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让孩子进行社交学习的利与弊
前文讲了，大脑的很多功能都是用来处理人际关系的，也就是用来社交的，孩子的学习动力最早也来源于社交。但是，社交也是一把双刃剑：一个孩子既可以从宽容、温和的社交环境中学到很多知识，也可以完全毁于贫乏、严酷的社交环境。
被刻薄、严苛的父母教育出来的孩子，创新能力和探索能力都会受到损害。因为大脑是一个“适应生存”的器官，当生存环境里充斥着恶毒和刻薄时，孩子就会停止发问和思考，停止探索。
不问为什么、不思考、不探索、不质疑，这是在严苛的环境中生存的最佳策略。面对孩子的发问和探索，少数家长往往一个巴掌就打上去，这样孩子就会开始恐惧，遇到事情就会畏缩不前。
为什么在恶劣的家庭环境中成长的孩子往往很怯懦保守？因为他们时时生活在惊恐中。
这种不良的人际关系会给孩子带来很大影响，如果再加上营养不良、缺乏健康管理，或者缺乏睡眠，孩子就会产生严重的学习障碍。这样的孩子在课堂上往往是“铁板一块”，很多老师都认为他们不可教，甚至还有老师会骂他们浪费教育资源。
从本质上讲，这些老师面对的是在恶劣的生长环境中关闭大脑的孩子，因此会有一种无处施力的感觉。
尽管如此，孩子天生就具有好奇心，被关闭的大脑还是有可能被唤醒，被重塑成渴望知识、渴望学习的大脑的。有些孩子需要的只是允许他们问问题，有些孩子却需要更多的关注，他们的学习能力需要被重新开发。
那么，大脑到底是怎样被关闭的呢？作为家长，我们能做什么呢？
这就要从表观遗传学谈起。上高中的时候，我们都学过遗传学，知道基因，也就是能够被一代代传下去的遗传因子，其本质是带有遗传信息的双螺旋脱氧核糖核酸（DNA）链。DNA中，98%的片段是不表达的，不负责编码蛋白质和核糖核酸（RNA），也就是无用DNA（junk DNA），剩下的2%可能会参与基因表达，合成蛋白质。
在表达过程中，DNA会首先转录成信使RNA（mRNA）。转录的过程始于解开紧密的DNA双螺旋结构，并且进行DNA去甲基化。从去甲基化到合成蛋白，这个过程是受环境影响的。
也就是说，家庭环境会影响孩子的基因表达，好的家庭环境能使孩子的基因潜能得到最大程度的开发，而坏的家庭环境会抑制孩子的基因潜能。这就是表观遗传学的机制。
从这个角度来说，所有家长和老师都可以是脑科学家，能够通过表观遗传学的机制来重塑孩子的大脑，而这些孩子成年后，也会重塑别人的大脑。因此，我们常说“当你在教育你孩子的时候，你也在教育你孩子的孩子”。
遗传学有两个改变大脑的机制：一个是缓慢的“自然选择”机制，需要经过千万年的进化，逐渐改变人的大脑；另一个是通过物理和社会环境改变基因表达，迅速改变人的大脑。
父母养育和老师教育都是通过后一种机制来塑造孩子的大脑的。
那么，这就回到了“nature vs nurture”（遗传还是培养）的问题上。人的智力到底是取决于先天遗传，还是后天培养呢？
为了深入阐释后天培养对基因表达的影响，科学家做了大量的动物实验，他们最常选择的实验动物就是小鼠。
母鼠对幼鼠有三种哺育行为：舔舐、喂奶、把翻出窝的幼鼠叼回来。科学家可以根据这三种行为来量化母鼠对幼鼠的母爱。通过量化，科学家发现，母鼠的母爱和关注会影响幼鼠大脑的发育和神经的可塑性，并且使得下一代小鼠更具有母性（也就是说，被母鼠哺育大的小鼠更容易关爱下一代）。我把目前已得到的证据总结如下：
① 神经可塑性方面
神经突触的密度增加，长树突的分支增加，神经元存活率提高。
保存海马体神经元，Fos蛋白（一类核蛋白转录因子，在调控细胞生长、分裂、增殖、分化乃至程序性死亡方面具有重要作用）的基因表达增强。
脑源性神经营养因子（BDNF）的表达增强。
② 调节情绪和应激性方面
前额叶的多巴胺分泌增加，对惊恐反应的抑制更有效，压力下的恐惧反应降低。
糖皮质激素受体基因在海马体区域的表达增强。
杏仁核、前额叶和海马体的mRNA表达增强。
③ 增强母性方面
前额叶、前扣带皮层（anterior cingulate cortex）和下丘脑（hypothalamus）的活动增加。
雌激素mRNA表达增强，能够使下一代有更强的母爱行为。
催产素和雌激素的受体数量增加，幼鼠长大后，会对自己的下一代有更强的母爱行为。
减少雌鼠性行为，使得雌鼠在哺乳期再次怀孕的概率降低，给哺育小鼠带来更多时间。
总的来说，得到母鼠关注的小鼠学习能力更强，对压力的反应更小，而且在高强度下也可以继续学习。最重要的是，它们更能抵抗压力激素带来的损害。
和母鼠分开的小鼠却有截然不同的表现。这证明，把幼鼠和母鼠分开，会抑制幼鼠的基因表达，损害幼鼠的学习能力，甚至造成幼鼠的神经细胞和神经胶质细胞死亡。
更神奇的是，研究人员进一步实验发现，人类的抚摸也可以对幼鼠产生促进大脑发育的类似作用。
也就是说，婴幼儿需要被爱抚，其基因潜能才能最大限度地被开发出来，但这个爱抚不必须来自母亲，跨域物种的爱抚也能起到作用（比如，有孩子的家庭可以养猫、养狗）。
各种实验表明，人类对鼠幼崽、猪幼崽、鹦鹉雏鸟的爱抚，都可以使它们变得更聪明。比如，抚摸鼠幼崽，可以使鼠幼崽大脑糖皮质激素受体增加，降低鼠幼崽的压力；爱抚猪幼崽，可以使猪幼崽的压力激素水平降低；爱抚亚马逊鹦鹉雏鸟，可以使其血液中的可的松（一种压力激素）水平降低。
总而言之，不安全的人际关系、危险的环境和长期的压力，容易造成表观遗传学风暴，使孩子的大脑关闭学习通路。相反，温馨安全的家庭环境对孩子的学习有促进作用。
当然，压力也不是越低越好。精神分析学家唐纳德·温尼科特（Donald. W. Winnicott）研究了母亲对孩子的回应度对孩子智力的影响。回应度是指母亲能够猜出孩子想要什么，并对孩子的需求给予瞬时的、积极的回应的程度。温尼科特发现，母亲对孩子完全不回应和总是回应，对他的智力发育都不好。
母亲完全不回应孩子的需求，会导致孩子缺乏安全感；而总是回应孩子的需求，会使孩子非常黏人，总要缠住父母，而且长大后可能还会很黏其他人。父母对孩子的需求逐渐减少回应，让孩子有一点儿压力，才能更好地刺激孩子大脑的发育。
心理学家玛丽·安斯沃思（Mary Ainsworth）进一步做了这方面的研究。她设计了陌生情境测试（strange situation test）。这个测试很简单，就是让婴儿和妈妈进入一个房间，然后一个陌生人（实验人员）也进入房间和他们共处，但不干涉他们的活动。接下来，妈妈离开房间，让婴儿和陌生人单独相处。片刻后，妈妈回到房间。实验者会记录下婴儿在这个过程中的反应。
如果妈妈对孩子的关注和回应是适度的，孩子的反应是看见妈妈会很高兴，但并不会黏住妈妈，和妈妈玩一会儿之后，又开始自己玩。如果妈妈平时很冷漠，不关心孩子，孩子的反应也会很冷漠，不会走向妈妈。如果妈妈平时对孩子过度关注，孩子就会不停地打转，或者有一些其他强迫行为。
所以，孩子需要在正常的人际关系环境中得到抚育，其大脑的潜能才能被激发出来。这就要求父母对孩子给予适当的关注。父母对孩子太刻薄、太冷漠，或者太关注，都会影响孩子基因潜能的开发。当然，这些因素有可能被一个好老师或猫、狗等宠物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