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落花洞女
关于阿婆和外公的往事，阿雅是从寨上的驼背老阿公口中得知的。
阿婆无儿无女，阿婆的家，在土地庙下面不远的破旧小木屋里，她平常赶场总是买许多糖果，然后碰见孩子就给，所以孩子们都爱到她家玩，她人很好，从不骂孩子们，有时，孩子们疯玩时打碎了她家的碗，她也不会说什么，只会问你划着手没有。阿婆最喜欢阿雅了。
当阿雅每每和一班孩子，在阿婆家玩的有趣时，驼背阿公总会赶来，对阿婆莫名其妙的说：“你这个落花洞女，看你把自己弄成啥样了，要不现在你都儿孙满堂了……”
说完，又深叹口气走了，有时也会站在边上看他们玩，还悄悄地傻笑着看着阿婆，阿婆一般很少说话，也不爱搭理他，对于他说的话，许多都装做没听见，阿雅觉得很奇怪，阿婆是一个人，驼背阿公也是一个人，这两人看起来年纪差不多一样大，但有时又装做不认识，好像有什么恩怨似的。驼背阿公虽然驼，但脸却英俊着呢，眼睛大而有神，还吹得一手好木叶，唱山歌、打苗鼓、绣花织布样样都会呢！
每每当驼背阿公在喋喋不休时，好奇心让阿雅去追问阿婆，
“阿婆阿婆，什么是落花洞女？”
“阿婆阿婆，落花洞女是不是仙女啊？她很漂亮吗？”
“阿婆，你是落花洞女变的吗？”
“……”
孩子们围着阿婆，你一句，我一句的问道。
“唉……”
阿婆重重地叹了口气，坐了下来。
“那老石说得是我一辈子不嫁人，归宿像落花洞女一样……”
“而真正的落花洞女可真是惨呀……”
阿婆的眼睛忽然暗淡了起来，她神情凝重的望着远方，好像跌入了一个遥远的回忆里……
阿婆的娘亲是桃花寨的，娘亲有个姐姐，是同族一个伯伯家的。这个姐姐长得很是秀气出众，而且心灵手巧，七八岁就开始学绣花、织布纳鞋、打花带、做衣裳……十四岁时，手艺精到居然十乡八寨没一个人能超越的，她绣的花鸟虫鱼像活了的一样，栩栩如生！她织的布结实，纹理有序好看；染的彩色花布更是奇丽无比！附近慕名而来买她的布，买她绣花的人络绎不绝；她打的花带，做的背带和缝制的嫁衣，都特别的精致好看！待出嫁的姑娘们总是要择吉日去，买一条花带，或一条背带，或者干脆去学做嫁衣，都想沾沾这灵巧美貌姑娘的灵气！短短几年，苗疆没有人不知晓她的，她家也变得富裕起来了。
她平常最爱带银凤冠，那银帽上的金步摇走一步，摇一摇，还有银铃叮当作响，很是美丽神秘，犹如仙女下凡。平常，她很少出来，都是在闺房中绣花织布，而偶尔出来一次，那些后生小伙站路上成排的，等着看她的绝世容颜。姑娘们都羡慕的，看着她穿的美丽绣花衣和绣花鞋！苗家人都说，这么漂亮和灵巧的姑娘不是凡人，是凤凰，是仙女投胎所化……传说是越传越神了去，有时她走出来到路上散散步，都有一大群一大群看她的人，让她很不好意思，就这样，她索性不出来了。赶秋节也不去了，挑葱会也不去了……偶尔出去到附近转转，都是由父母兄弟姐妹陪着，根本没单独和谁说上两句话！
正因为这样太优秀了，长到十八岁也没人敢来提亲，长辈们都觉得自家孩子配不上她，正常苗家女子，十五岁就有人提亲了，十六岁大多都嫁出去了，而她居然十八了，还没个提亲的，她的父母很是着急，但也没办法，她也整天的待在房里绣花织布，从此更加足不出户了，人也越来越瘦与憔悴了……
阳春三月又到了，春光灿烂、鸟语花香……阿婆的娘亲和姐妹们邀她去赶挑葱会，她说不想去，大家好说歹说的苦劝她，她的父母也觉得，应该让她出去走动走动，最后她勉强同意了。
几天后，她和姐妹们出去了，她不说话，面对围观她的人，也显得不知所措！
三月的桃花溪，溪水清澈，闪闪烁烁的反射着照进来的太阳光，三月的桃花洞口，开满了桃花，明艳亮丽，春色诱人……
穿过桃花洞，渡过桃花溪，爬上岸，才能到达挑葱会的地方，桃花洞的光线微暗，凉嗖嗖的风迎面吹来，也许好久没出来走了，这个不足十米的洞却犹如万米般远，她越走越没劲了，她坐在洞中，想休息一下，她拿出绣花手帕擦起汗来，姐妹们都大惊失色，悄悄地拽起她的衣角就走，原来桃花洞中有桃花神的塑像，人是不能在里面歇脚的，是的，以往这不足十米的距离，抬抬腿就过去了，谁会歇呢？而今天，她……在姐妹们的催促声中，她不好意思的站了起来，猛的抬头瞬间刚好正视了桃花神的塑像，那是一个多么英武的汉子啊！她的心“咚”地跳了一下……
从洞口出来后，便是桃花溪了，微波轻泛，水光影影绰绰的桃花溪，引得姑娘们在溪边洗脸嬉戏，而她在水中见到了自己的倒影：银光闪闪的银帽，摇晃不停地步摇，雕工细致精巧的银项圈，还有那翩翩欲飞的蝴蝶耳环……太美了，这是我吗？她端详着自己，这么漂亮，怪不得没人敢来提亲啊，原来我真是凤凰仙女转世，我应该嫁给仙人，嫁给神人的……那一刻，她沉醉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她在忘我的端详自己，憧憬着幸福美好的未来……最后居然笑出声来了，姑娘们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都在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大笑过后的她倒在了溪水边，昏了过去，当姑娘们手忙脚乱的，把她抬起来背到家时，她醒了，只是变了一个人，她眼神呆滞、不言不语，再也没了之前的灵气，有时突然冒出一些话，也是奇怪的话……
从回到家后，她彻底病倒了，不吃也不喝，更不用说绣花织布了，她的父母大哭，请了许多道行高的苗族巫师，为她作法驱鬼招魂都没有用，巫师们都说，那桃花溪边的桃花洞神看上了她，要把她娶回家织布绣花去，她长得这么好看，那天出去第一次，就被桃花洞神看上了，这是何等的荣耀啊！所以不肯再为她招魂作法，家里人也没办法了，只有任由她就那样憔悴下去……
当她得知洞神看上自己，还要迎娶自己时，她笑了，把自己平日做的最好看的嫁衣和嫁鞋，都穿了起来，带上银光晃晃的凤冠，插上蝴蝶耳环，带起百鸟朝凤的银项圈，套起了龙纹手镯，戴起了镂空雕花银戒指，杏眉低垂，樱桃小嘴，怎么看怎么美丽无比！
她还把她自己做的，所有小孩的背带、虎头帽、小布鞋和衣服，都紧紧抱在了怀里，就那么痴痴地坐在闺房里等，等着洞神来迎娶她，等着生下自己可爱的娃娃……
她不吃也不喝，也不去睡，如同雕像一般……她的娘亲怎么劝她，她也不肯吃一口东西，也不说一句话，娘亲无奈心疼的掉下了泪水……四五天过去了，她已奄奄一息了……
第五天中午时，她叫住了她的娘亲，高兴地说“娘亲，桃花洞神骑着白马，吹上唢呐，抬着大轿，来迎娶我了！”她笑得那么开心，幸福的脸上有了光芒，眼睛是那么的有神明亮，娇羞的脸庞映着红红的小唇，就像等着快要出嫁的美娇娘一样，她含笑着叫她娘亲给她搭上红盖头，尔后，竟没了气息……
娘亲哭了，外面的人和巫师都劝她不要哭，是桃花洞神接她去的，进来的人们都闻到整个闺房里，都是桃花淡淡的清香，姑娘的尸身上也都是清香……
大伙儿把她放入棺材，三月末的风吹来，拂开了她的盖头，她的脸是幸福的含着笑的，她依然是那么的美，依然是那么的明艳动人……
此时，三月快尽，桃花随风四处飘落飞舞，短暂的花期，短暂的美丽，也正如这姑娘短暂的年华一样……
阿婆流泪了，泣不成声……
小家伙们也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