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莱特咬着包子比了个手势,大概是“看在包子的份上不和你计较”,见他一面吃一面哼哼唧唧,吉尔伯特问道:“你笑什么?”
“你还是关心我的嘛,哈哈。”
吉尔伯特脸上一僵,移开了目光:“别把我想得太好,我为了保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想活下去有什么好害臊的?”莱特啃得满嘴流油,吉尔伯特安静了一会儿:“我以为你早忘了那件事。”
“没有忘。”莱特拿袖子擦擦嘴,认真的望着他,“我知道你过去吃了很多苦,但这又怎么样?你是我最信任的挚友,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等你了解我,就不会说出这种话了。”
莱特气结,一不小心被包子呛住了,咳得惊天动地。吉尔伯特连忙把水杯递给他,莱特咕嘟咕嘟灌干了水,才说:“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瞧不起自己的朋友。”
吉尔伯特的动作顿住了,莱特的话像细针刺中了最难堪的回忆。他紧紧攥着杯子,某种阴暗的情绪浮上心头,令他不禁开口:“你知不知道——”
“莱特,你醒了吗?”
房门突然开了,吉尔伯特猛然清醒,生生吞下了后半句话。塞拉督促莱特吃了药,见他的衣襟上沾着大片油污,不由叹了口气:“你是小孩吗?快去洗手,我给你拿替换衣服。”
“知道了。”
莱特趿拉着拖鞋走到盥洗室,可能躺了太久,他觉得头重脚轻,血全部涌到头部,脸上热得出奇。莱特用冷水泼了把脸,对着镜子眨了眨眼,眼前一片鲜红,滚热的鲜血从耳廓和鼻腔里流了出来。
身后传来塞拉的脚步声,莱特连忙擦了擦脸,却把血抹了一脸。“等等,别进来!”
门开了,塞拉手中的衣服落在了地上。她一个箭步冲上来,拿袖子抹着莱特脸上的血,袖子很快染红了。“救护车。”塞拉喃喃道,“对了,得叫救护车——”
“医院就在对面,走着去更快。”吉尔伯特说。莱特双腿一软,险些带着塞拉一起栽倒在血泊里。吉尔伯特跑来帮忙,总算把莱特架了起来。外面下着小雨,塞拉背着莱特,跌跌撞撞的跑进医院。她进门时一个踉跄,莱特从肩上跌了下去,不过几步路,塞拉的后背已全是鲜血。她爬过去抱起莱特,声音尖锐的几近凄厉:“医生!快叫医生!”
刚过午后,大厅里的护士正在打瞌睡,一见眼前的情形都慌了神,愣了半晌才慌慌张张的跑去叫医生。塞拉搂着莱特的头,迭声唤着他的名字。吉尔伯特突然看到了袖子里露出的一段手腕,上面布满了红色的斑块。
巨大的惊悸在脑中炸开,吉尔伯特不由自主的站起来,朝后退去。
“伯母,尽量不要碰他。”他听见自己游魂般的声音,“这种病……会传染。”
塞拉箭一般抬起头,吉尔伯特躲闪不及,撞上了她的目光。但塞拉很快移开目光,兀自跪在血泊中叫着儿子,直到担架接了莱特去急救室。
吉尔伯特向护士借了间病房,浑浑噩噩的走进浴室,脱掉衬衣,把花洒开到最大,拼命搓洗着身上的血迹。尘封的回忆涌入脑海,落雪的村庄、溃烂的手臂和红斑、草席裹着的尸体被烈焰吞没,还有黑头发的女孩——
花洒摔在了浴室的瓷砖上,吉尔伯特剧烈咳嗽起来,眼前一片模糊。他慢慢蹲了下来,缩成一团,紧紧抱住肩膀。
每次遇到危险,求生的本能总会先一步行动,甚至枉顾他的意志。但牺牲了一切才换来的人生,究竟有什么价值?
“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瞧不起自己的朋友。”
吉尔伯特无声的笑了。你从未了解过我,他在心里对莱特说,那个卑劣、自私,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一次次对亲友见死不救的吉尔伯特,如果你知道了,会不会露出鄙夷的眼神?
就算你会原谅他,还会把信赖浪费在这种人身上吗?
莱特浑身仿佛浸在岩浆里,他倒在床上,像去了鳞的鱼一样痛苦的翻转,指甲在头皮上掐出深深的血痕。很多声音围着他响个不停,莱特烦躁的想挥去那些声音,直到一只清凉的手贴在额上。他本能的靠近这只手蹭着,对方却离开了,尖锐的针头扎进皮肤里,一股清泉流入了他的血管。
体内横冲直撞的生物突然安静下来,但莱特已经精疲力竭。随着疼痛的消失,他直直坠入了一片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莱特蓦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棵树下。月亮已经出来了,清幽的月光洒落满园,园中野草丛生,宫门上朱漆斑驳,结着铜绿的门环衔在狮子口中。四周一片死寂,仿佛被囚禁在时空的牢笼中。莱特拾级而上,穿过绘着树木雀鸟的门廊,经过荒废的神庙,廊下的石灯笼闪烁着幽光。
远处传来潺潺流水声,莱特拨开树丛,眼前霍然开朗,竟是一大片开满睡莲的荷塘。月光脉脉如流水,荷塘中暗香浮动。一个孩子正挽着裤腿蹲在荷塘中,不知在寻找什么。
“小家伙,你在这里做什么?”他随口问道。孩子一惊,本能的回过头,然而没等莱特看清他的长相,他就匆匆跳到岸上逃走了,莱特连忙追上去。就在他奔跑的途中,周围的场景渐渐消融,他来到了一座寝宫门口。莱特推开门,宫中空无一人,猩红的帘幕垂着,墙上挂着一副伤痕累累的铠甲。一灯如豆,墙上烛影摇曳,莱特抚摸着铠甲上纵横的刀伤,他很想穿穿这副铠甲,便把它从墙上取下来,熟练的披戴整齐,拔出了佩剑。
一阵狂风突然从窗外卷来,他吃了一惊,连忙回过头。
“哥哥!”
“……菲尔德?”
他话音未落,周围的场景再度变了。滚滚黄沙扑面而来,断裂的刀剑插在沙漠中,刀口卷了刃,鲜血把黄沙染成了赤红色。潮水般的敌人从四方涌来,他的头盔已经碎了,未束的长发拂了满脸,一身征衣染尽血色。他疯狂的挥舞着长剑,鲜血披面,直到长剑终于断裂,许多把不同形状的兵器顿时贯穿了身体。
莱特惨叫一声,猛的清醒过来。塞拉刚打了个瞌睡,立刻被他吓醒了:“你怎么了?”
莱特本想开口,但发出的声音干哑得不成样子,塞拉连忙倒了杯水喂他喝下。莱特头痛欲裂,就像一把利斧劈开颅骨,把另一个人的记忆强行塞进去。他望向右臂,但臂上只有发病时留下的红斑:“刚才有谁来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