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杏花疏影里
黄昏。
东湾县荷溪镇。
处在镇上偏僻街道上的“杏花”客栈烟囱里冒出了缕缕炊烟，大堂里不时传来几声吆喝，肩上搭着抹布的小二恭敬地送走了一位衣着华丽的客人，嘴里还说着“客官慢走！”，暗红色的客栈旗帜高高地飘在空中，上面仿佛是随手画的一枝歪歪扭扭的杏花格外引人注意。
骑着一匹矫健白马，身着黑白相间劲装的少年猛地拉紧了缰绳，“吁～”
身后的一列人马也紧跟着停在了少年身后，左后侧的一个脸上长满胡子的大汉登时抽出了腰间配的短刀，粗着嗓音说：“大人，此地有情况？”
少年目光看向了客栈的牌匾，声音清朗澄澈：“忙了这些天，在这歇息一晚上再赶路。”
少年话刚一落地，随后就传来了一道整齐划一的声音：“是！”
在店外面侯着的店小二机灵地接过少年手里的马鞭：“客官，您里边请！我们这打尖住店全都有！”
胡子大汉讶异地看了小二一眼，把刀又插了回去，这倒是个胆大的。
“兄弟们，走！”
少年一行人甫一进入客栈，原本喧闹的人声像是被掐住了喉咙一样，一个个面色惊恐地看着门口逆光站立的队伍，筷子纷纷停在了半路，更有甚者，连滚烫的茶盏都打翻了，却把痛呼死死地压在了嗓子里。
少年等人习以为常，占据了大堂最僻静的几张桌子，唤来小二点了几斤牛肉，几斤烧酒，坐地板板正正等着上菜。
小二应了声：“客官你请等着！”
大堂内的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走也不敢走，留也不敢留，终于有人没忍住出了声，跟个蚊子般大小，但旁边坐的同伴却是听得清楚，“这是，龙鳞军？”
龙鳞军，因旗下官兵办案都统一着黑白两色长衫，所过之处，鲜血满地，生魂尽散，似无常索命，故又称无常军。
龙鳞军是天子近卫，自大燕熙泽帝始建，掌管邢狱，赋予追查缉捕之权，取“龙有逆鳞，触之必死”之名。
大燕国内，就连三岁幼童都知，得罪龙鳞军，相当于半只脚已经踏进鬼门关了。
虽说在座众人没犯事，但是也禁不住少年一行人在血海地狱里打过滚的那一身煞气，更何况，无人忘记，前几日镇上周员外家门口被血水浸染的地板，现在还没清干净呢。
原本烟火气萦绕的客栈仿佛被蒙上了一层阴影，死气沉闷。
这时，客栈掌柜突然惊呼出声：“沈杏花！你给我站住！”
声音之响亮惹得少年一行人也被吸引了注意，抬眼望向了声音来的地方。
却见一个穿着藕粉色袄子半人高的女童，迈着小短腿向着这边跑了过来，然后一把抱住了少年的大腿，清脆出声：“大哥哥，你真好看！”
胡子大汉惊得拿着酒壶的手都颤抖了一下，大哥哥？好看？
他不由得看向少年的脸，眉目清隽，眼尾狭长，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不知惹了多少姑娘家的春心，好像确实，挺好看的。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一想到自己当初看他年幼，又长得跟个小白脸似的，不带脑子的挑衅他，结果被揍得躺在床上半个月起不来。
啧，那滋味，现在想起来浑身的肉都隐隐作痛。
少年低头看了看趴在自己腿上的小人，见她那副想要顺着自己的裤腿往上爬的架势，直接把她拎到了自己腿上。
“沈杏花？”
沈杏花听到好看的大哥哥叫了自己的名字，双手揪着少年的衣袖，冲着他笑得异常开心：“是我呀！”
也没等少年反应，她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就是那个春天开的杏花，不过，爹爹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会叫我大名，他们平时都叫我‘娇娇’的。”
少年想起那句“缭乱春风耐寒令，到头赢得杏花娇”，见她生的跟个雪玉团子一般，笑了笑，倒真是个小娇娇。
“娇娇不怕我吗？”
沈杏花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一句：“大哥哥长得这么好看，我为什么要怕你？”
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娇娇很喜欢大哥哥呀！”
少年被她的回答逗笑，伸手指了指胡子大汉的方向：“那你看他，你怕他吗？”
沈杏花摇摇头，奶声奶气地说：“不怕呀，爹爹以前也一脸大胡子的，但是我嫌弃他亲我的时候扎脸，娘亲就让他剃掉了。”
又仔细看了看胡子大汉的脸，语气略带点嫌弃：“这个大叔太黑了，没有我爹爹长得好看。”
胡子大汉“嘿”了一声，故意做出凶神恶煞的样子：“你这个女娃娃，敢说大爷我不好看，我把你们这客栈都打砸了！”
说完就举起了旁边的凳子，作势要往下摔，他悄悄侧过眼，想看看那女娃是什么表情。
只见那团子般的小人非但没有吓到，一双鹿眼瞪得圆溜溜的看着自己，里面盛满好奇和......跃跃欲试？
胡子大汉挠了挠头，琢磨着这戏演不下去了，又重新坐回了凳子上，问：“女娃，你看出来我不是真心想砸凳子的？”
问完之后觉得不对劲，这女娃才多大啊，哪里看得出谁是好是坏，定然是大人告诉她的。
这样想着，却听见沈杏花出了声：“哼，人家聪明着呢！你和大哥哥是一伙的，肯定也不是坏人。”
胡子大汉还想说话，被少年抬手制止，“禁言。”
“是！”
沈杏花看着两人间的互动，仰着脸问：“大哥哥，你们是什么人啊？你是他们的老大吗？”
少年听了她的问话，眉目舒展，低下头异常认真地回答了她：“我们是龙鳞军。”
“哇，好厉害！”
沈杏花不明白龙鳞军三个字代表着什么，捧场性地鼓了掌，又问：“龙鳞军是做什么的呀？”
少年扫了一圈因为他们进来而噤若寒蝉的大堂众人，声音圆润清亮：“忠君卫国。”
沈杏花记起好像听爹爹说过这个词，“那是要和别人打架的嘛？”
“算是。”
“那会不会受伤啊？娇娇上次和隔壁王大壮打架，被扯到头发，疼了好久呢。”
少年怔了一下，没想过她会说到这个问题，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会。”
她声音里透着疑惑：“那为什么还要当那个什么龙鳞军啊？”
少年眼睛深邃，看向沈杏花，又仿佛看向了很远的地方：“因为，要保护娇娇啊。”
“大哥哥你真好！”
客栈掌柜寻了机会，把沈杏花从少年怀里抱了回去，点头哈腰：“大人，小孩子不懂事，您见谅。”
少年看着父女二人相差不多的圆脸，轻笑出声：“那客栈外的旗子可是娇娇画的？”
沈杏花骄傲地挺起胸脯：“是我！大哥哥我画的好不好看？”
少年点头：“好看。”
沈杏花眸子里瞬间盛满笑意，脸上浮起了两个浅浅的梨涡，笑得跟个偷了腥的小猫。
翌日。
天蒙蒙亮的时候，少年牵着马准备上路，薄雾迷蒙间仿佛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呼喊。
胡子大汉侧耳听了听：“大人，是那个小女娃。”
少年点点头，停下了上马的动作，转身看向来时的方向。
不过一会儿，客栈掌柜抱着沈杏花追了上来。
沈大富冲着少年行了一礼，把手里拎着的包裹递给了胡子大汉：“大人，这都是内子自己风干的牛肉，不是什么精贵东西，还请收下当份心意。”
少年看了看沈大富还在冒汗的脸，点头示意收下了。
沈杏花很舍不得少年，但是爹爹说大哥哥是做大事的人，是个大英雄，自己不能缠着他。
“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少年逆着初升的霞光看向沈杏花，掐了掐她的脸：“娇娇可要记住了，我叫李清宴，河清海晏的清宴。”
不待沈杏花再说些什么，李清宴直接翻身上了马：“后会无期！”
少年走后，薄雾消散，天光大盛。
番外
沈大富原是县里大户人家的子弟，不料被奸人所害，一家子落了大狱，他以为自己这命也就到这了。
谁曾想，还能有出去的一天。
打开镣铐，被放出来的时候，他问了狱卒一句：“大人，知道是谁救了我们吗？”
狱卒似有所忌惮，隐秘地抬起下巴指了指：“喏，就在那，看见了没。你小子也是走运，赶在无常军查案的时候进来，不然，你们这一家子就等着阴间再见吧。”
“行了，出去吧，以后做事小心着点，别得罪人了都不知道。”
沈大富冲着那黑白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大人！”
沈大富他爹经过这么一遭，也没什么雄心壮志了，索性分了家产，一人一点东西，自己乐意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
沈大富带着跟着他的下人到了县里的荷溪镇，开了家客栈，就为了恩人若是路过这里，能有个落脚的地方。
回客栈的路上，沈大富掂了掂怀里的沈杏花：“娇娇，你还记得爹爹跟你说过的恩人吗？”
“记得呀！你不是说他们穿着黑色和白色的衣服嘛？大哥哥他们就是呀，所以娇娇替你去报恩啦！”
沈大富哭笑不得，问她：“那你是怎么报的恩？”
“我夸大哥哥长得好看呀！”
沈大富哈哈大笑，震得旁边树上的鸟都飞了起来：“好！娇娇真厉害！走喽，回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