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无名之卒
无名之卒史书恢宏，英雄豪杰长歌墨留，我不过一无名之卒，有幸亲眼见证赵国创始人一些峥嵘岁月。
我是一个侍卫，我的主子叫毋恤，是赵主君的儿子，不过，主子的生母是从妾，又是狄人之女，所以，他在诸子中名分最低，属于地位最低的那类庶子。没有几个人瞧的起主子，只有主子的姐姐，季嬴公主，对主子关怀备至。这位季嬴公主大概还不知道，主子的眼光，不仅仅停留在得到一小块封地上。
我送完主子给大臣子卿的密函，回到主子的屋子，主子正拿着竹简，认真习读，那竹简是几年前主君赐给几个公子的，主子随身带着，早就磨损不堪。我对此早已习惯，煎好一壶茶放在桌子旁，悄然退下。过了几天，主君考察公子们竹简上的戒训，除了主子，没有人背得出来。那一刻，我真的为主子感到高兴。主子有多刻苦，旁人不知我却是知晓的。
走出大厅，世子伯鲁笑着拍拍主子的肩。“毋恤，好样的！难怪季嬴总在我面前夸你。”
提起季嬴公主，主子的心情似乎都好很多。
“恤儿，我听伯鲁哥哥说，父君近日夸你了？”公主眉眼弯弯，她真的很好看，这么一笑，院子里的花儿都失色了。
“嗯”主子回的一本正经，可我知道他的欣喜。
“这样就好。”
季嬴公主待了一会儿，怕影响主子功课，起身走了。
“阿姊的意思是让我将来辅佐伯鲁，”主子的指节轻叩竹简“可伯鲁似乎没有什么野心……”
我有预感，将来主子的成就，决不在世子之下。
过了几年，主君叫几位公子去常山寻宝符，临行前，公主送行，还带了许多点心钱财，主子一一推辞，她又不放心，让主子和世子一起走，主子无奈，哄了她好一会，她才罢休。不过，我终究还是背上了公主送的包裹。
到达常山，所有人都风尘仆仆，我本以为会先在山脚搜寻，不想主子休整过后便直接上山，沿途的秀丽风景，隐蔽的草丛石垛，他竟一眼都不去瞧。
到了山顶，我正要四处搜寻宝符的下落，却见主子立于顶蜂，衣袍猎猎，不知在想什么。
“宝符已经找到，走吧。”
“啊？不是……还没找吗？”
邯郸城内。
“代国，就是我们的宝符！”主子一句话掷地有声，几位公子都大吃一惊，我更是怔在当场。
全场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主君，他大笑起来，一连说了几个好，对主子赞不绝口，在所有人的怔然中，废掉了伯鲁，改立主子为世子。
世子，哦不，现在该叫伯鲁公子了，临走前，深深看了主子一眼，主子不慌不忙，抬眼直视，伯鲁终是行了一礼，拂衣离去。
主子的地位渐渐稳固，拿下代国的事也提上日程，但凭兵马是不行的，主子不便把兵力用于代国，又想增大势力，着实伤神。
可我没想到的是，主子为了让代王降低防备，竟决定将公主嫁给代王！
“阿姊，我……还请公主，为大局着想！”主子向公主作揖，深深地弯下腰。
“季嬴，遵旨”公主微微福身，一滴清泪从美丽的脸庞落下，那副脸庞，本应带笑的。
公主转身一步步走了，主子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忽然一拳打在墙上，他颤抖着，低下了头。
第二天，主子去探望季嬴公主时，她已经看开了“罢了，恤儿，我既身为赵氏公主，和亲是迟早的事，你不要过于自责，阿姊不怪你。”
“阿姊……”那代王，好色。
“听说那代王也是一表人才，恤儿可得为我备好嫁妆啊。”公主转了话题。
一切看起来风平浪静，可我听在公主身边做事的妹妹说，公主那天夜里，哭了好久，一夜未眠。
不久，公主出嫁，十里红妆，场面宏大。可那红帕下的落寞，又有几人知呢？
我的妹妹是公主的陪嫁丫鬟，常常托了信来，说她在代王宫的生活，有时也会提到公主，或者该叫代王后。她说代王后决定好好过日子，做个好妻子，代王对王后也很好，夫妻二人，也是琴瑟和谐，很是美满。
主子得到消息，也放下心来。
三年过去，主君卒，谥号简子。主子任了晋卿之职，我的身份也水涨船高。
守丧期间，主君邀了代王和代国的精英阶级到夏屋山赴宴。
席间，主子安排每人身后一个庖厨，用铜勺服侍他们喝酒，代王还在看谢主子的款待，不料主子一声令下，所有庖厨举起了铜勺——一时间，欢歌曼舞成了杀戮现场，鲜血淋淋，脑浆迸溅，我也持剑下场，见到代人便砍，脸上似乎溅了血，是谁的呢？我也不知道。
毫无防备的他们自然不是我们的对手，不一会儿，代王带来的人就没有能站起来的了。
主子立马发动伐代战争，烽烟四起，代国却是群龙无首，我作为先锋，铁骑踏破了代国的尘土，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
代王宫里，我向三年未见的季嬴公主作揖“代地已平，主君派属下，恭迎公主回赵！”
她一席素白的衣袍，只戴这一支出嫁前主子送的素簪，端坐在王后的座上，看着下方的赵氏士兵，掩面而泣。
我试探的安抚她“公主，回了赵，主子一定会好生待您，到时，您还可以按自己的意愿再寻个如意郎君啊。”
公主没有答话，我让妹妹送她上马车，她也没有反抗。
几天后，我们到了代地的边境的一座山上，赶路半日，我下令让将士们休息片刻。
此处风光不错，我想到公主近几日很是憔悴，便去看望她。希望此处风景可以稍稍抚慰她的心情。
她坐在一块石头上，看着远方，风吹起她的衣摆，她就坐在那，一动不动。
不知怎的，我想起当年在常山顶上的主子。我暗自摇头，那时主子衣袍猎猎，而季嬴公主却是衣袂蹁跹，何况，主子与公主，本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怎么会一样？
我走近，公主只是淡淡看了我一眼，便又转过头去。公主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她太平淡了。
我本以为，季嬴公主会像三年前一样，哭一会儿，或者根本愿意搭理我这个踏破她夫君的城门的人，不料她开了口“拿下代国，赵氏得利不少吧。”
我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
她也不在乎，接着道“我知道主君不会做无用功的，为了赵氏，他杀代王的时候，没有犹豫吧。主君啊，他就是这样，我早该知道的。我出邯郸城的时候，就该知道的。
可我呢？我的弟弟，赵氏的主君，杀了代王的大王，我的夫君！忠义两难，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我大觉不妙，连忙抬头，一抹银光划过，我伸手去拦，却为时晚矣——熟悉又陌生的血腥味传来，一柄发簪，插在她的脖颈，血流如柱。
“我知道他，有他的理由，可我…无法在唤……杀了我……夫君的人……一声……恤儿……”她就这么倒下，倒在荒地上，倒在尘土里，倒在代国与赵的边境上，素白的衣裙上沾了灰，俏丽的面庞上染了血。
原来，她早已存了死志，方才一直在磨那根陪嫁的簪子。
季嬴公主，代王夫人，磨笄自杀！
我站在她面前，忽然觉得愧疚，我怎么能为拿下代国而沾沾自喜呢？我怎么能大言不惭的让公主改嫁呢？我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我……都做些了什么？那么好的公主，是被我们生生逼上了绝路，我……不该，也不配！
我拔出佩剑，在颈上一横——主子，属下不能再看您叱咤风云了，属下相信您会让赵氏一族走向辉煌，刺杀代王的人是我亲自选的，代国的城门也是我踏破的，如今，公主自杀，属下以死谢罪！
恍惚中，我似乎看到我倒在公主身旁。
功名利禄，世事人心，仿佛在那一瞬间淡去。我曾无比憧憬的扬名立万，在公主身边仿佛也不再真切……
主君一定会青史留名，公主应也会被人记载，而我，不过一个无名之卒——纵然无名，吾心安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