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量一个女孩：变化中的身体

少女期和身体形象问题与青春期爆发性发育的结果相冲突。随着青春期临近，女孩的身体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体重增加可能来得既突然又令人困惑，让她觉得已经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曾经符合文化所要求的纤瘦身材——臀部苗条、胸部扁平的身体，现在变得更宽、更软、更厚。这时候，她的身体形象（即当她照镜子时所看到的自己，或是她在脑海中描绘的自己）被扭曲了。对身体的自我批评会在青春期加强——“我为什么要穿那套衣服？我现在太胖了。如果我不点沙拉，所有人都会认为我胖。我吃得太多了吗？我要不要再跑上十分钟？”

注意力分散程度也一样：在课堂上，一些女孩开始把衬衫拉下来，以掩盖被自己察觉到的赘肉。当她们做笔记和听课时，会交叉并扭转双腿以便让脂肪看上去少一些。她们坐在椅子的最高处，抬高腿，脚趾点地，这样她们的腿就不会碰到椅子，她们看起来就会更瘦。随着她们的上网时间增长，她们会不断接触到大量经过不可思议的美化甚至变形的照片。

青春期晚期是一个过渡期，女孩们可能会迎来新学校、新家和新工作。此时，女孩们压力很大，她们必须建立新的社交网络，寻找新的心理支持来源。在大学里，许多女孩第一次在没有父母指导的情况下选择自己的膳食，并决定如何以及何时在一个24小时健身房锻炼。女孩们的睡眠和饮食习惯都会改变。青春期变化已经定型，她们必须开始接受自己的身体状况。

在这一时期，要在各个领域都出类拔萃的压力越来越大，这种压力也日益呈现在女孩们的身体上。她们要扮演各种相互冲突的角色——学者与性感女郎、世界改变者与骨瘦如柴的女孩，而这些冲突就在身体上相遇、碰撞。仅仅是瘦已经不够了，如今你的身体必须有自己的“简历”。“你是怎么变瘦的”和“你是否够瘦”一样重要。你跑步吗？骑车吗？举重吗？你是吃无麸质食物、生食、纯素饮食，还是旧石器时代饮食？你喝果汁吗？你做束腰训练吗？就是晚上睡觉时穿紧身胸衣，是的，就像维多利亚时代的那种紧身胸衣，以便缩小腰围。（一个女孩告诉我：“这看起来很奇怪，但它不会损伤你的内脏。”）你在社交媒体上记录这一切吗？

很多女孩像使用Instagram的发布功能一样使用自己的身体，将它作为一个平台，向他人展示自己精心构建的形象。如果你看上去很棒，就不会有人知道你在担心自己化学不及格。如果你看上去很棒，大家就会认为你很有能力。“腹仇者联盟”（revenge body）是一场名人为了报复被朋友或伙伴亏待而进行的自我改造，在2017年伴随着科勒·卡戴珊（Khloé Kardashian）的同名节目而大红大紫。《名利场》（Vanity Fair）杂志称，被人抛弃后改变自己的身体是“一种做点事情从而让自己觉得一切仍在掌控中的方式”。24岁的凯特琳解释道：利用自己的身体，你可以证明一些事情，你可以通过证明你在生活的某个领域有所成就来让你生活的其他方面看似井然有序”。瘦不仅能给人以信心”，17岁的越野赛跑运动员阿米拉说，还能带来人们对我的认可。

如果像马丁所写的那样，“美丽是成功的第一印象”，那么超重就不仅仅意味着一条宽松的裤子了。它是不断逼近的风暴云。杰西卡·韦纳（Jessica Weiner）在《多5磅，有啥关系？》（Life Doesn't Begin 5 Pounds from Now）一书中写道，被贴上“胖”的标签意味着你是一个“彻底失败的女孩”，一个“令人讨厌、凌乱、丑陋、失控、愚蠢、懒惰、不受欢迎”的女孩。身体可以成为一个女孩自认为的失败之处的最显著象征。

凯特琳补充说：“如果你不能获得你想要的那种身体，你在这方面失败了，就好像你在人生中的其他成就领域也会失败。如果我不瘦，我怎么能指望自己学习好？怎么能一直当好学生？怎么能获得经济上的安全感？怎么能获得友谊上的安全感？总之，这会让你对其他事情产生怀疑。”

阿米拉说得更直截了当：“如果你没有优秀的外表，你就不可能有优秀的内在。”

另一方面，对于渴望知道自己做得正确的勤奋的人来说，减肥是切实的进步。就像Instagram帖子增加的点赞数，以及在线评分平台上GPA的飙升，身体可以给他们提供即时满足感：早餐前平坦的腹部，穿更小码的牛仔裤，新自拍照下一大堆赞美你苗条的评论。马丁写道：“我们花了四年时间才能让我们的大学文凭上出现‘优等生’的字样，但是站到秤上，我们立刻就能知道自己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身体可以公开宣示自己的成功，其他成就可能就没那么明显了。你可能看不到某个女孩的考试成绩，但哪怕隔着院子，你也可以看到她完美的臀部。

身体还能提供一种令人激动的控制感。教授不公平，大学毕业后的工作很沉闷，周六晚上过得很无聊，这些大多都是你无法控制的，但是身体呢？那是无可争辩、完全属于你的。一位大学生对我说：“我确实可以控制吃什么以及用自己的身体去做什么。如果我连这都无法控制，那还有多少东西是我可以控制的？”

然而，无论女孩看向哪里，餐厅里，健身房里，或在课堂上，她都会看到一个更好、更紧致、更纤瘦的身体，那是她没有或无法拥有的。有人的大腿间隙更宽，鼻子没那么突出，臀部更圆，腰更细，牙齿更整齐，汗毛更少。她可能是你怨恨嫉妒的人，甚至可能是你最好的朋友。

身体总是在那里。当你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粗壮的胳膊或圆鼓鼓的小腹时，你会感到很沮丧。凯特琳对我说：“当你醒来时，你的身体就是你的了。你没法把它放在一边。你可以五点离开办公室并选择是否把工作带回家，但你无法把身体丢在一边。”身体是你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女孩们很清楚，别人对她们的看法会影响她们成为什么样的人。17岁的伊亚娜告诉我，不管你的目标是什么，不管你是想“参加所有俱乐部和所有活动，日后会成为总统”，还是想当“把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大腿上的家庭主妇”，你都最好很瘦。“要想成功，”她说，“无论如何，也不管你是什么身份，你都必须拥有一个体面尺码的身材。”

当你和女儿讨论身体形象时，要记住两个关键点：第一，她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可能和你眼中的她完全不一样；第二，当你用消极的方式提醒她注意自己的身体时，哪怕你是为了帮助她，她也几乎总是会把这理解成自己既没有达到一个女孩应有的样子，也没有达到你对她的期望。如果女孩们赋予自己的身体关于成功、可爱和自我价值的意义，那么你对她身体的评论可能会被她看作是对所有这三者的评论。

即使你没想批评她，她也很可能认为你在批评她。你不妨这样想一下：众所周知，女孩们很喜欢把吼叫理解成批评，即使你根本没吼叫。在身体方面，她们也同样敏感。女性总是把耳朵竖得高高的，去捕捉隐蔽的批评。“你打算吃（或点）那个吗”会立刻被解读为“你消耗不了那么多卡路里”。“你不想在毕业舞会上显得好看些吗”会被解读成“不管你吃什么，都会让你变得太胖，显得毫无吸引力”。“你真的还觉得饿吗”会被理解成“你吃那么多，你看上去不可能好看”。

这样的对话会十分沉重。一方面，你女儿需要你向她说清楚，她的长相不是衡量她的性格、能力或潜力的标准。然而，周围的世界一直在告诉她情况恰恰相反：不止社会地位和成功，事实上，生活中的所有好事情，都与外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你可能会被推到一个非常矛盾的境地。是的，你的任务是提供躲避有害信息的港湾，但这样做可能让你自己成为一个靶子。她可能会用令她倍受折磨的信息向你发动攻击：“你认为大家真的在乎我有多友善？你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当她在更衣室里崩溃时，或者当她坐在你的车里幽怨地凝视着窗外时，她对你的第一反应不会是温暖的感谢。这对父母来说是很大的考验，它既让人筋疲力尽，又让人毫无成就感。

在这种时刻，她需要你提醒她，她不仅仅是一个数字——不仅仅是她的体重、牛仔裤尺码和体重指数，不仅仅是她今天摄入了多少卡路里或是锻炼了多少次。请问，你最爱她哪些与她的外表无关的东西？茱莉娅·泰勒博士建议大家帮助女孩们与她们喜欢做的事情、她们的古怪特质或她们扮演的重要角色建立情感联系。她的朋友或家人会用哪三个积极的词来形容她的性格？如果一种文化让女孩的价值沦落为她身体的价值，父母就必须介入，明确告诉她，她的价值远不止这些；提醒她，别人更好的特点并不能抵消她自身的价值。有句话说得好，别人漂亮并不意味着你丑。

如果她超重了，请记住，她几乎无从逃避那些会让她感到羞耻的信息。你的批评尽管用心良苦，却会剥夺一片让她觉得自己是因为内在而被爱的绿洲。在她的体重与她所珍视的东西之间制造对立——“你再胖下去，你的男朋友可能会对你失去兴趣”——企图借此来激励她，这恰好与安全的激励因素截然相反。它只可能导致她做出极端的、不健康的选择，这些选择源自恐慌或愤怒，而不是真正的自我改变的欲望。

除了极少数例外，基于外表的身体评论会强调一个信息，即一个女孩的首要考虑项应该是她的外表。有证据表明，父母对女儿外表的警觉性远超过对儿子的。2014年，在谷歌上搜索“我女儿超重了吗”的父母数量比搜索“我儿子超重了吗”的多大约70%，尽管事实上男孩的超重程度往往略高于女孩。

成年人对女孩的身体发表的唯一评论应该是强调如何让身体强壮起来，以胜任它的众多任务，无论是学习、运动还是工作。对身体的喜爱，真正的、可持续的喜爱，永远不会来自外部。

与其谈论你女儿的体重，不如考虑改变关注点。体重与人们期望她的身体如何符合社会要求直接相关，这立刻会引发一个问题：我是不是太重了？相比之下，关注身体可以撒下更大的网。你的身体现在需要怎么做才能强壮起来？它如何才能让你感到快乐？你为你的身体能做到什么而心怀感激？如果说谈论体重会使一个女孩专注于取悦他人，那么关心她的身体则会要求她维护自己的权威。她越是专注于他人的期望，就越听不到自己的想法和需求。我们知道，当一个女孩能够明白她的身体理当为自己而非为他人服务时，她就会发展出健康的身体形象。在有组织的运动中尤其如此。女子运动基金会提供的数据显示，女运动员比不运动的女孩拥有更积极的身体形象（也更自信）。

让她知道你为什么对自己的身体心怀感激。也许是因为你的身体让你可以走很长的路或骑自行车，也许是因为你的身体能使你做重要的工作或照顾你爱的人。你喜欢你身体的哪些方面？你喜欢你女儿身体的哪些方面？你会因为你的身体能使你做什么而对它充满感激？父亲的观点同样重要。

你作为文化批评者的观点至关重要。要指出广告和屏幕上出现的不自然的瘦子。你可以说，“你知道没有人真能长成那样，对吧”“你能想象为了长成那样，她每天得锻炼多少小时，只能吃一丁点儿东西吗？”或者“好吧，如果我也有个私人教练，或许我就可以有那样的臀部了，但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们知道，在媒体运作方面受到过教育的女孩，更清楚媒体操纵身体和扭曲消费者认知的方式，她们也拥有更健康的身体形象和饮食习惯。此外，相信我，即使你什么也不说，她也会考虑上面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