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榨油
昨夜，阿雅又梦见了油坊，那个古老的油坊，静静地躺在叔公家那个古老的院子里，不声不响，不闻世间的沧桑……
今天，铁汉跟阿雅说想去看看油坊，想看看是怎样榨油的。
古老的油坊座落在寨里小溪的落差处，溪旁是古老的两间青瓦木屋，环抱的宽敞院子里就是那古老的油坊了，油坊的主人是阿雅的一个远房叔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上了年纪的油坊被烟熏的黑乎乎的，地上落的油烟子积淀了一层又一层，在那儿闪着油光，已完全看不到地面的颜色了，略有些许破旧的老棱子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大片的青瓦在向人们展示它昔日的繁华……
今天一大早，乡民们都挑着晒好的茶油子来了，摆满了油坊，就是还没开榨。有的人家摘的少，够不了一榨的，所以要等和其他户一起搭伙凑一榨，各自称好茶子的斤两，按出油率再算出各家油的重量，倒也分得均匀，祖祖辈辈历来如此，所以也习以为常了。
乡民们来得早，已经开始在烤炕上烤茶子了，这是入榨前的第一道工序，不管你家的茶油子晒得有多干，但在入榨前都要重新烘烤半小时左右，以保干得彻底，提高出油率。
乡民们把烘好的茶子倒进了碾槽里，大家你来我往，干得热火朝天。茶子装完了，叔公去高高的水渠里开闸门，准备放水让水车带动辗盘开始榨油了。
水渠里的水早就等不及了，纷纷地涌入机关，水车转了起来，还吱吱呀呀的唱着歌，粗大的碾盘开始来回滚动，气势甚是壮观！
“小娃子，隔远点，碾盘会压断脚的！”
叔公冲着那几个就在碾盘不远处玩耍的孩子喊道，那些孩子都是跟着父母来榨油的，听到喊声，各家的大人都把自家的孩子，叫到身边看管起来，而碾盘却在来来回回永不知疲倦的唱着歌，在一旁等的乡民们嘻笑着讲起了白话，聊起了家常，说起了今年的收成，说起了隔壁寨的人事新闻，说起了明年的打算和梦想……
碾槽里的茶子也在人们的交谈声中越来越碎，最后变成了粉末，这个过程，铁汉看了需要40多分钟。
叔公赶去关了水阀门，水车不唱了，碾盘笨重的停了下来，大人们围了上去，那几个孩子还不敢靠前，生怕碾盘会突然间转动而咬了他们，大人们用木勺把碾好的茶子粉装到一个大木甑里，放在大锅的木甑张着大口，像个山洞，木甑很大，那口锅也特别大，阿雅在除了油坊之外的地方，再也没见过这么大的了，铁汉说，那个大甑可装三四百斤的茶子，而那口锅的承受力也在五六百斤以上！阿妈们往灶里添着火，男人们则在一旁劈柴闲聊，有的远远站着还点起了旱烟，灶火很大，很旺，火光照亮了大家的脸，红通通的，大家都异常的兴奋，都说今年的茶油能卖个好价钱吧，东家阿妈说卖油了给家里两娃添置新衣，还随便弹两床新被给家里老的，西家的阿婶说得把钱攒着，给老大娶媳妇用……每年的茶油都是苗族人的主要经济来源，只要赶场时，背上一坛子或一木桶，到粮油供销社的大秤上一放，就可以换成票子了，每家的茶油卖完了都可以有一笔不少的收入的。
当然，自家也得留个五六斤，炒炒酸鱼，炒炒土鸡老鸭，味道很不错的，除了能卖钱能炒菜，茶油还可以药用治疮呢，哪家的孩子或大人长烂疮了，可以用木条子做成的棉球棒蘸上茶油，在火上烤烫了，慢慢地向烂疮一点一点的烫去，每天一两次，两三天就好完了……
说着说着，甑子就冒出了白烟，叔公大喊：
“起锅了！”
男人们都涌过来了，麻利的把十几个圆形铁箍平放在地上，早已扎好的稻草已被平整的垫在铁箍中，女人们把蒸好的茶粉从甑中装出倒入到旁边的铁箍中，叔公和几个年青的后生快速地用稻草把茶子粉包好，套上铁箍，然后跳上去，用力的踩，边踩边喊着粗犷的号子，“嗨哟嗨哟，用力啊用力……”不一会儿，茶子粉已被踩成了茶胚饼了，然后把铁箍取下，进入到第二轮的踩饼中。
踩好的茶饼，早被其他的人放进了油榨槽里，榨槽是由一根大木头做成的，高有五六米，切面直径有一米多，中心已被凿成了长两米多，宽四厘米多的油榨槽，槽内油光发亮，两侧的铁板都要冒出油来了，铁板用力的压紧茶饼，在后面末端的空隙里，用楔状的方形木块分两层塞满塞紧了，再插入榨杆，就开始开榨了！
接下来是榨油最费劲，也是最有趣的环节了。两个健硕的汉子，用力拉着榨杆，叔公站在中间掌握杆的正确角度，随着叔公的一声吆喝：“开撞！”，众汉子一齐推动榨杆，让它向外荡到最高处，然后猛的向榨钎撞去，快、准、狠，动作要统一，力要用一致，所以都必须在口号声中完成，“嗨哟，嗨哟”的哟子刚出口时必须要撞击榨钎！在号子声中，在汉子们的汗水中，榨钎慢慢往前移动，把力量传向两侧挤压茶饼的铁板上，把茶饼挤得无路可逃，没办法，茶饼急哭了，也就出油了，随着汉子们的号子声越来越浑厚沉重，随着他们的汗水越流越多，金黄色的茶油就从榨槽的下方孔中，源源不断地流进了放在地上的木盆里……
如此反反复复的撞击，大约耗时一个小时左右，才能把油饼完全榨干净，当油流得差不多时，就开始撤榨，把木楔取出，把木桩的绳子解开，然后把油饼一一取出，开始下一榨。
榨油的过程是辛苦和烦琐的，铁汉是第一次看到，也看的他心潮澎湃，美好的东西都是来之不易的，就像上天把阿雅赐给他一样，他一定会加倍小心的珍惜她的！
阿雅跟铁汉说，茶饼（茶枯）有许多用途呢，把它们放在稻田里，可以把泥鳅和黄鳝逼出来，不要费力去抠了，大大小小的泥鳅黄鳝躺在泥上，等着你捡呢，茶饼无毒，它们是暂晕也不会死，味道不影响，此外，茶饼不仅是上等的肥料，可以用来种瓜种菜，而且还是不错的洗衣剂，用它来洗衣，光鲜亮洁，污垢全无，用它来洗头，不仅可以去屑黑发，还可以杀死发中的螨虫蚤子。冬天了，你可以在快要燃尽的柴火上，放上一两块茶油饼，这样柴火可以持续很旺的燃烧很久，当它烟子退去时，是很暖和和很耐烤的，乡下有老人的家里，多用它来取暖，在大雪纷飞的冬天里，烧上那么几块，一家人围坐着，都会忘了是冬天的……
后来，叔公去世了，几个孩子也把油坊卖了，出去打工了……老屋也年久未修倒了……
那个老油坊，只能永远的留在了阿雅的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