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长乐
休整好后众人朝着昆仑山走去。明水音依地图所示找到了峻峭高耸的玉虚峰，峰顶冰雪覆积，望之生寒。虽然此时已能看到，不过要走到山脚下还得一两天工夫。
过了地狱之门，草木渐渐茂盛起来，还不时有河流经过，河水应是积雪化成，清澈冰冷，甘甜可口，偶尔也能发现羚羊、牦牛之属远远奔走，与阴沉沉的峡谷相比，可算是一片生机盎然了。
好容易走到玉虚峰脚下，远远看去竟发现依山建着一座城池，虽然不如长安城那般威严齐整，却也自成一体。再走近些，看到城门的匾额上大书着“长乐”二字，原来这城名唤长乐城。大白天城门竟紧闭着，城墙上还有许多来来往往巡逻的人。童战等人商量着是否该从此城后面绕过，可那城偏又极大，将玉虚峰围了个严实，从正面看似乎连峰后都建着城墙，一时间不知怎么办才好。
正在这时城门忽然开了，走出一人来，身披黑袍，腰悬长剑，竟是前几日在胡杨树林中刚碰过面的云剑。他走上前拱手道：“云剑在此等候多时，还请诸位随我进城，让在下一尽地主之谊。”
众人见他神色如常，无丝毫慌乱闪烁之象，心下暗暗生疑，不知此番他又打什么主意。明水音朗声道：“多谢云公子美意，如此便叨扰了。烦请通报贵上，水月洞天童战、星月谷明水音前来拜会，还望赐见。”
童战暗想这次本该考虑周详再来，能悄悄潜入更好，结果没料想这么快遇到熟人，进去不是，不进去更不是，却是进退两难了。
众人随云剑进入城中，发现这里竟比长安城还要繁华。或许那时长安为久旱所累，稍有零落之感，这长乐城中倒是街道宽阔，店铺林立，酒肆满目，行人衣裳光鲜，服饰华丽，不过均是行路匆匆，仿佛都有急事在身。走了没多久，众人又发现满大街竟无一个老人，连四五十岁的中年人都见不到，都觉甚为奇怪，但身在危地也不好询问。
转过几条街道，到了一处偏僻幽静之地，迎面一个小巧的院落，匾额上写着“月园”。云剑到此不再前行，只说道：“请各位暂居于此。少主吩咐，既然到此便是贵客，自会尽心招待。本地风光可随意欣赏，但还请勿要轻举妄动，玉虚峰禁止外人入内，擅入者必死。言尽于此，各位保重。”说着转身离开，留下众人皆满腹疑问，不知他究竟是好意相待还是另有图谋。
入了月园，自有下人引路。尹天雪一路查看有无异样，这园子布置得颇为雅致，各色亭台楼榭、山石花木独具匠心，与御剑山庄的大气不同，却没有可疑之处，只是在这西北之地竟有如江南园林般的园子，实在奇怪。
带路的女孩不过十六七岁年纪，清秀灵动，看模样便知是开朗健谈之人。尹天雪上前搭讪，问她这里是谁家的园子，那女孩道：“这儿本是主公和夫人居住的地方，后来夫人逝世了，主公搬到冰宫里住，便将这园子给了少主，可少主也没怎么回来过，只有众姐妹日常打扫而已。”尹天雪本以为她会搪塞推辞，谁料竟说得这样明白，不禁笑问她的名字，那女孩答道：“我叫笑笑。”
明沁见她脸上并无丝毫笑容，却透着笑意，奇道：“笑笑？你很爱笑吧。”笑笑道：“都是以前笑太多了，常被姐姐训，现在轻易不敢了。”明沁这下仿佛遇到了知音，悄悄道：“我也常挨姐姐的训，反正你姐姐这会儿又不在，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啊。”
明水音听到了，瞪了她一眼，吓得她忙扭了头，装作什么都没说的样子。笑笑见状果然笑了起来，不过又敛了笑容，叹道：“要是被人看了去告诉姐姐，她定要说女孩就要有女孩的样子，大大咧咧的哪成啊？”
穿过前面的园子，笑笑带着众人进了后院，把各处住所指与大家挑选。众人看到后院的景致无不大吃一惊，这里仿佛是将星月谷明水音父女的屋子搬了过来，各处布置得无丝毫差别，连屋前的篱笆墙都一般无二。
明沁忍不住低声向姐姐道：“难道是他为你建的屋子不成？”明水音摇头道：“你们不是说他并未进过星月谷么，又怎会知道咱家的情况。”
明水音和明沁依然各住自己那间，童战、童心和尹天雪住了另外三间。收拾好后聚在客厅里，尹天雪问笑笑道：“这园子里有多少人呢？”笑笑道：“姐妹们一共有三四十个，皆在前院居住，这后院我们平日不敢来的。”
明沁奇道：“你们不在家陪着父母，便整日待在这里？”笑笑黯然道：“我和姐姐十多岁时父母都不在了，又不像别的女孩有亲戚可以投靠，幸好少主收留了我们。”
见她有些难过，众人正准备相劝，不料她转而笑道：“我们还算是好的，可以陪着父母十来年，有的姐妹刚出生没多久便没了父母，长乐城里都是这样。男孩可以继承家业，另找监护人，进学堂读书习武，而女孩如果父母在时订了婚，便可以到夫家生活，没有订婚的只有被亲戚收养，直到能养活自己为止。像我们这些两者都没有的就要流落街头了。”
童战问道：“这样算来，你们父母去世时应该还很年轻，为什么城里都是如此呢？”笑笑道：“这里很少有云氏以外的人来，难怪你们不知道。我们云氏一族除了主公以外没有任何人能活过三十岁，自然留下了许多年幼的孩子。”
众人听了惊讶不已，世上竟有这样的事情，如果一族人皆是如此，定然曾出过什么大的变故。问笑笑时她却不知，只说自古以来便是如此，所以族中规定，不论男女最迟二十五岁必须成亲，以延续云氏一脉，过了二十五岁尚未成亲的，便由主公依着名册指婚，不从指婚的便会遭到族人唾弃，背上不肖子孙的骂名。
明水音心下正在难过，云开当时离开定是与此有关，知道自己命不久长，才会不顾而去，现今所剩的时日更少了，该想法子找出缘由，改变云氏族人的宿命才好。听笑笑如此说，忙问：“你家少主早过了二十五，他……”本想直接问他是否成亲了，说到这里却出不了口。
明沁接道：“我姐姐想问他有没有成亲？”笑笑道：“三年前主公把云烟小姐指给了少主，不过少主说要出门一趟，回来后再决定，结果一个多月回来后却坚持拒婚，主公那次倒破例答应了他。不过我们都很奇怪，云烟小姐那样天仙般的人物，不知有多少人追求她，少主为什么不要呢？”
眼看天色已晚，笑笑带众人来到西侧饭厅用膳。几位姑娘顺次捧上饭菜，倒是极为丰盛。众人此时也不再疑惑，想云开也是好意，既然事已至此，也只有走一步是一步了。
用完饭后，众人商议之下还是先出去走走，探探四周的情况。出得园来，转到大街之上，只见灯火通明，亮得如白昼一般。酒肆花巷里觥筹交错之声不绝，亦有歌声琴音阵阵飘来，到处皆是热闹非凡。
尹天雪道：“白日里还奇怪他们为何行路如此匆忙，原来是因人生短暂之故，这晚上于他们来说必是宝贵异常。此城名唤长乐，应是寄托着他们不能实现的心愿吧。”
童战叹道：“年少时在水月洞天，不知世间岁月流逝，从未想过人生长短之事，历练一番后才对生命多了一番感悟。上天待云氏族人如此苛刻，究竟是为了何事？上次在黑龙集客栈，曾听云剑说不再向我寻仇，那先前暗算我的必是他无疑，却不知此事与我族有何关联？”
谈话间走到一处酒楼前，见一名男子扶着墙正吐得厉害，尹天雪觉得那人背影颇为熟悉，正在想曾在哪里见过，不料那人转过身来，尹天雪、童战和童心吃了一惊，眼前之人正是一年多未见的尹仲，不过衣衫破旧，神情萎靡，比先前更加落魄了。
尹天雪愣了一下，叫道：“二叔，你怎么在这里？”尹仲抬起醉得通红的眼睛，看了众人一会儿，才盯着尹天雪喜道：“凤儿，你来看我了。”尹天雪这才想起他尚未知晓尹凤离魂之事，她对尹凤一直心存感激和愧疚，连带着对尹仲的恨也淡了，见他醉得不轻，忙扶着他和众人一起先回月园。
喂尹仲服过醒酒汤，外面冷风一吹，他也清醒了许多，拉着尹天雪道：“凤儿，别怪爹爹狠心，我虽然想你想得厉害，可还是不敢回去见你。当初做下那么多错事，这一年多来没一日安心过，也算是老天对我的惩罚了。”尹天雪这时有些尴尬，却不知该如何向他讲明。
童战问他如何来到这里，尹仲道：“那日离了水月洞天，一路向西走，只想着离得越远越好，竟走到了昆仑山下。那时他们不让我进城，倒惹恼了我，趁夜色翻墙而入，见玉虚峰守卫森严，更想闯进去看看，结果一路打了上去，见到了昔时的好友云恒。”
明水音道：“你说的可是黑祭司？”尹仲道：“是啊，我们已有五百多年未见了，本以为他早就死了，谁料到竟会在此重逢。不过他现在也不好。如今我们俩有着与天地同寿的生命又有什么用，这样痛苦地活着，倒不如像云氏族人那样开心地度过短暂的一生。”
尹天雪知他为了门剑秋而烦恼，劝了几句，尹仲摇头叹息，忽然问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应该不是来找我的吧。”
童战见终究瞒不过他，也实在不忍心瞒他，将尹凤之事如实相告。尹仲听后落下泪来，叹道：“这傻孩子，怎么如此想不开，是爹爹不好，没有回去陪你，也从没尽过一分做父亲的责任。现在这世上我再也没有亲人了。”
童战道：“你已诚心悔过，随时可回水月洞天，我们都是你的亲人。”尹仲道：“便算是你们原谅了我，我也无法原谅自己。只可怜了我的凤儿，我宁可拿自己这长生之身来换回她，也不用再受这无穷无尽的折磨。”
明水音在一旁听得许久，这时说道：“凤姑娘的魂魄依然寄存在灵镜上，你若真想救回她，我倒是有法子，不过代价是你的长生之力。”尹仲喜道：“真的？要我做什么都可以，何况只是如此。”
尹天雪和童战也忙问她是什么方法，明水音道：“先祖女娲曾捏土为人，传至今日，我族虽不能再像当初那样捏出活生生的人来，但能以珍存的五色土捏成人像，再以长生之力灌注其中，使土人化为正常的活人。不过那只是一个躯壳，虽然行动如常人一般，却没有灵魂，所以至今这法术也未曾用过。现如今凤姑娘魂魄尚在，只须依附躯壳便可重生，只是重生之后会失去以前所有的记忆，再世为人。”
尹仲忙问如何才能得到五色土，明水音道：“那土现在由爹爹收着。我可以捎话回去，让爹爹施法相助，你跟着小青儿到星月谷，自会有人来接。待事成之后可先带着凤姑娘的躯体回水月洞天，这边事情一了，我便前去从灵镜中将她的魂魄释放出来，归入躯体中。”
尹天雪想到移魂之事，问这样是不是尹凤也得靠法术才能生存，明水音答道：“她并不是移入旁人的躯体，所以不需要融合。当时你的情况紧急，才没用这法子。现在我们还需要画出凤姑娘原来的面容，好让我爹爹按图来捏造。”众人之中也只尹天雪见过尹凤的原貌，于是连夜绘图。
第二日清晨，尹仲收拾好随身物品，临行前再次谢过明水音，将云恒所赠的令符交与童战，说凭此可随意出入玉虚峰，并嘱咐他早日采得冰莲治好天雪，便跟着青鸟匆匆赶马而去。
看着尹仲远去的背影，童战心头轻松了不少，对天雪道：“凤儿能活过来真是太好了，她该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尹天雪笑道：“是啊，此番可是上天发了慈悲，待回去后便可团聚了。”握着手中的令符，童战想这下终于可以入玉虚峰采药了，再过几日便又是十五，必须要尽快行动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