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知多少,竹子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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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68.天明之前(3)

诡谲的鬼林每年都能困死无数妄图越境的人,死得姿态怪异瘆人。内脏火烧,剖腹断肠,挖眼裂嘴,无头挂尸,像是鬼怪现身亲自惩罚这些妄想破关的凡人。

华洛被拖到撞上了竹子,颈上的力道才骤然消失。他俯在地上咳得面红耳赤,余光一人抱着红伞,伞缘的银铃沙沙作响。

“你是不是、咳咳、拽错人了……”咳嗽到含泪,华洛谨慎抬头,却怔怔定住,难以置信地又咳了两声。

要不是手太脏,他甚至想给自己两巴掌,好在不用,手心的划伤微微刺痛,足以证明真是简辰逸本人。

简辰逸翩然抱伞,冷眼注视他的举动,低声道:“赶快回去。”

华洛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舔了下嘴角的小破口,好笑地掩面短叹。

简辰逸蹙眉,拿伞戳他的手臂,催促道:“我再说一遍,快些回去。”

华洛笑的时候有一颗小尖牙戳弄下唇:“我不。我是来找令师的,你不该救我。”

这话显然,华洛与简辰逸势如水火的两人,非但没有拔刀相向,反而救了深陷囹圄的他。

简辰逸见他毫无动摇之心,淡道:“既然你不肯走,那我换个说辞,你现在是打不过我的,快逃罢。再不走,我就赶你了。”

听得华洛当即黑下脸来,阴影下的脸廓刻薄又坚韧,动了动唇,说出的话如冬月飞雪寒人心。

“简辰逸,我不是用这几年来自讨苦吃,重蹈覆辙。”

他顿了顿,目光凝聚到了红伞,紧锁的眉却渐渐舒展,声音有些发颤:“红伞……是不老松。”抬头眼眸润泽,只听得言语迟疑不决,“你真的要杀我。”

简辰逸一颤,把红伞往身后带了带,抿唇欲言却如鲠在喉。

华洛自当他默认,内心的某处随他的遮掩也跟着碎掉了般,至少他故作势力,却未曾对眼前人动过半点杀心,一切都只是妄动的歹念罢了。

但简辰逸是真的动了杀意,因为这红伞是他当初亲手封印的,曾为了保护华洛。

华洛的赤霄剑虽列为上古凶剑,却有灵器能够压制。而知晓了这一切的简辰逸,连着几日彻夜不眠查到了红伞不老松,又费尽千辛取得了它。

仍记得当初一介文人简辰逸伤痕累累抱着伞找到他,挂在嘴上的笑明媚真挚,他却哭得抽噎不停,简辰逸不顾伤情,反倒安慰他到了半夜。

简辰逸揉着趴在腿上的华洛的脑袋,低声道:“不老松我找到了,从今往后你没有顾虑了。”

华洛吸吸鼻子,嗡声嗡气地回应:“那从今往后,辰逸哥,你就是我的软肋了。”

是逆鳞,是反骨,是软肋。

记忆与此情此景重合,华洛或许从未想过,他所依赖信任的一切,到底有多轻易就被摧毁了。

毁于师父病重,外界尊崇的修真界的祖师爷,却寻遍名医无疾,寻眼前人遭拒之门外。毁于他人不清不楚的一句空口白话,竟背上克师的罪名,致使身败名裂,坠楼殉师。

人微言轻,但一人一句汇聚起来,却能肆意摧毁一个人。

华洛低头整理杂乱了的心绪,轻轻吐出一口气,才再抬头与他对视,眼尾多了一点红。

“当初,为何不开门?”

简辰逸听懂了他的话,像一开始得知他还活着的消息那般,既欣喜又胆怯。

他确实是猜到华洛会亲临,决定带上红伞舍身赴险,原以为会大打出手,再见时华洛却重伤遇敌手,再晚些怕是连命都丢了。

开门……

说的是当年华洛深陷争议,四处求医救师。最先直奔墨间门,遇到危急只能想到找他的华洛,却被拦在了大门外,听下人说,华洛在府外跪了两日,体力不支昏倒后被他们随意丢弃在郊外。

从那以后他们的情谊就变了。

华洛恨他,他知道的。但华洛不知道的是,隔开他们的一道门,一内一外的他们都跪了两日。

简辰逸自然错开与他交汇的视线,移到旁处,手指蜷缩,沉声道:“我开不了。”

他的父亲忌惮与魔族有染的祖师爷,下令闭府严禁开门,明令限制他的行动。谨言慎行尊师重道的他,无奈绝食下跪求父亲。

听到华洛晕倒后,不吃不喝跪了两日的他从倦怠中清醒,直奔眼前府门,竭力拍打,一声一声地哭喊,足以掀翻了院落屋瓦。

他没想瞒着华洛,但再能出门时却是得知华洛的死讯,无疾而终。

再后来,华洛三番四次找上他,他也想说,却几次被狠狠堵回了。

若能化解二人的仇恨,是否能像昔日情谊一般。至少要让华洛明白,他始终不是一个人在坚持。

便告诉他罢。

“我那时……”

“谁在那里!”一声怒喝打断了简辰逸的坦白,整整齐齐的脚步声极速逼近。

匆匆赶来的叶衍依旧半跪在竹子上,俯瞰地面两人面对几十人,微微锁眉。

他略带不满地问道:“你来就行了,带着黑帮子是安的什么心?”

黑衣人语气轻蔑,说道:“我负责拦你,自然要派人对付他们。”

叶衍嘲弄:“简辰逸也在下面,你舍得动手?”

黑衣人停了停,喃道:“生死关头,哪有舍得不舍得的。”

意识到什么的叶衍突然往更远的北方瞧去,既然这个人是来阻止初竹的,人在他眼前动不了手脚,必然是早已派人守在了出口蹲初竹。

他即刻前往北方,黑衣人默默看着下方半晌,也离开了。

一见来人的简辰逸侧身挡在了华洛身前,蒙面的黑衣侠士,与潜入苍穹派偷战略图的那帮人装束如出一辙。

哪成想华洛不把眼前的危机放在眼里,直盯简辰逸,忙道:“你想说什么?你那时怎么了?”

哪怕他急得脸都红了,简辰逸观局势不妙,却冷静说道:“出去了再告诉你。”

黑衣侠士均持剑,步步逼近,追问道:“问你们话呢!是何人?”

“借道。”简辰逸推着华洛缓缓后退,汗流浃背而不自知。

华洛小声猜测道:“是鬼林的暗卫?”

简辰逸摇头,他来时见到了鬼林暗卫的尸体,与眼前这批人截然不同。

直视前方却对华洛说道:“他们若冲过来,你就往后跑,左转后右转,一直跑,就能出去了。”

华洛沉默,问:“你呢?”

简辰逸瞥他一眼,淡笑道:“我当然拦着他们。”

他说得轻松,但对方人数压倒,简辰逸着墨多习武少,撑得过一刻撑不了两刻。

华洛咽了咽,眼里闪过一丝不舍,冷笑道:“出口还是入口?”

简辰逸猜到他的心思,抿笑道:“入口。”

闻言华洛迅疾一把推开面前的简辰逸,与他同列,挂着不羁的笑,快意道:“我不走,我说了我要找初竹,逃了就当缩头乌龟了。”

简辰逸一怔,随他去了。毕竟的确没有把握,他根本没有练过不老松。

“你别连剑都召不出来。”

一头初竹循着舆图路线策马疾驰,路途畅通到心头不安,她少说也进来了半个时辰,连一个人影都没见到。

隔着不远的距离,初竹瞥到前路躺了一地灰扑扑的人形,拉紧了缰绳放缓速度,逐渐靠近。

眼前着实是一地的死尸,死因一致,颈上一刀毙命,下手狠戾迅猛,喷溅的鲜血溅得周围翠绿的竹子不再。

初竹浮过一丝惊恐,下手的人几乎一挥剑就解决了十余人,他们甚至都没反应过来,维持原有阵型,没有打斗痕迹……

她又前行,前路漫漫,征程未卜。

能知道的一点,起码下手的人是帮她的,除掉了她道路的绊脚石。

这都是哪找来的帮手?

不远处,叶衍站在初竹视野盲区,注视她渐行渐远的背影,默默低头,擦拭剑上冷下的血。

初竹执着赶路,不知道因为她这一出走,修真界半边几乎变了天。

大宗教与二宗教的交战传遍了修真界,却无人敢从中横插一脚,因为下一刻柳清歌受重伤的消息便传来了,更讶异的是司马俨将她打伤至此。

芸芸众口,都不约而同默认了一个事实,初竹私逃。

于是众掌门宗主联名上书,要求立即捉拿初竹,如遇顽强抵抗,则杀之。

起草了宣言,到了这一步,却没人敢送去安连庙以此状告天下,只因司马俨尚在安连庙驻守,定要等初竹安全抵达沙埋才肯罢休。

司马俨是谁?当年他的同龄人还在闯江湖闯名声那时,他一手托起了苍穹派。

当众人为此苦恼不堪重负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主动前往,去面见司马俨。

若是一切顺利,初竹应该已经出了鬼林。

司马俨守到了正午,支起腿坐在最高的山门上,遥望彼岸,却望见一人御剑飞来。

他翻身跳下,那人也停在了山门,居高临下。司马俨半眯眼眸,拱手行礼,恭敬唤道:“樊宗主。”

樊连天的披风偏向右边,披风下空落落的右衣袖。

“小俨,上回召将台没寻得空与你叙叙旧,今日可算有空?”他下来,招手让司马俨上前,盘虬皱纹的眼睛关切含笑。

可司马俨退后两步,垂眸说道:“樊宗主有话直说。”

愣在半空的手慢慢收回,气氛逐渐冷凝,不知是不是错觉,连带樊连天的语气也冷下几分:“小俨,我与令尊几十年的交情,也知他视初竹如己出。倘若你真为了初竹着想,听我一句劝,收手并传信初竹,勿要再前。”

句句关怀,不是假意。可司马俨不信这时送上好意的任何人,一旦从了,初竹就再也出不去了。

况且他没有拦樊羽节对战二宗教,说明他不在乎初竹出逃,则是另有缘由。

司马俨抬眸,格外坚定,话中诚恳:“宗主字字关切,我在此鸣谢,待来日亲自上府致歉。恕我难从命,您口中的收手,应是对极恶之徒的说辞,我不是。我为雨韵着想,才会站在这里,宗主请回。”

樊连天面对司马俨,莫名欣慰,这一辈人才济济,眼前的应当是他们当中的翘楚,居然能做到这个地步。

当下看,他不是能肆意挥剑的将军了,和这小孩硬碰硬不值当。

樊连天撇眉看他,倏地和善笑道:“我不了解初竹,但我认识她的徒弟段之盛,是个好苗子。军队里,他的兵和他本人一样,遵纪勤干,节俭力行,有此徒弟,师之荣幸啊。可惜了。”

司马俨眉头一抽,负于背后的手不自觉捏紧,呼吸也急促几分。

是樊连天下令将他口中尽职尽责的士兵拖进腐水潭,怎么能大言不惭在他面前故作惋惜。

他道:“雨韵就是去找段之盛的,不劳费心。”

樊连天目光复杂地看向不在的右臂,厉声道:“司马俨,初竹不就是想知道段之盛有没有死,我亦能为她解惑!我这条手臂,根本就不是被敌人所斩!”

司马俨压低眉梢,有一种恍然大悟却在意料之中的意外。

樊连天双目猩红,字字咬碎:“段之盛斩了我的右臂,使我再无法上阵。他被关进了牢狱五日后失踪了,自此再也没人见过他。你们心里都有个底,他一个废人绝无可能离开沙埋,成了半路饿殍,被禽类剔骨啖肉,甚至更惨。他或许早就死在了路上,黄沙早已埋骨!”

猝不及防接住了司马俨抛过来的一样东西,他摊开手掌低头一看,热血褪尽,脸色大变,像躲瘟疫般丢开了它。

一颗黑色的石头掉在了司马俨脚边,他弯腰捡起,看见威武的樊连天竟满是惊恐,更加印证了心头的猜想。

他捏在手上,平淡的口吻:“是它吧?关口之战的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