流，都是取法自然的形态。而西方园林中的水，都是规范在方形的、圆形的等几何形状的水池之中。特别是喷泉，通过人工增加压力的方式，使水柱高高地喷射出来，更是体现了人工的力量。正是因为中国缺少这方面的研究和技术，所以中国皇帝对西方园林的喷泉特别感兴趣，圆明园中的“大水法”（大喷泉）就是最重要的景观之一。之所以称之为“水法”，是因为按照中国人的理解，喷泉就是关于水的技术。圆明园的“大水法”把喷泉出水口做成中国的十二生肖形象，围坐在水池旁边，按照不同的时辰水从不同的生肖动物口中轮流喷出（图2-4-3）。这确实是一个精巧的设计，它已经超出了园林和建筑艺术的范畴，是一个自然科学、工程技术、建筑艺术和传统文化相结合的产物，其中最重要的因素还是自然科学和工程技术。中国园林中有瀑布，实际上也是人工把水提升到一定的高度再让它流下，但仍然是按照自然的状态流下。西方园林中的喷泉则是用机械的力量使水流强力地喷射，完全改变了水流的自然形态。在这里中国人仍然是“顺应自然”，西方人仍然是“改造自然”。

不论是钱伯斯把中国园林介绍给西方，还是郎世宁等人把西方园林介绍给中国，虽然都受到了欢迎，但是实际上都只是出于对异域文化的一种猎奇心理的表现而已，并没有实质性的意义。它们毕竟是不同的文化背景、不同的哲学自然观的产物，东、西方园林之间即使有过一些交流和融合，也只是在有限的范围和有限的深度之内，也只是皇家和宫廷贵族们猎奇的玩物而已，东、西方园林总的趋势和基本特征是改变不了的。在园林艺术的审美趣味上，中国改变不了西方，西方也改变不了中国。

图2-4-3　北京圆明园“大水法”十二生肖喷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