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长夏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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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破茧

“沉默的人背后一定都有故事。”他眼角微微瞟了我一眼,压低声音对着那个女生说,“比如你右边那个。”

这句不痛不痒的话轻飘飘地传入我耳朵里。

我没有抬头,正看着东野圭吾的《白夜行》。

“我从来就没有太阳,所以不害怕失去。”

壹、

我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噩梦,梦里的一切都陌生而熟悉。

陌生的校园街道,来来往往陌生的面孔,然而这一切又是那样熟悉,熟悉的高中生活以及熟悉的课本。

我转学了。

从一个熟悉的地方转到了陌生的环境,从一片光明的前途转到了前程尽毁的道路,从高处跌落到低处,从一所人人向往的高中堕落到众人皆叹息的职中。

家里的亲戚都说我疯了,他们毫不掩饰从目光中透露出来的冷漠与厌恶。

我一意孤行的决定在他们眼中是离经叛道,我苍白无力的自救在他们口中是无可救药。

透过指间的缝隙我看不清人们脸上的表情,堵上耳朵我听不见身后的窃窃私语。我再一次清楚地意识到,我的世界隔离在人们之外。而这一切,都不是梦。

“你记住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你是因为抑郁症转学。”妈妈定定地看着我。

“为什么?”

“如果你让大家知道了,这所学校就不会要你,所有人都会远离你,唾弃你。所以,你一定要好好保守这个秘密。”

从妈妈嘴里说出来的一字一句如同冷冽的冰刃毫不留情地刺在我心上。

2019真糟糕啊。

我掩面落泪,后又自嘲一笑。

不,或许糟糕的只是我罢了。

贰、

“我向上是迷茫,我向下听见你说,这世界是空荡荡……”

从耳机里轻轻传来的歌声让我下意识调大音量,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垂下头穿过人海往前走去。

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开始不敢再直视人群了,当我回过神来便发觉自己已经习惯了低头行走,习惯了调大歌声音量远离一切喧嚣。

想起刚刚茶艺课上那个男生不经意间说的那句话,正偏偏击中我心脏,触及到记忆深处中那一段漂浮的灰暗过往。

今天这节茶艺课与往常不同,老师没让我们上课反倒开起心理讲座。

一听到这个消息,班里像炸开了锅一般,仿佛于他们而言这只不过是一个不用上课的好消息。

周围的吵闹声,讨论声,以及老师在讲台上激情昂扬的演说,都在无形之间形成一道屏障。

那只不过是个与我无关的世界。我如此想着,便把小说拿出来看。

没过多久我听到一阵细小的啜泣声,抬头看了看。原来是一个女生应邀上台讲述自己的家庭故事,大概是讲着讲着便忍不住哭了出来。

周围的同学似乎也受情绪所感染,霎时安静了下来,如同一块石头扔进河里,沉下去后只剩下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收回目光,再次低头看起书来。

“沉默的人背后一定都有故事。”小组里有一个男生微微瞟了我一眼,压低声音对着我左手边的那个女生说,“比如你右边那个。”

这句不痛不痒的话轻飘飘地传入我耳朵里。

我没有抬头,正看的是东野圭吾的《白夜行》。

此时恰好见到雪穗说的一句话:

“我从来就没有太阳,所以不害怕失去。”

叁、

我在今年四月份左右去看了心理医生,诊断单上赫然呈现的大字仿佛对我宣判下死刑,重重在我身上割下一刀,让我再也无力站起。

时隔两年,我的抑郁症复发了。

两年前,刚上初一的我开始有了自残行为和自杀倾向,被送医院诊断为抑郁症。

我很幸运,当时在班里有一个女生向我走来,于我从混沌之中救出,自那以后她一直对我不离不弃。

我也很不幸,历史再次在我高一期间上演,那时的症状同初一不相上下,不再是单单的自我伤害,甚至有了躯体化反应。

我会在某一节课上无缘无故地落泪,那是毫无征兆的,上一秒还在认真听讲下一秒泪水便滑落下来,伴随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悲伤。

我每天都活在恐惧之中,夜晚睡眠并不好,不是一夜未眠便是半夜惊醒。

至今我仍清晰地记得濒死的感觉,明明躺在被窝里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度,麻木的双腿,清楚地听见剧烈跳动的心脏一下又一下拍打在胸前的声音,无处可逃的不安感充斥全身。

我努力按住胸口,拼命地大口大口呼气,尽管紧闭双眼却止不住哭泣,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难受,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难过,只能一遍遍在心里乞求着这份痛苦能够消失。

...

我的泪水浸湿了纸张,看似已经愈合的伤口实则在泡胀触目惊心的疤痕。

肆、

一次接一次而来的痛苦终于影响到我的生活,转学是下下之举,如若当初还有一线希望,谁又愿意放弃苦读三年寒窗得来的高中学位。

我在星期天照常回宿舍先放行李,由于回来得比较早,整栋宿舍楼静悄悄的,加之傍晚时分,显得小小的房间里几乎被蒙上一层厚厚的阴影。

正当我收拾好之后坐在床边,忽地一股窒息感朝我袭来,安静的角落似乎冒起“咕噜咕噜”的声音,逐渐在我耳边放大。

我感到一阵眩晕,整个人缓缓从床上滑落下来,我就那么蜷缩着身子,紧紧抱住自己,随之而来的是不安与恐惧,似潮水一般逆灌入肺。

我强按住胸口大口大口喘气,一边告诉自己不要怕,身子却忍不住颤抖,下一秒泪如雨下,我听见了泡沫破碎的声音,也听见了深海翻腾的浪声。

疼痛感侵蚀着身上每一寸肌肤,深入骨髓,我无声地哭泣,脑壳一下又一下撞向床杆,我想发声,但喉咙就像被鱼刺卡住一般,只隐隐约约听见微弱的呼救。

“救...我...救....”周遭依旧无人经过,只剩下那句轻得在空中仿佛随时都能被风吹走的余音在宿舍里一点点熄灭。

身边的朋友得知此事后一再劝我去看心理医生,从医院回家之后终于向妈妈坦白了这一年来我在学校承受的痛苦。

后来学校的班主任以及心理老师试图多次与我谈话,然而我还未开口便哭了出来,我没有办法开口,也不知该如何诉说这一切。

哪怕在医院也是如此,在医生频频提问下,我闭口不谈,在一声声无奈的叹息之中,我拿到的是抗抑郁药物以及转学建议的医生证明。

“这都是我自己的问题罢了。”

如此,我便用这句话掩盖而过,这是我孤注一掷的自救,也是我甘愿深埋无人能懂的扭曲。

望着他们充满失望的眼神,我知道这一切再也回不去了。

伍、

我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微微咧开嘴角,暗沉的眼神毫无一丝光亮。

我只不过是人海之中一个平庸而渺小的人,背后哪有什么故事呢?那不过是我写下一行又一行空洞而麻木的无病呻吟罢了。

“你为什么会从高中转来这里呢?”

已经不知道听见多少次这样的问题,每当职中里的人一提及,就像在众目睽睽之下肆意地撕开我的伤疤,他们看着鲜血淋漓的伤口就像在观望马戏团里小丑的表演。

面对一个从外而来的学生,人们总是怀着好奇心,试图打听我一切的过往,尤其是“从高中转到职中”这一看点,对他们来说更是充满新奇。

还记得妈妈带我去教务处那天,教导主任直截了当地问我,为什么要转来职校。

每当听见这个问题,恐惧就瞬间爬满全身,我害怕这痛苦不堪的过往会沦落成他们眼里的笑话,会成为他们打着“惋惜”的旗号在背后议论我。

就在这时,妈妈替我开口了。

“她不想读高中了。”

“你不想读了?那你想出来找工作?”教导主任狠厉地目光朝我看来。

我立马摇摇头,在心里大声地呐喊。

不,我根本就不想这样,我不想到一所职校,不想放弃拼搏而来的学位,更不想毁了原本好好的前程。

然而我什么也说不出,脑海里不停回放着妈妈说的话。

“不要告诉任何人你是因为...转学...”

“她就是不想...”

像是电路遭到卡顿一样,耳边传来“滋滋”的电流声,我将自己包裹起来,织起一个蚕茧,对这个世界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陆、

我从回忆中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倒掉一盘满满的饭菜了。

我并不感到惊讶,就像是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事,转身放好盘子走回教室。

从我转来这里的第一天开始,就已经发生这个状况了,我没有任何食欲,不觉得饿也不觉得饱,有时打好饭以后我会陷入沉思,然后意识恢复清楚的时候我已经倒掉饭菜,也许我吃过几口,也许我没有起筷。

这里的环境是陌生的,尽管一草一木皆相同,教学楼的一砖一瓦也不是我曾经见过的模样。

然而这里的课本却又是熟悉的,指尖摩挲过的页面相比起来只是少了六门科目,掌握的知识对我来说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我毫无悬念地在这个班里成为了第一名,人们对我献上的掌声在我听来嘲讽不已,人们所羡慕的成绩在我看来就是现实发出一遍遍冰冷的嘲笑。

这里的日子太过安逸,每日漫无目的地等待时间耗去,终于让我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往原来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

我看见手腕处伤痕累累,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定。不可以再这样下去了。

背后议论的声音没有错,我本是成绩优异的高中学子,转来一所满是流氓痞子的职校,可惜了一个才子。

那个男生说的话也没有错,沉默不语的人背后都有不一般的故事,我从不为转学的问题开口解释,也不与任何人交好。

正因为我背负了这个故事,忘却不了这段过往,才选择将自己封闭起来,选择建立起另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

如今的我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也曾雄赳赳气昂昂怀有一身的热血与梦想都被尽数冲刷。

柒、

“在世间,本就是各人下雪,各人有各人的隐晦与皎洁。”

就在前几天,以前高中班级里的一位同学突然加我为好友,我感到不解但还是同意了申请。

后来他来找我聊天,在谈话过程中他提到我的转学,我极力绕开这个话题,不愿让任何人再解开我尘封的过往。

从他告诉我的话中,我似乎看到在普通高中的他们也并不如意,并非大多人都是成绩优秀,也有游走在边缘的人日日为成绩苦恼。

恍惚中我渐渐看清眼前的云雾散去。在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无路可退,仍竭力向前进发,一盏盏明灯背后的故事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这没有关系,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他最后这么对我说道。

我无力地笑了笑。现在的我只是一粒被风化侵蚀而尽的沙子,误以为看到的光芒也只是太阳折射所散发的色彩,并不属于我。

那一刻我终于接受了现实,我无力去改变现状,唯有好好活在当下。在堕落中极力向上的不止我一人,正因一无所有才无所畏惧。

我停下手里的笔,密密麻麻的纸张满是褶皱,被泪水渲染开的字迹模糊不清。

这是我第一次试图剖析自己,也是我第一次下定决心写下这篇故事。

——再见,再不见,无比珍视过的一切。

我描绘这一切选择与过去告别,涂抹掉浓墨重彩回归现实的空白。

我知道语言是最苍白无力的,我不会呼吁身边的人多去留意生活中的抑郁症患者,亦不会渴求他们回头看看我,也不曾向任何人开口倾诉,因为这个世界本就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但我知道,现在所经历的一切终将成为我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