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我很年轻,很容易一条道走到黑,至少在先生的眼中我就是这样的。在我看来,先生说的话要比学校的教材更有营养,先生的思想比教授的见解也更难得。说穿了,比起那些站在讲坛上指导我的了不起的大人物,坚守孤独且并不多言的先生,在我看来要更了不起。
“简单逆反是不行的。”先生说。
“醒悟了后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回答时带着十足的自信,先生对我的自信却未加理睬。
“你这只是一种激情,激情一旦退潮就会产生厌恶。看着现在这样的你,会让人感到可怜,要再想到你今后必定会产生的那种变化,就会让人更难过。”
“在您看来我是这么轻浮,这么不可信任吗?”
“我觉得你很可怜。”
“可怜,所以不可信任。是这样吗?”
先生似乎很困惑地看着院子。庭院里,不久前还处处点缀着深红色的茶花,现在一朵也不见了。先生有坐在客厅里眺望茶花的习惯。
“我说的不可信任,并不是特指你,而是不信任全部人类。”
藩篱外传来卖金鱼的吆喝声,此外听不见任何声响。转过大街深入约两百米的巷子深处格外静谧,房间里也悄无声息一如往常。我知道夫人就在隔壁默默地做着针线活之类的。她能听到我们说话,但我却完全忘了这一点。
“那么连夫人也不能相信吗?”我竟然问先生。
先生略略有些神色不安,他避开了直接的回答。
“我对自己都不信任。既然连自己都不能信,别人自然更不用提了。这除了怪自己怨不得别人。”
“如果想得那么复杂,那真是谁都靠不住了。”
“不,不是想,而是实际上就是不信,还有不信任他人后的震惊。然后会感到非常可怕。”
我还想沿着这话题继续深入一些,听到夫人在拉门后叫了两声:“先生、先生。”叫到第二声时,先生问:“怎么了?”夫人说:“来一下。”先生去了隔壁。我不知道他们俩发生了什么。没容我多想,先生很快就回到客厅。
“总之,别太相信我呦,迟早要后悔的。自我被欺骗的下场,会展开残酷的复仇。”
“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曾在他人面前屈辱的回忆,将会使你把脚踏在他的头上。我就是为了不受将来的屈辱,所以拒绝了现在的尊崇;为了不忍受将来巨大的孤寂,所以忍受了此刻的寂寞。我们生活在一个自由、独立和自我充实的时代,感受这种孤独也许就是必要的代价吧。”
面对抱有这种感悟的先生,我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