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内外棉逞凶杀工人 英籍巡捕制造血案
上海滩华商的实业逐年增长,在市场中的份额也逐年提高。周天瑞的机械制造和纺机研制也水涨船高,逐渐发展。怡和洋行的买办梁家斌约周天瑞到洋行面谈。周天瑞明白,这是要把前几个月账目做个清理,顺便安排下半年配套设备的订单。他拿起一只红包放进了公事包里,换上了西装,系上了领带,驱车赶往怡和洋行。
梁家斌笑容可掬地握着周天瑞的手,寒暄了几句,才都坐在沙发上。周天瑞趁秘书去倒茶水的档口,把红包递给了梁家斌。他微微一笑就把红包塞进了抽屉里,顺手把一叠订单交给了周天瑞,说:“下半年订单几乎增加了五成,原因是华商采购机器的订单又大幅度地增加了。”
“那好啊,我们多赚些银子罢了。”
“你做的产品质量是无可挑剔的,客户都有好评,交货期也很准时,所以,谁来撬单我都一概不予理睬。”
“谁来撬单子呢?”
“多了去了。最烦人的就是孙老四,拐弯抹角地找到了洋行的老板,说他家是给铁路局、市政做产品的,而你家是用轮船上的废旧钢铁做小零件的,要求洋行给他一批订单,他做一批样板给我们看。洋行老板就心动了,要我给他一批订单,做出产品来比较一下。”
“你给了?”周天瑞有些着急地问。
“你当我是洋盘啊!我给他来个拖字诀,就是不理他。”梁家斌略显得意地说。
“那,他不会再去找老板?”周天瑞有些疑虑地问。
“他亲自找上门来去见老板。老板让秘书挡驾说,凡是业务上的事情先跟梁襄理说。孙老四就拿了十根金条来找我,说只要让他拿到订单,以后利润对半分。”
“那你不是发财了么。”周天瑞笑道。
“哼哼,我不想做第二个铁路局的蔡振英!”梁家斌
周天瑞仰天大笑道:“你还算明智,没跌进孙老四的口袋中去。”
“好了,咱们说正事吧。最近,全市的工人都开始闹腾了,你别到时候交不了货了!”梁家斌不放心地说。
“这倒是要命的事情,我得去提前安排了。就此别过,改日再聚。”周天瑞心急火燎地离开怡和洋行,赶回了公司。
日本纱厂凭借着技术和成本的优势,占中国棉织市场的四成以上得分额。日本在中国最大的棉纺企业是内外棉集团。内外棉集团依靠技术先进,科学管理,经营得法,又有不平等条约造成的特殊地位,营业发展很快,在中国建厂年年盈利,且纯利都在一倍以上。
历史上有些突发事件影响着人类文明的历史进程。内外棉纱厂无故开除中国工人,枪杀工人顾正红,引发了上海所有的纱厂都罢工风潮。工人们举着小旗上街游行,包围了日本内外棉纱厂。英国租界当局竟指使巡警枪杀游行的学生和工人,制造了震惊中外的惨案。全国工人、学生和商贩全面罢工、罢学、罢市,走上街头示威游行,展开了历时数月的“三罢运动”。
周天瑞带着周培康及公司的管理层到各家工厂去巡查。工厂里悄无声息的,连个拿摩温都见不到。工厂都停摆了,资方就没有了收入,总工会却要求资方支持工人的罢工,发给工人罢工补贴费。资方心里再不愿意,也不敢与总工会闹对立,只得拿出存款来贴补给工人。
大罢工刚开始,资方还有些侥幸心理,幸灾乐祸地关注着事态的发展。他们以为利用罢工来打压洋货,是华商最大的利好。
星五聚餐会上,虞和德乐呵呵地说:“工人这一闹腾就把日本纱厂搞瘫痪了,华商的棉纱就畅销无阻了。”
“何以见得?”袁卿宸不以为然地问。
“你想么,国人势必会抵制日本纱。日纱已占市场近四成多的份额,华商仅占四成多的份额,其余的是英美纱厂的份额;全国上下抵制洋货,国货不就成了紧俏货了么?”
闻澜庭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德兄有些太乐观了,不见得是大利好呢!”
“愿闻其详。”虞和德说。
“其一,洋行会低价倾销棉织品。商贩们是趋利的,他们会大批量吃进低价的洋货,撕去洋货的商标,换上自己的商标冒充国货来销售,赚的利润比自己生产还多,何乐不为呢?河北的商家就是买了日本人的白坯布,自家印染成花布再贴上自家的商标,就成了国产货了,结果是帮洋人出脱了大量积压的白坯布,国货反而成了滞销品;其二,咱们抵制洋货,洋货轮就不靠岸了,我们急需的机器、钢材、五金件等原材料就断了档,生产也必定会断档的;其三,工人罢工搞游行,工厂不出产品老板还得贴工钿,这种生意如何做得长久呢?”
众人频频点头赞同他的话。虞和德说:“罢工能有几天工夫么,工人们总要做工赚钱养家糊口的。”
“不见得,这次罢工来势凶猛,恐怕到头来损失最大的还是我们资方。”闻澜庭不以为然地说。
“工厂不生产,资方还要倒贴费用,一两月还撑得住,时间长了就要关门大吉了。”粤系的纱厂老板郭顺说。
“你头寸雄厚,两个月还撑得住,我是一个月都撑不住了!”荣敬斋挖苦他说。
“这样闹下去,恐怕半数以上的商铺、工厂都会倒闭的!”张老先生苦着脸说。
老板们议论纷纷,竟顾不上喝酒吃菜了。虞和德笑嘻嘻地催促大家吃菜,说:“牢骚太长防肠断。来来来,别光说不吃菜了,酒都快凉了。”
“除了你这尊弥勒佛,谁还咽的下酒菜么。”胡老先生忧虑地说。
“眼看着产品出不来,头寸快要断档了;供应商的材料费要付账,工人的罢工补贴费要兑付,银行的利息要承付,四面八方都是来要账的,这日子如何过得开心呢?”荣敬斋也是满腹惆怅地说。
“我看各位大可不必忧心如焚呢,周一会董们都到总商会来商议个对策,罢工问题么,会很快平息的。工人们也是要养家糊口,总不见得一天到晚在街上游行的。”虞和德依然很乐观地说。
“但愿如此吧。只怕是资方与工人的矛盾难以消弭,会越搞越大呢!”闻澜庭惆怅地说。
“这次大罢工时间拖得太长,资方怕是难以承受呢!”
“银行利息越拖越多,产品却出不来,这明摆着是要吃倒账么!”
众人怨气甚高,都感到压力山大,于是,资本家们都忧心忡忡地扒拉了两口饭,便都纷纷离席告辞了。
周天瑞回到家中,舒展地斜靠在客厅的沙发上。佣人极有眼色地端来了茶水。周天瑞接过茶杯喝口了茶,让碧绿的茶水在舌间徐徐搅动,再缓缓地咽入喉头。他尽情品味着明前龙井的香醇厚韵。夫人坐在沙发的另一端,看着他惬意地品茶的神态,便笑道:“看你那惬意的样子,你倒是品出啥格味道来哉?”
“豌豆的清香味。”
“那你何不去买些豌豆苗来泡着喝罢了,何苦要花上几十两银子去买这明前龙井呢?”
“嘿,你哪晓得这里的道行和韵味呢!”周天瑞惬意地品着茶。
“不就是茶叶么,还能喝出鸡汤味来么!”
“嗨,真是对牛弹琴。你只晓得饭食的味道,不知茶道的滋味。”
“这两天你连公司都不去了,可是要一门心思享清福当寓公哉?”
“咳,我倒是真心想惬意地当寓公呢,可公司里一万多人都是要开薪水的。况且,他们都是拖儿带女的一大家子人口,都张着嘴要吃食的。你说,我能清心寡欲地当寓公么?”
“你这几天就坐在沙发上品茶,全没做事的劲头了呢?”
“哎,你也真是越来越孤陋寡闻了。马路上到处是喊着口号游行的工人们,把马路都挤暴了呢。”
“那不是日本人开枪打死工人么!”庄珮瑶不以为然地说。
“工人罢了工,都上了街搞游行了。这就给我们资方落下巨大的亏空了,唉,只怕今年是要白辛苦哉。”
“哪能会这样呢?”
“工人不上班,总工会却要资本家发给罢工补助费,就好像天上会落银洋钿似地!我的银子难道不是辛辛苦苦地挣来的?”
“那你为啥不规定:不上班就不发薪水呢?”
“那是总商会要资方支持工人们反对帝国主义的爱国运动。我也是会董,总不能不遵守总商会的决定么。”
“那总不能无节制地持续几个月拖下去吧?工人不做出产品来,资方拿啥去换了银子发薪水呢?总商会该出头向政府提出要求,不复工就开除!”
“哎吆喂,现在这样的局面你还敢开除工人,这不是引火烧身么!给你戴顶汉奸的帽子,再把你家给抄了,都没地方去讲理呢!”
客厅里流水般地钢琴声不断地袭来,周天瑞不得不提高声音,夫人才能听清他的话语。周天瑞和夫人蹑手蹑脚地下楼去,只见四儿子毓隆坐在白色的三架钢琴前,入神地弹奏着C大调小奏鸣曲。
周天瑞思忖道:这是个不爱事业只爱艺术的儿子,书读得不甚了然,可这手钢琴却弹得行云流水,比那教堂里的神父还弹得好听;只怕将来是个爱女色不爱江山的情种。我这辛辛苦苦创立的事业可不能交给这样宝货呢!他对夫人悄声地说:“这老四整天像着了魔似地弹钢琴,将来是要靠弹钢琴混饭吃么?”
“这孩子随我,情感丰富且细腻高雅,很有些艺术天赋呢。”庄珮瑶得意地说。
“你还有心思得意地自夸呢,只怕是情感丰富了,智慧就差了。”周天瑞不屑地说。
“你这是说我呢?”庄珮瑶不悦地说。
周天瑞嘿嘿一笑,不予回答。门倌突兀地进来禀报:天台镇的堂叔来探访。周天瑞一听此话,急忙登上皮拖鞋就往门口跑,果然,来者正是堂叔周若贤。
周若贤身着士林蓝布衫,手提公事包,精瘦的脸上戴着副金丝镜,颇有几分学者的风范。寒暄几句后,他便说是前日来上海参加会议的。会议结束,就准备返回天台镇,顺道来府上探望的。周天瑞的情绪顿时兴奋起来。他随即叫管家去准备上好的酒席,要留周若贤小住几日。周若贤忙起身制止道:“我没有时间住的,只是见个面就得赶回去的。”
“多住两天罢,也好说说话,何故如此着急呢?”周天瑞不悦地说。
“身负重任不便久留呢。我俩且到书房去说几句话罢。”
叔侄俩朝书房走去。女佣把泡好的茶水送到了书房。
“阿叔开什么会议呢?可有能讲给我听的内容否?”
“反正你也是不介入政治的实业家,说与你听就如同说给泥菩萨听。所以我就不必讲了”周若贤神秘地说道。
“阿叔不是说过:四维张,则君令行……守国之度,在饰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
“你该看清楚,现在是谁掌控了社会财富,平民百姓处于什么样的社会地位。”
“这不是几千年来都是这样循环的么,靠的就是国学来维持社会秩序的么?”
“这些事暂且不讨论了,你往后看就是了。我今天来是向你筹一笔款子,用于天台镇学校的校舍修造,以备扩招教员之用。”
“你要多少?”
“起码要一万银元。”
“我就给你二万吧,把教师们的宿舍修得宽敞些。”
“那我就替教师们谢你了。”
“见外了,阿叔。我也是校董么,该出点银子的。”
“我对你还是这句评语:不忘渊源,善良厚道!”
周天瑞憨厚地笑着,叫来了周培康,让他去拿了银票交给周若贤。周若贤拿了银票连饭都不肯吃便起身告辞。周天瑞力劝堂叔小住几日,可哪里劝留得住,他还是急匆匆地要赶回宁波。周天瑞让培康去叫人买了后天的船票,硬是把堂叔留了下来。
两天后的下午,周若贤就着急地去十六铺码头,周天瑞让周培康去厨房包些点心和卤菜之类的食物,给阿叔带着路上吃。自己亲自把堂叔送到了十六铺的码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