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女儿身
北国冬天的第一场雪,不算大,但也不算薄。一夜过去,银花盛绽,大地银装素裹,倒像沉睡的少女。
飞禽走兽早已匿去,只剩那寒号鸟孤独的悲鸣。
薄云入暮,残阳悬挂在天边。
马在陵阳主路上飞驰,扬起了雪屑又落下。
苍凉的北国西部,高大厚重的陵阳已经隐约可见。男人猛地一挥鞭,在扬起的雪尘和无限拉长的残阳残影中,加速冲向沉默在雪中的陵阳城。
“嘶——”男人扯紧手中的缰绳,马发出长长的悲鸣,高高扬起前蹄,溅起的雪花扬在苦候已久的管家身上。
“老爷!”
“如何?”男人急不可耐的翻身下马,顾不上拍掉盔甲上的残雪。
“夫人生了,是小姐。”
“那就好。”
温暖的水汽蒸腾起雾气,炉子烧的很旺,熏香淡淡的香气努力和刺鼻的腥味抗争。房子好多人,稳婆,丫鬟……和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
北国的冬天温度降的快,第一场雪和第二场雪往往就只隔几天。雪停后,白初雪站在薄薄的积雪里,伸出手去摘角落里的寒梅。
一眨眼,十六年过去了。
白初雪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六年了。
女儿身已出落的亭亭玉立。
厚锦重棉,玉簪罗纱。和上一世相比,初雪的生活要好太多太多了。
纵使没有手机,没有网络,但她前世也不怎么上网;纵使只能深居闺阁,但她前世也只想深藏在十平米的卧室里;纵使她前世是男性,还有北国延绵百里的飘雪风光。
十六年,已是前世一半的人生还多了。后天性别成形的年岁已然不短,晨妆晚梳,早已褪去前尘的铅华。性别的释放,倒使她脸上多添了神采;骨子里的温婉,让她未曾褪去的稚气添了几分成熟。
初雪并不叫初雪,这一世她的名字其实是白玉;她前世也不叫初雪,父母起的名字其实是白功名——初雪是她自己起的名字。
前世在病痛翻来覆去折磨的她,拥有了难能的轻松与自由。
寒梅没有折到,倒是接到了一片雪花。初雪抬头望去,天空白蒙蒙的,第三场雪落下来了。
初雪难免有几分惊喜,张着手在院子里追逐着悠悠扬扬的雪花,脸上洋溢着欢喜。
母亲推开木门,唤了声:“玉儿,外面冷,进来暖暖身子吧。”
“是的,母亲。”初雪不违背母亲的意愿,拍掉身上的雪花便进了屋。屋里炉火烧着,果然暖和很多,但初雪还是喜欢雪凉凉的气息。
这院子是母亲的,她的居所还要往后靠一点。但她平时里常来这里玩乐,一来是方便照顾母亲,二来是因为前世难有的亲情。
母亲生她时患了风寒,见不得冷风。初雪为她沏了一杯暖呼呼的参茶,又检查一番房屋的透风性,往炉子里添一把火。这些以往是丫鬟做的,自她有能力后,便替代丫鬟,亲手为母亲做了。
做好一切后,初雪坐到母亲身边,握住母亲已经枯槁的手掌,“母亲,父亲这两日要回来?”
“是啊。”母亲的声音中带着沧桑。
“许久没有见到父亲,女儿很是想念。母亲您也是一样吧。”初雪轻声说,注视着母亲。
母亲的目光有几分闪躲,含糊其辞的回应,“是…是啊。”
平日里家族议事她虽然没有资格参与,但偶尔听到过旁人的议论猜测,以及母亲平日里的神态,聪慧如她,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白家,落寞了啊。
一个家族的兴衰,指在十年百年间。而如今的白家,直系子弟只有她大哥与二哥,但都无缘科举,也无从商天赋,甚至习武从军也是资质平平,各类旁支从系亲属,也没有担得起大梁。现在整个白家,不过只依托家主白剑一人,也就是初雪父亲。
白剑作为戍边大将,虽然闻名关内外,但难免年老体衰,膝下又没有能继承军帐之人,于军中地位自然是越来越低。
到了一个特定时候,不得不牺牲的就是她了。
命运无形中已经为一切标好了价码,这就是十六年来锦衣玉食所付出的代价。
陵阳的第四场雪已是大雪,漫天雪舞,遍地银装。
父亲为初雪选的夫君是同在陵阳的洛家三公子。这洛家三公子才华不算出众,背后的世家却还算庞大。家主朝廷官居二品;大少当是经商奇才,北国各个城池或多或少都有他的商行;二少满腹经纶,一府府尹;四少武中,也做了一方镇南将军。各支旁系或多或少也入朝为官,行商经货,极少有庸碌的。
这么看来,白家确实算得上是高攀了洛家。不过洛家三少也确实平庸,不说文不及第,武不识越,却也只能落在北国西部做一个平西将军。
就这点来看,还算是门当户对。
父亲在冬月第五场雪之前将这个消息告诉初雪,初雪只是望着雪山沉默片刻,仅有一句“听凭父亲安排”而已。
初雪到底没有抗拒,或许曾有几分锐气,但早已被现实磨平了棱角,安逸的时光容易使人沦陷。相比那些只是插根草标就被卖出去,亦或在冷风中瑟瑟发抖死去的,她已经幸运太多。
况且,她也没有反抗的理由。
……
采纳,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张罗匆忙。
迎亲那日,大轿八抬,队伍黏连成龙,锣鼓喧天。
初雪坐在花轿里,红顶盖头下,哭花了妆。
她不曾恐惧,也不曾后悔,也不曾感叹命运的作弄。却是因为心中几分欣喜,几分欣慰,以及往后婆家相处,琐碎杂务,几分期待。
不过二八年华,却已嫁做人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