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天阴了下来,乌云一刻不停的壮大,不多时便占领了整个天空,风发出哭嚎般的调子,迈开长腿在空荡荡的街上飞奔。不一会儿,一道透明的雨滴子弹般射下来。暴雨如注,山路泥泞,桥下白浪滔滔,河里满是山上冲下来的树木。暴雨淋湿的鸦群被意外的来客惊醒,哑哑叫着起飞。菲尔德不小心踩到了桥上的青苔,莱特眼疾手快的捞住他。
“小心一点。”他把菲尔德抱到岸上,雨水沿着眉骨滑落。菲尔德伸手拭去莱特脸上的雨水,冰凉的小手碰到脸上,莱特愣了一下,握住他的手呵着气:“冷吗?别感冒了。”
菲尔德摇了摇头,莱特紧紧拉着他的手,艰难的在雨中跋涉。河岸是一片灌木林,雷声轰鸣,风把树木吹得折了腰,鞭子般的雨水抽打着花木,土里满是大大小小的水坑。就在这时,一道黑色的身影突然掠过天空,快得像一道幻影。菲尔德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哥哥,有燕子在飞。”
“燕子?”莱特顺着菲尔德的目光望去。别的动物都躲进了巢穴,只有黑色的鸟儿毫无畏惧的穿梭在风雨之中。“啊,那是雨燕。”
“雨燕?”
“嗯,它的外号叫‘没有脚的鸟’。这种鸟一生都在天空中飞翔、盘旋,从不会落在植被或者地上,坠落之时即为死亡之时。”
“坠落之时……即为死亡之时?”
菲尔德仿佛被震住了。他往前走了两步,仰着头,注视着雨燕疾驰而过的身影。莱特解释道:“这是雨燕的习性,好像因为身体的结构很难从陆上起飞。”
“但我觉得好难过。”菲尔德低头望着鞋尖,无论人还是鸟总有个落脚处,而这小小的鸟儿,留下来的不过是兄弟眼中一道转瞬即逝的身影。莱特的头又痛起来了:“别顾着那只鸟了,你忘了熊猫吗?”
他拿了根树枝当手杖,拨开挡在面前的灌木。树木渐渐稀疏,露出一个洞穴。莱特在袖子上擦了擦水,掏出手电筒拧亮。山洞内部约有六英尺高,四壁有人工开凿的痕迹。灯光照亮了前方的路面,长长的矿洞仿佛巨兽的食道,一旦安静下来便令人头皮发麻。两人一边走一边喊:“熊猫?”
没有回应,他们的声音回响在洞穴里,仿佛四周都是回音。莱特拢了拢领口,总觉得有东西在朝脖子呵气。电筒的光越来越暗,终于熄灭了。洞里一片漆黑,雨水哗啦啦冲刷着岩壁,莱特对着手电筒又咬又摔,却毫无反应,他不由骂了声:“妈的,不会没电了吧?”
菲尔德紧紧贴着他的后背,惊惶的四下张望。黑暗里亮起了绿莹莹的火光,洞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大群油光水滑的大老鼠,密密麻麻的挡住了去路,眼中闪烁着渴血的光。莱特立刻把菲尔德挡在身后,但鼠群浩浩荡荡的冲过身边,一眨眼便逃得没影了。湍流从洞穴深处涌出,一分钟前洞里还安静得犹如墓穴,现在热闹得像锣鼓喧嚣的舞台,各种藏在洞里的生物都争先恐后的往外逃。片刻后,洞里再次恢复寂静,到处散落着鸟羽和昆虫的鳞翅,只剩下兄弟两呆呆的站在原处。
“哥哥。”菲尔德小心的拉了拉莱特的衣角,“我们回去吧?”
动物预知危险的能力比人类强,这是灾难爆发的前兆。莱特同样吓得不轻,却死撑着不肯失了面子:“没、没事!哥哥会保护你的!”
他摸出打火机,蓝色的火苗窜了上来,莱特举着打火机,壮着胆子走在前面。不知过了多久,暗淡的灯光出现在矿道尽头,前方是一座发电厂。灯光照亮了长满青苔的砖墙,每隔一段距离点着油灯,水轮机搅动河面,滚滚白浪在桨叶之间跳荡。
自从新的发电站建成,这里便渐渐荒废。不知为何,所有机器都在正常运转,厂里却一个人都没有,灯管发出断断续续的惨白亮光,照着深绿的墙壁和水磨石地面。菲尔德四处张望,希望发现小狗的身影。
就在这时,一道暴雷在云层中炸开,灯管挣扎了一下,无声的熄灭了。楼梯口传来清脆的铃声,菲尔德下意识的闭上眼睛。
“你们在做什么?”
一个女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回过头,走廊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小女孩,跟他年纪相仿,剪着齐刘海,黑发用红色捻绳束结,长相端正秀丽。她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又问了一遍:“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你见过一只长得像熊猫的小狗吗?”
“熊猫?”
女孩眨了眨眼睛,转身走进主控室,不多时就抱了只小狗出来。菲尔德立刻叫出声来:“熊猫!”
小狗欢快的叫了声,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女孩摸了摸小狗的脑袋,小狗亲热的蹭着她,伸出舌头舔着她的掌心,她的脸上掠过一丝笑意。
“谢谢你。”菲尔德抱着小狗,朝她鞠了一躬。女孩说:“没事,我送你们出去吧。”
“不用了,我记得路。”
女孩没有出声,却回屋取了提灯。见她执意要跟上,莱特不由心生疑窦。“你叫什么名字?”
“小南。”
女孩拎着提灯走在前面,她的声音清清冷冷,皮肤白得没有半点人气,像节日里摆在柜台上的人偶娃娃。莱特吞了口唾沫,喉咙口有些发紧。在黑暗的雨夜,空无一人的废厂房里突然冒出一个漂亮女孩,简直像恐怖电影里的情节。趁小南不注意,他悄悄在她的胳膊上摸了一把,皮肤却是温热的,触手光滑细腻,他不禁捏了捏。
“哥哥!”菲尔德恼怒的叫道。小南停下脚步,眼神骇得莱特连退好几步。“再敢碰我一下,我就杀了你。”
“不就是摸了你一下嘛,何必这么凶。”莱特放下心来。小南冷冷的剜了他一眼,举起提灯,照亮了面前的厂房。厂房由许多单间组成,房门全部朝左,每层楼的拐角都遵照一定角度,构成严格的六角柱,走在里面很容易迷路。菲尔德隐约觉得奇怪,却说不上缘由:“哥哥,你有没有听到声音?”
“声音?”
“对,虫子的声音。”菲尔德犹豫了一下,“很多虫子,嗡嗡的扇动着翅膀。”
莱特凝神倾听,外面的风里夹杂着草木的窸窣、惊飞的鸦鸣、雨打山岩的噼噼啪啪、车辆破开雨幕发出的鸣笛。但当安静下来时,机器运作的噪声中夹杂了异样的轻柔声响,好像有人在耳畔吹着气。
莱特有点耳鸣,他想起来了。每年春天他都要去养蜂的农户家帮忙,当蜜蜂们成群结队归来时,整个农场都是嗡嗡的声响。蜜蜂喜欢把蜂巢建成一个个六角形的小隔间,蜂巢深处悬着花生状的王台,蜂后的蛹就藏在王台当中。莱特小时候顽皮捅了蜂窝,惊慌失措的蜜蜂一涌而出,把他蛰的浑身红肿,整整发了一个星期高焼。
后来塞拉告诉莱特,工蜂的刺连着肠胃,蛰了人很快就会死去,除非遇到生存危机,工蜂不会主动袭击人类,莱特就再没干过这种事了。一个生命从诞生到成熟需要漫长的时光,毁掉却只需要一瞬间。一场事故,一场疾病,甚至只是一个孩子的无心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