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外公
在阿雅的眼里，铁汉身上的许多性格像极了外公。
提起外公，让阿雅想起了连环画里的关羽，外公也有很长的胡须，身高一米九左右，也有一身的好武功，只是脸不是枣红色的。
关于外公的故事，寨里寨外传有很多……
解放前，外公是寨里的保长，也是九十九寨中的一个苗王，还是武师，教附近寨人练武保寨、强身健体！
早年，苗区匪患猖獗，苗人深受土匪的迫害与骚扰！乡民辛苦养的牛羊和种的粮食，都常被土匪洗劫而空，哪家姑娘长得漂亮清秀，也会被土匪抢去！
外公当苗王时，为了和土匪抗衡，常常设了无数岗哨。
一班岗远哨是距寨3里处的高坡上，设有明暗两哨，暗哨在路边草丛附近，这里可以清楚的看到唯一进山的山路情况。如果发现路上行走许多面孔不熟的人时，就学起鸟叫，山顶上的明哨是放牛的人，当他听到信号后就会吹起牛角，而第二班岗哨听到牛角声接到消息后，也连忙紧吹牛角，急促的牛角声让乡民们知道了危险的来临！这时的外公总是带领乡民们躲匪：于是，妇女们扶着老的，背着小的，往深山沟里的岩洞躲去，能拿的东西，能赶的牛羊，都带了去。男人们则要腰挎着大刀、手拿着长矛，躲在寨子周围的暗处观察土匪行踪，如果土匪进寨只是抓几只鸡鸭倒也罢了，如果还想放火烧寨，那么外公他们一定会跳出来与他们干上的！
据说，有一年，灾旱连连，收成不好，土匪又来抢粮了。寨里有个小媳妇，才嫁过来不久，别人都跑着躲匪去了，她就是不去躲，还说不怕匪。结果土匪人马进了村，遍寻满寨一个人也没有，也找不到乡民们藏粮的地方。正要走时，看到了这家的小媳妇，就把抓来的鸡让她修了，还要炒炖好给他们吃，末了，土匪头子看上了小媳妇的能干，说她炒的菜好吃，要带回山上给他们做大厨。小媳妇也不慌，走到土地庙时大放山歌，歌的意思是：被抓了，要求救！山歌唱的全是苗语，而巧的是，那帮土匪全不是苗族人，也没一个听懂苗语的，外公听见了，从暗处跳了出来，连放几枪，枪枪都击中了土匪的大腿！那些中枪的全都嚎叫着走不了了，土匪头子吓了一跳，以为是中了埋伏。外公大声说，他不想伤人命，只求放了小媳妇，他跟他们走。那头目一看，也就外公一个人，也没什么可以忌惮的，就把小媳妇放了，几个人拿着枪押着外公走，走到出村半里路时，外公突然用苗拳里的几个招式，闪电般的擒住了土匪头子，并要土匪头子以后不准进本寨抢劫了！他说：
“我们苗寨很穷，山高水源少，一年也没收上几粒粮食，自己都很难吃饱，生存不易！你们谁家没有父母，谁家没有兄弟姐妹，要抢就抢贪官大户，别总是来祸害我们穷老百姓！”
湘西土匪里多是穷出身，上山当匪也是为了混日子活下去，湘西人自古就很孝顺，听到外公所说，都沉默了，有的想起家中老父老母，不由小声哭了起来。匪首敬佩外公是条汉子，想和他单独比试比试，结果枪法、拳法、刀法远不及外公，从此立下誓言，不踏进寨子半步！但他小心眼，心里盘算着此人武功高强，如果不为他们所用也要毁了他！当外公转身走到悬崖边时，他们从背后放了枪，谁知外公一个呼哨飞上了树梢，跃过了悬崖，而他们手中十几个的枪却被击落在地，拿枪的手再也不能动弹，原来外公轻功了得，还善用铁矿石作武器，在飞上树梢的那一瞬，袋中矿石也飞出，转眼之间人已无影踪……
此次以后，大匪首几次带着许多钱粮，邀请外公上山，都被外公婉言拒绝了。从此，再也没有土匪来骚扰过寨子了，附近寨子要是有谁不小心被土匪抓到了，只要把外公的名号报上，说是他的寨民，土匪就会放人的！
阿雅小时见到外公时，他已快要满百岁了，在她印象里，外公都是和蔼可亲的，他看不出他哪儿有什么特别，邻居老阿婆常常唠叨着说，年轻时的外公有多英雄有多厉害，有多热心有多仗义！
小时的阿雅常跟娘亲到过外公家，两橦大房子，全是高高的两层雕花木楼。两栋房子相对而建，中间有个大院子，院子正中有个高高的大土台，那是外公专门练功的地方，土台后面，种了许多竹子和果树，它们连着一个山坡，这个山坡也较大，山坡上有棕树、梨树、桃树、桑树、李子树和枇杷树，而最多的却是竹子；土台前面，有一个大厢房，是吊脚楼的，厢房很长很宽，把土台包得严严实实的，外人根本无法从外面看到院落里的一切。
阿雅见到外公时，他快要百岁了，身体也不太好，总是躺着，见阿雅来了，总是从木屉里取出许多糖果给她，还总是拿给她剥好的柚子，小时的阿雅是最喜欢吃那酸酸甜甜的柚子了。每次，外公都会对娘亲说：“妹伢，阿雅这孩子很聪明，以后长大了会有大出息的……”每每这时，娘亲总是笑笑不说话，家里五个娃儿，只有阿雅是外公的心尖宠。
阿雅听寨里的老阿婆说，外公生性豪爽正直，谁家有什么难处都去找他，谁人有委屈之事，也愿找他主持公道，外公有许多徒弟，大院里练武耍棒天天人声鼎沸……
阿雅常去外公家，每回都会跑到厢房的吊脚楼上玩，来来回回的摸着楼上的雕花龙凤、神兽不放手，然后就在吊脚楼上睡着了，每回这时，外公总是叫娘亲悄悄抱她回屋……
外公家有一套碗，是祖上所传的古董，放在堂屋的大木箱里，逢年过节，才取出看看，阿雅每次见了都要去摸摸，而外公总是笑笑不语的在旁边看着，要知道，如果换了谁，外公是不会让他靠近的。
阿雅五岁时，外公走了，阿雅永远记得那一天，当娘亲哭哭啼啼的带着阿雅看外公时，他已安详地睡在堂屋里，换上了新布鞋，长长的身躯躺满了棺材，阿雅以为外公像平常一样又睡着了，于是走过去看他，他依然如往日般慈祥，只是紧闭了双眼，穿了一身很新的怪衣服，娘在那哭的很伤心……
阿婆赶来了，阿雅问阿婆：
“阿婆阿婆，外公怎么老不醒啊？”
阿婆说：
“你再也没有外公了，他已经死了……”
阿雅拉住阿婆的衣袖，问她什么是死了？阿婆说，就是去了另一个地方，那地方很远很远，所以再也回不来了，你也再也看不到他了，以后，我们每个人老了都要去那个地方的……
阿雅听了，哭了，大声的哭着，她害怕，因为外公再也回不来了，再也没有人给她柚子和糖果了，她十分恐惧，因为她怕死，死了太远就回不来了，谁也见不着了，她在那里用尽全力、声竭嘶力的哭，眼泪鼻涕流了一地，比在灵堂里哭的任何人都要大声，都要伤心与用力！
大伙儿都觉得奇怪了，一个小孩子家怎么成这样？娘亲跑来了，问：
“雅啊，别哭了，为什么哭得这么大声啊？”
“娘，我要外公，我怕死！”
平日里很少说话的阿雅，突然间冒出了这么多可爱的话，大伙儿都止不住悄悄地笑了。
“傻孩子，你还没长大呢，不会死的，”
“噢，那我就不哭了。”
阿雅马上止住不哭了，然后又跑到吊脚楼，去摸那些雕刻的灵物去了，把目瞪口呆的大伙扔了一地！
外公走了，后来老屋被族人卖了，连同吊脚楼一起被拆走了，那个小土坡也被整平了，后山的竹子和果树也被砍光了……
当阿雅读完小学再回去看时，已面目全非了……再也找不到钟爱的吊脚楼了，再也看不到那些灵物了……也再也找不到外公的回忆了……阿雅哭了，坐在地下，抚摸着黄土，那些曾经是吊脚楼的地方，那里有神兽，有外公，有糖果……那里曾是幸福的，而今天却成了回忆的地方，泪水，无声滴落，痛入她小小的心房……
早年，常听阿婆说过，外公年轻时很英俊，娶了十二寨的最美的姑娘做堂客，也就是阿雅的外婆，她给外公前前后后生了七个孩子，四儿三女，日子幸福，有一年，瘟疫流行，天花传染，一寨的孩子都死得差不多了，外公家的七个孩子也无一幸免，全都染了天花，睡满了一屋，阿雅娘躺在床上烧了几天几夜后，居然从后脑勺掉下一小小块骨头，退了烧活了下来，只是从此脸上全是麻子了，而兄弟姐妹们却全死了……
阿婆说，阿雅的外婆看着这些，一个个在她面前先后死去的孩子，伤心欲绝的吐血而死了，阿雅的外公从此就很少说话了，他总是沉默不语，也不再收徒弟了，从此，很少走出他的院子，他也终身不再娶也不再碰别的女人了。
阿雅还清楚的记得，当年阿婆说完这些也流泪了……
外公死的那天，阿婆久久的蹲在外公的棺材旁，烧着黄纸，眼泪不停的流，泪水滴在了那燃烧的纸钱上……她再也没说过一句话，因为所有想说的，都化成了片片纸灰随风吹起……
“这辈子，最爱的你先走了，不要多久，我也要下来了，那时就可以见到你了，见到你一家团聚，见到你和你的孩子们幸福美满，你也不再忧伤了……”
后来，阿雅长大了也知道了，这些应该是阿婆最想对外公说的，因为，许多话是不能说出来的，它们只能和着泪水滴出来，流在了痛过的心房里……
阿婆的泪滴满了她布满皱纹的老脸，那双如枯叶般的手却依然颤抖着烧着纸，太多的泪，无声的划过脸颊，一声不响地滚落在纸灰里……
外公，你看到了吗？一个爱了你一生的女人，用尽了一生的力气与柔情，用尽了一生的等待和企盼，而这些，却全部化作了滴滴清泪落在了，对你千言万语的纸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