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梁山虎“逃”出匪巢
陈家大院并没有为玲子的回来,表现得过份欢喜,相反气氛似乎更加凝重。
陈立全向父亲讲述了赎玲子的经过,说到山虎被镇三山扣下当胡子时,他眼圈泡上泪水。
玲子妈与女儿抱头相拥好顿痛哭。
秀英在旁边也是泪水涔涔。
玲子要去见父亲,玲子妈不让,说过两天等他消消气,再去见顶多挨顿骂罢了。玲子不肯,说祸是她惹的,爹打她骂她都是应该的。
玲子妈拦不住,提心吊胆。
玲子来到父亲面前,双膝跪下,喊了声爹,啜啜地哭了。
陈福坐在炕上,脸朝里面,听女儿叫他,他也不搭理女儿。
“爹,女儿错了……”
陈福端着烟袋手抖了一下。
“爹……”
陈福还是未应。
玲子妈小声说:“他爹,闺女来赔不是了,你就别……”
陈福偏过脸,又扭了回去,那眼里分明噙着泪,好半晌儿,说:“你……你还有脸回来……”
玲子妈松了口气,丈夫这么说,就是饶过了女儿,她示意玲子起来。
陈福说:“以后你再敢出大院,我打折你的腿!”
玲子还直挺挺地跪着。
玲子妈忙说:“玲儿,快回你屋去吧。”
玲子并没动。
玲子妈欲去拉女儿。
玲子抽泣说:“妈,我……我有事儿求爹……”
陈福脸复现出愠怒。
玲子妈生怕丈夫发火说:“你这孩子真是的,有啥事明个儿再说呗。”
“不,爹,我三哥是为了我才……爹,你咋的也要把我三哥救回来啊!”玲子说完,捂着脸放声大哭。
陈福的心翻了个儿似的难受,当刚听到山虎的事,他的惊呆不亚于听了女儿被绑票的信儿。他怎么也没料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脑海里首先想到的是,他如何向老梁大哥交待,人家信赖他,把儿子放在大院,留在他身边,想学点本事,指望日后有个出息,可是为了救自己的女儿,使得人家的孩子被镇三山扣住,成了一个打家劫舍的胡子,抛开救命之恩不说,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啊。况且老梁大哥就这么一个儿子,不,就是再多有几个儿子,谁又肯让自己的孩子,过那种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枪子儿不长眼睛,万一……陈福心如刀绞,不敢再想下去了。
玲子哭着说:“爹,那镇三山杀人不眨眼,我真怕他对我三哥……”
“你个兔崽子,那山虎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非把你……”陈福气得将烟袋往桌子一敲,烟杆折成两截。
“爹……”
“你,你给我滚出去!”
“玲儿啊,你爹他能不管山虎吗?你就别在这儿气你爹啦!”玲子生拉硬拽把女儿扯走了。
玲子妈说的没错儿,陈福一门心思想的就是如何救回山虎,他和大儿子已商量过了,在他看来,胡子扣住山虎还是为了钱,他让大儿子再去筹钱,另外去找那个花舌子,探一下镇三山开出的价码,就是花赎女儿的几倍钱,也要赎回山虎,同时,他准备去山里,找一些与他曾有过交情的绺子的大当家,看能不能给镇三山过个话,放了山虎,陈立全问是否告诉老梁大爷儿,陈福摇头,他一是怕老梁头着急上火,二是也没脸去说。
十来天过去,奏效不大。
陈福找了几个山里老朋友,他们都说这个镇三山是外来的,新起局的,没有来往,说不上话。
陈立全钱是准备了不少,可是找到那花舌子,递回的话说镇三山不要钱,看中的是山虎这个人。
陈福愁思不展,好在听说镇三山待山虎不错,多少放点心,但用什么方法救回山虎,他真想不出辙了。
玲子经历这次不大不小的磨难,象变了一个人似的,脸上失去往日的天真,也听不见她那欢快的笑声,换之是郁忧和泪水不断,她知道父亲和哥哥在为山虎的事奔波着,她不敢去问父亲,每天都问哥哥,一听说没有准信儿,她就躲在自己房里偷偷地哭,说来也怪,好象长这么大所积攒下的泪,都集中在这时侯流出来了,若按她以前对山虎的态度,她不会如此动心或者说是伤心,可就因为她曾那样儿的对待过山虎,她才倍感内疚,现在不要说闭上眼睛,就是睁着双眼,在帽儿山胡子窝里那一幕幕,时时闪现着,山虎,不,是三哥,他不惜性命救她,没有一点犹豫,没有一丝惧色,尤其回想起生死离别的瞬间……她的心都要碎了,她真怕以后再也见不到山虎,连赔理、赔罪的机会都没有,那她的心一辈子也不能安宁。静夜,她默默地祈祷苍天,祈祷她在庙会时拜过的佛主、观音,保佑她的三哥,白日里,她常常一个人坐在大院门口的石墩,呆呆地望着远处,希望那熟悉的身影出现,希望奇迹出现,她瘦了,瘦出尖下颏,瘦得眼睛无神,瘦得让人心疼、让人怜悯……
也许是玲子的真诚感动了神灵,也许是她的泪水打动了上帝,奇迹出现了。
这日,一匹快马来到大院门前,从马鞍上跃下一人。
玲子怔然地看着,目中无人。
“玲子……”那人轻唤了一声。
玲子身子一震,认出了这人就是她朝思暮想的山虎,可她还犹在梦中,不相信这是真的。
山虎甩开缰绳,又喊了一声说:“玲子,我是三……山虎。”
“三哥……”玲子站起来,扑上前,抱住山虎的胳膊,嚎啕大哭。
山虎一时不知所措,扳住玲子肩头问:“玲子,你这是……家里出啥事了咋的?”
玲子哭着摇头说:“没……没有,人家是惦记你,怕你……”
山虎笑了说:“没事儿,没事儿,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有人飞跑去给老掌柜报信。
陈福趿拉着鞋,跌跌撞撞跑来,嘴里不住地喊着:“是山虎回来了吗?真的吗?山虎在哪儿,山虎在哪儿呢?”
玲子妈、陈立全、陈占全、秀英等人都奔向前院。
山虎忙迎住陈福,憨实地叫了声:“叔、婶……”
陈福抱住山虎,抚摸着山虎的脸,颤抖着声音说:“孩子,你可算回来了……”
玲子妈抹着眼泪说:“山虎啊,咱家人没一天不念叨你呀,就说你叔吧,饭吃不下,觉睡不实啊,生怕你有个一差二错。”
山虎扶陈福走进上房,陈家上下这样对他,着实让他感动,可是他木讷,不会客套,只一个劲儿说:“叔、婶、哥、嫂子,是山虎不好,让你们操心了。”
陈福说:“孩子,你这话说哪儿去了,唉!都是玲子惹的祸,让你遭了这么多天的罪啊!”
玲子依在嫂子身边,定定地看着山虎,父亲这么说她,她是毫无怨言。
秀英说:“爹,玲子也知道自己错了,天天坐在大门口,盼啊盼啊,这不真把山虎给盼回来了吗!”
玲子听嫂子这么说,破涕笑了,把脸躲在嫂子背后,不好意思了。
玲子妈也说:“可不是咋的,这山虎再不回来呀,我这闺女就得急疯了。”
“妈……”玲子羞得一脸绯红。
陈立全问:“山虎,你咋回来的,是不是偷着跑回来的?好家伙,真有你的。”
山虎说:“不,是镇三山放我回来的。”
“噢,那小子能有这个善心?”
山虎说:“这阵子我跟他处好了,他见我打心眼儿不愿吃绺子这碗饭,就让我回来了。”
陈福赞许地说:“看来这镇三山也是挺仁义一个人啊!”
山虎从后腰解下一包东西,递给陈福。
陈福打开一看,愣住了说:“孩子,这……这不是咱们那十根金条吗?”
山虎说:“镇三山让我给你老捎回来的,他说他知道你老的名气,也愿交你老这个朋友,就算是孝敬你老的吧!”
陈福感慨地说:“这咋说好呢,山虎啊,我听出来了,人家镇三山这么做,都是冲着你呀,好!这样的朋友咱们不能忘记啊!这金条叔不要了,你搁起来,留着日后用。”
山虎慌忙说:“叔,我在大院有吃有喝,我要这玩意干啥儿?叔,你老快收起来吧!”
“山虎啊,你听我说……”
山虎汗都急下来了说:“叔,你不是要赶我走吧?”
陈福笑说:“这孩子,咋说这话呢?这样吧,我先给你存着,等你用的时侯,叔再给你。”
山虎挠挠脑袋笑说:“叔,我长这么大,还没花过钱呢!”
“哼,还有不会花钱的?真是个土包子。”玲子在一旁小声地说完,一吐舌头。
陈福高兴地说:“大全啊,你告诉后院,宰两头猪,晚上多做几桌菜,咱们要连吃三天喜儿。”
陈立全笑着应声。
陈福又说:“还有,我看山虎这孩子是块料啊,大全,今后山虎跟着你,你带着他,学着管大院的事儿。”
玲子忙说:“爹,那三哥不管我了?”
陈福说“经这么大的事儿,你还没个长劲?还用人看着你?”
“我,我咋的了?”
“你说你咋的了?再犟嘴,我拿烟袋锅子刨你。”陈福爱昵地一扬胳膊。
玲子闪到母亲身后。
在场的人都笑了。
当晚,陈福破例地多喝好几盅酒,破例地与家人吃了好长时间,他让山虎挨着他坐,一个劲儿劝山虎喝酒,又不住地给山虎夹菜。
山虎心里好个温暖,他本不善饮酒,架不住大伙儿相敬,一会儿脸便红得如猪肝,多亏身体素质好,并没失态。
陈立全喝得兴起,不停地与人碰杯,除了年节,他不敢大喝,今个儿见父亲高兴,他也就无所顾及了。
黑头端着酒碗过来说:“山虎,我敬你一盅,唉!咋说呢?这次在帽儿山,要不是你救回玲子,我呀是真没脸在大院呆下去了,今个儿,当着老掌柜的面儿,我先自罚一碗,完了我再给你倒酒。”
山虎忙站起来说:“黑大哥……”
黑头苦笑说:“不,我不配当你的大哥,要不是你岁数小,我……我该称你是大哥,这样吧,你要是把我当兄弟,你以后就叫我老黑咋样儿?”
山虎是以实对实的人,在他内心,他也敬重黑头是条汉子,拉住黑头的手说:“那我就不见外了,老黑……”
黑头一饮而尽,激动地说:“山虎,好兄弟……”
又有几个炮手过来敬酒,他们听黑头讲述在帽山儿,山虎临危不惧的表现和山虎的身手及枪头子的功夫,虽未亲眼所见,心里也是着实的佩服。
“山虎啊,你是真人不露相,哪天也叫我们开开眼。”
“山虎,你的枪法是打猎时练的?”
“镇三山八成是怕了你,才放你下山,是不是?”
这话引起人们的好奇,纷纷让山虎讲帽儿山上的事,还有是怎样离开帽山儿的,就连二全也不住地催促。
玲子更是焦急,站在山虎背后央求着。“三哥,你就讲讲吧,求你了……”
陈福也来了兴致,笑着说:“山虎,那你就给大伙儿说说,你是咋下帽儿山的。”
山虎抓耳挠腮,在帽儿山,在生死择决之时,他面不改色、荡气回肠,因为在他的骨子里,有着父亲传下的刚烈,回到这大院,也不知为何,又恢复了他特有的怯懦,不,准确说是腼腆,他还从没在这么多人的面前说过话,尤其是吹嘘自己,若不讲,人们似乎是放不过他,好在有酒壮胆,他断断续续地讲起来……
……
山虎是在玲子和黑头下帽儿山第二天拜的香。
一般来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得上胡子的,想入绺子,首先要有可靠的人担保,会写字的还要立下“走马飞崖”、“不计生死”的字据。而后要“过堂”,具体说就是试看胆量,来人在自己头上顶个葫芦或酒壶之类的东西,背着身朝前走,不许回头,约走到百步左右,大当家的伸手一枪,只听“咣”的一声,那人头上的东西被打得粉碎,这时,大当家的上前摸摸那人裤裆湿没湿,有的走不出十步就尿了裤子,也有的听到枪响,吓瘫了,这样的人肯定是不收的,能挺住的,被称为是“顶硬”,自然就过关了。
接下来是拜香,也就是插香对天盟誓。
这套仪式是比较繁索的,有问有答,问你是为何而来,何人保举,是否能听从命令,遵守门规,所发誓言,以香为凭,若犯条款,甘愿受罚。随后把一只白公鸡的头割下来,表示“不忠不义,有如此鸡。”
镇三山是半路出家的绺子,规矩没这么多,他最看重的就是胆量,这一点山虎是没的说了,他所说的拜香就是要和山虎结为兄弟。
在空地,摆一长条桌,立有关二爷的画像,两边贴着堂联,上联是:有一点忠心方可结拜,下联是:无半丝义气何必联盟。香炉里插着九柱香,镇三山、瘦子、山虎各上三柱。
镇三山抱拳说:“今有兄弟入我门。”
瘦子说:“三人从此要同心。”
山虎说:“我把哥哥当亲人。”
镇三山又说:“关二爷面前起的誓。”
瘦子说:“桃园结义在如今。”
山虎说:“若有反心尸首分。”
三人说完跪下给关公磕头。
绺子其他弟兄也随之跪下。
拜香结束,绺子要大吃大喝一顿,以示庆贺。
山虎就这样成了镇三山的三柜,也称之是三当家的。从一个山里的猎手、一个平民百姓,转眼间变成了胡子,山虎心里有说不出的滋味,是的,他是被强迫的,以他的身手,随时离去,易如反掌,但毕竟拜过香,盟过誓,若真不辞而别,不要说良心上过不去,也违背了父亲对他忠诚、信义的教诲,那他就不是山虎了。
绺子接到“眼线”的准确报告才下山“啃富”,大多时间都在山上傻呆着,闲得无聊,除了吃喝拉撒睡,便推牌九、看小牌、掷骰子赌钱。
山虎没有这些不良嗜好,没事儿常在山上转悠,间或打几只飞禽,用来下酒,他不会喝,镇三山和瘦子不依不饶,晚饭时,非喝上两口不可。当他把这帽儿山顶走个遍后,不能不佩服镇三山有眼力,选择了个好地方。
帽儿山是磨盘山的支脉,这里峰高坡陡,上下山只有一条小道,马匹上来都得连拉带拽,在峰口处,有个天然石堡,放上一杆枪,任有千军万马也难通过。峰顶处,却极为平坦,树木茂盛,朝阳的山坡,开出几块菜地,最关键的是有一眼四季不断流的泉井,水对于住在高山上的人,比粮食都重要。数栋木楞房依山而建,冬暖夏凉,还有马棚,狗窝……
山虎自小随父亲走遍这一带的山山岭岭,但见到如此险峻、幽静的地方不多,若不是入了绺子,他也会喜欢长住这里的。
镇三山看出山虎愁眉不展、郁郁不乐,说实的,他不是没有同情心,似想,一个大户人家的少爷,过惯富裕的日子,且还未曾娶妻,便被圈进绺子,搁谁能不上火呢?大凡当胡子的,都是被逼得没路才跳上马背,可这个山虎……唉!镇三山真是相中了山虎的好功夫啊!尤其通过这些天的接触,他更加喜欢上山虎,有事儿没事儿都愿找山虎唠扯,当然唠扯的同时也是变相地劝解山虎。
“老三啊,我就纳闷,那天你是用啥把两个崽子的家伙儿打掉地上的?”
“松树塔儿。”山虎说的是真话,那日,上山前已被搜过身,进门时,他蹲下装着系鞋带,想划拉几块小石头,不想摸到两个松树塔儿,他掖到裤沿子里。
镇三山吃惊地说:“松树塔飘轻的,能有那么大的劲儿?两个崽子胳膊疼了好几天,我说老三啊,你是打哪儿学的这一招儿?”
“跟我爹学的呗。”
“你家老爷子是富贵身子,赶情还有这两下子?了不得,了不得呀!”
山虎一愣,知道镇三山说的老爷子是指叔陈福,忙说:“说笑话呢,我爹哪会这玩意,是我小的时侯在林子里转悠,闲着没事儿,用石头打鸟练出来的。”
“飞石打鸟,空手夺枪,老三,就凭这个本事,你就能包打一面啊!”
山虎憨笑说:“大当家的,你这是寒碜我呀。”
镇三山认真地说:“不,我说的是实情,我和老二唠过,象你这手把儿,用不了几年,在山里准能闹个响名。”
山虎说:“我啥也不图稀,就想……”
镇三山笑说:“又是想回家?”
山虎低头不语了,与镇三山和瘦子拜香后,也算交心了,没必要过于掩饰自己。
瘦子在一旁岔开话头说:“说到空手夺枪,大哥你也不孬啊,没有你下了国兵那两棵枪,咱们这绺子还开不了张呢。”
镇三山摆手说:“我那点事儿,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山虎不认为自己是什么好汉,但他佩服英雄好汉,打小没少听父亲讲英雄好汉的故事,所以一听瘦子提起镇三山空手夺枪,他十分感兴趣,紧着催瘦子讲出来。
瘦子心里也服山虎,但不愿山虎名气高于镇三山之上,这才提起镇三山空手夺枪一事,借此想压一下山虎。
镇三山原本也是个好庄稼把式,靠扛劳斤过活,混到三十来岁,还是个穷光蛋,连媳妇都没娶上,后来碰到瘦子,两人常在一起喝酒,一唠到这缺吃少穿的穷日子,都感到窝囊,说这样活着,还不如当胡子,不受累、不受气、不服天朝管,吃喝玩乐,至于这条命,反正也不值钱,过一天少两晌。镇三山说,真的当胡子,也不能去“插边”,那样没有出头之日,干脆自己拉杆子起局,可是这得有本钱,说白了就是必须有枪啊。
这天,两人闲逛到屯外,见常去那个小酒铺外面拴着匹马,凉棚里,坐着两个满军的国兵,因为天热两人把子弹袋都解下来,挂在旁边椅子上,两棵大枪也放在一边。
镇三山动心了,他躲在树后,让瘦子去小铺打来半斤白酒,他一口干了,脱下衣服,光着膀子就往凉棚那儿走。
瘦子不知他想干什么,忙去拽他,他说让瘦子在这儿等着他,瘦子吓得心直哆嗦,远远地着着。
镇三山走进凉棚哈哈大笑。
有认识他的人说:“你小子在哪儿喝成这样,傻笑啥呀?”
两个国兵也都喝八分醉了,袒胸咧怀,并没在意。
镇三山又笑了一阵说:“真他妈的邪性,这事儿说出来能笑掉大牙。”
“啥事儿值得你这么乐呀?”
镇三山斜眼瞅了下国兵说:“我刚才在七家子饭馆,看见一个小子喝多了,空着手,愣把两个当兵的枪给下了。”
“真咋的?你别瞎白话了。”
“我要是掏瞎,我是你揍的!”
山里人都愿听稀奇事,围过来说:“你给咱们说说是咋下的。”
镇三山端起一盅也不知是谁的酒,喝了下去,抹了抹嘴巴说:“七家子那个饭馆你们知道吧?就是张老三开的……”
有人说:“知道,知道,张老三用洗脚水做豆腐……”
另有人说:“别提那埋汰事儿了,还是说说咋下国兵枪的吧!”
旁边的国兵说话了:“喂,说啥呢?啥国兵国兵的,这国兵是该你叫的?”
镇三山忙说:“哎呀,对不起,我没看见两位老总,我是给他们讲七家子下国兵枪的事儿呢!”
国兵眼睛都喝得有点睁不开了,舌头直打圈说:“你说两个国兵叫……叫人把枪下走了,你……你他妈的……”
镇三山慌忙说:“老总,我不敢瞎说,这……这是我亲眼看到的,就是半个时辰前的事。”
国兵说:“咋……咋下的,你说给我哥俩儿听听。”
大伙儿也等着急了说:“老总都让你讲,你就快讲吧!”
镇三山凑近国兵跟前说:“在张老三那馆子里,有两个跟你俩穿一样外套的老总,正喝得高兴,进来一个汉子,大笑说一个胡子把两个当兵的枪抢去了,两个当兵的问是怎么回事,那人就……”
在场的人都听得聚精会神,包括那两个国兵。
镇三山伸手去拿起桌边的枪。
一个国兵问:“你……你动它干啥儿?”
镇三山笑着说:“我这不是一边给你学那胡子咋抢的,一边给你讲啊……”
另个国兵说:“妈的,别……别走火。”
“那胡子上去把两个当兵的枪都背上了,随手又把那子弹也……”镇三山说着,动作极快地把两棵枪和弹袋都挂到身上。
这时侯,听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连那国兵也蒙在鼓里说:“你……你拿一棵比……比划比划就行了,咋两棵都背到身上了,也……也不他妈的嫌沉?”
“那胡子把枪弹拿好了,‘腾腾腾’几步跨到马上……”镇三山说话间,退到凉棚外,解开缰绳,飞跃到马上。
大伙儿似乎才明白是怎么回事,都瞪眼傻看着。
两个国兵似乎也清醒了一些,站起来,踉踉跄跄地说:“你……你想干啥?你……你他妈的快给我下来。”
镇三山在大排队当过几天差,会摆弄枪,他“咔嚓”把子弹推上膛,枪口对准国兵哈哈大笑说:“听清没?看见没?这就是一个胡子空手下了两个国兵的枪。”
两个国兵吓醒酒了,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一动不敢动。
也有熟悉镇三山的人,喊着他的名子说:你小子不要命了?
“老子不是不要命了,老子是想上山当胡子啦!”镇三山说完,打马来到惊得目瞪口呆的瘦子面前,拉瘦子上马,向远山奔去……
瘦子讲完哈哈大笑。
山虎也跟着大笑说“大当家的,你真行啊,这么说,咱们的绺子就是这么拉起来的?”
镇三山嘿嘿地笑说:“有骨头不愁肉,两三年的工夫,咱们这不也是一队人马了。说来说去,都是大伙儿帮衬,眼下又添了你这个虎将,这日子就更好过了。”
山虎自此对镇三山更加敬重,但敬重和想念大院,不,应该说想家、想父亲是两回事,细细算来,从去年冬天到现在,半年未看到父亲了,想必他老人家还不知道他的儿子已当了胡子,在这方面,他到不担心会遭到父亲的责备,因为他知道父亲是个明事理的人,父亲历来对绿林中人刮目相看,说吃这碗饭的人大多是被逼无奈的好汉,并与不少绺子当家有交情……
“老三哪,你就别惦记家了,我跟你说,你入绺子的事,要是让官府摸着影儿,对你老爷子也没好处啊,过些天,你真想得厉害,就偷着回去看看吧!”
一次,三人喝起酒,镇三山见山虎又是愁眉不展,说出了这句话。
山虎苦笑说:“大当家,你就不怕我一去不回来?”
镇三山叹声说:“留人留不住心啊,你真不想回来,是你心里没你这两个哥哥,咱们那香也就算白拜了。”
山虎低头沉思不语。
镇三山说:“老三啊,哥哥也是明白人,要是我没猜错,你除了想家,还有别的心思吧?咱们都是磕过头的人,你有啥儿你就说吧,别闷在心里,憋屈出病来。”
山虎一是喝了点酒,二也觉得这是个机会,便说:
“大当家的,二柜,你们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了,我要是再瞒着你们,我就不是人了,我……我跟你们实说了吧,我不是陈家大院的人,也不是玲子的亲三哥。”
镇三山正啃着一个鸡腿,停住口,愕然地看着,以为听错了。
瘦子也愣住了,结巴地问:“那,那你是谁呀?”
“我……我姓梁……”
山虎见话已挑明,心中豁然地坦荡了,索性都讲了出来,从父亲与老掌柜陈福的交情,到自己是如何去陈家大院,最后说到来帽儿山……
镇三山好象第一次见到山虎似的,审视半晌,把嘴里的鸡肉吐到地上说:“这么说你是神炮老梁头的儿子?”
山虎说:“是啊,大当家认识我爹?”
瘦子说:“在山里打着吃的,哪有不知道老梁头的?”
镇三山眼里闪出复杂的光色,最后沉下脸,把鸡腿往桌上一扔,起身走了。
“老三啊,你呀,你呀,你咋不早说呢。”瘦子说完也走了。
山虎一个人呆坐着,心里禁不住又胡思乱想,镇三山面呈不悦,是因为他的欺骗?还是与父亲有什么过节?不过,据他所知,父亲是很少与人结仇,更别说是绺子上的人。不,不会的,听瘦子那话,也就是埋怨而已。唉!管他呢,反正话已说出了,他就等着镇三山发话了,有一条他心中有底,无论如何,不会危及到他的性命,毕竟都是拜过香的弟兄。
接下来几天,镇三山似乎有意躲避着山虎,常一个人“闭目养神”,脚丫子也不搓了。
山虎问瘦子,瘦子也闪烁其辞。
这天晚上,镇三山和瘦子叫来山虎,三人来到外面空地,那儿已摆好桌子,上面的香炉插满九柱香。
夜空上一轮圆月。
镇三山闷声闷气地说:“老三啊,东西都摆整齐了,你拔香头子吧!”
“大当家的,你,你这是……”
山虎虽没在绺子久住,多少明白绺子的规矩,“拔香头子”表示是退伙不干,要与“挂柱”一样,有个仪式,一般选在当月十五左右,月亮出圆、星星出齐,摆上香案。常言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想拔香的,除非家里爹妈、老婆、孩子出了大事,经绺子“踩盘”确认后,方可“拔香”,大掌柜在仪式后说:“兄弟走吧,啥时侯想‘家’,再回来‘吃饭’!”
退伙人说“谢大当家的!”
“来人哪,给兄弟拿盘缠!”
“顺当,顺当!”
退伙人揣一些钱财便可走了。
若无故“拔香”,大当家要把帽子扣在桌上,二柜对退伙人说:“难为你跟队这么长时间,给你个走法吧!”
众胡子上前,割下退伙人耳朵或挖掉眼睛,重者剁下生殖器。
山虎面不改色,盯看着镇三山。
镇三山说:“老三啊,你别多想,我早说过,咱们绺子没啥讲究,起初咱们哥三个拜了香,今个儿,我们哥俩儿合计了,想让你顺顺当当下山回家,再拜一次,把香拔了,日后再碰着面,就当是朋友吧!”
瘦子恳切地说:“唉!说心里话,我和大哥是真舍不得你走啊!”
镇三山仰头长叹,清辉的月光下,那张粗犷的脸,布满了悲凉的惜别。
山虎心头一热,颤声地说:“大当家的……”
“老三,拔香吧……”
镇三山嗓子有些沙哑了,要知道,他作出这样的决定是很艰难,甚至是痛苦的,以他本意,他舍不得放山虎走,相处多日,他越发的看出山虎不但功夫好,为人坦荡、仗义,绝对是条汉子,有这样人在绺子里,对他镇三山称得上是如虎添翼。可是在山虎说出真实身份后,他蒙了,自知是留不住这个人了,原因很简单,山虎不是陈家大院的人,他想利用山虎搭上陈家,指望日后陈家救急,已是不可能的了,还有一点就是,山虎是山里远近闻名的老梁头的儿子,一想起老梁头,他隐隐有点后怕,当初,他要是真杀了山虎,那老梁头不要说找来几个绺子做帮手,就凭老梁头一杆洋炮,为儿子报仇,取他性命也是早晚的事。基于这些,他考虑再三,与其留不住山虎的心,不如高高兴兴让山虎离去,也不枉朋友一场……
仪式过后,一个崽子拿来小皮口袋,递给山虎。
山虎打开一看,是赎玲子时带来的那十根金条,他愣住了说:“大当家的,这是咋说呢?”
镇三山说:“兄弟,多少是这么个意思,你带回去,就当是我和老二孝敬老爷子的。”
山虎说:“大当家能让我下山,我感恩不尽了,这东西我说啥也不能收。”
镇三山说:“咱们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的弟兄,你要是见外,是不是打算从今后就不再来往了?”
“不是,不是……”
瘦子说:“老三,大哥都说这话了,你再外道,可就不对了。”
“大哥,二哥,我啥也不说了,别看我拔了香,我心里有两位哥哥,山不转水转,日后要是用得着我山虎,我要是说一个不字,我就不是条汉子。”山虎说完,跪倒在地,流下眼泪,这一阵子,不说是度日如年,也是做梦都想飞下山,而今真的离去,一种惜别之情油然升起,这大哥、二哥,也是发自于肺腑喊出来的。
镇三山、瘦子忍住泪上前扶起山虎。
……
山虎讲完,天快亮了。
屋内寂静无声,玲子妈早和秀英带孩子回房歇息了。
玲子始终站在山虎身后,不知是被山虎的情绪感染的,还是被镇三山的仗义所感动,反正那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晶莹的泪珠。
陈立全一拍桌子说:“好,这镇三山是条汉子,山虎,你和他的头没白磕。”
陈占全兴奋地说:“象镇三山这样的人,要是能打日本鬼子,该多好啊!”
陈福瞥了二儿子一眼,感慨地说:“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啊,说来说去,还是你老梁大爷儿有威望啊,你们要记着,做人就得象你老梁大爷儿,讲个义字和信字,听见没?”
在座的都是晚辈,齐声答应。
陈福又说:“山虎啊,这镇三山有仁有义,咱们不能忘,赶明儿个得想法回报回报人家啊!”
“哎,我听叔的!”
……
陈家大院表面上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生活,但经过这一系列的变故,从老掌柜陈福到家里所有的人,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不过只有一个人例外,这就是玲子。
玲子天性活泼,在她遭绑后,山虎被留在帽儿山,她整日哭天抹泪,为山虎担忧,山虎回来了,她心中云消雾散,不,应该说比以往更快乐了,是因为没人管着她,无拘无束?似乎也不是,过去山虎跟着她、看着她,想甩都甩不掉,气得她骂山虎是跟屁虫、土包子,现在颠倒过来了,她开始跟着山虎、看着山虎了,有时抓不到山虎的影儿,她也免不了骂上几句,不过跟屁虫是骂不出口了,顶多骂句土包子,就是这土包子,也骂得掩饰不往一种嗔怨和娇昵。
山虎照陈福的吩咐,跟随大哥陈立全掌管大院的事,忙里跑外,一天不大得闲。
有时在院里碰见玲子,说笑上几句走开了,始初他没觉出异常,后来,他发现玲子与他说话时,不但神采飞扬,而且那双眼睛火辣辣地盯看着,使他不敢正视,偶尔目光相碰,他心里便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胆怯和惊慌,所以,他尽可能地避开她,比如吃饭时,他见她端着碗过来,他就借故到另一桌。山虎这样做,是有他的道理,他虽生活在山里,脑子却不混浊,说心里话,他也非常喜欢玲子,喜欢她那泼辣的话语、清脆的笑声,可是男女有别啊,是的,他是她三哥,但毕竟不是亲兄妹,若惹出闲话来,丢父亲的脸不说,他也无颜留在大院了。
玲子性格天真,无所顾及,不只一次地公开说她就愿意跟山虎在一起,至于为什么,她也说不清,反正自打在帽儿山生死离别的一瞬间,她这个三哥,不,应该说是山虎,便占据了她整个的心。
这对两个未谙世事的男女来说,是否算得上情窦初开?
“你成天总躲着我干啥呀?我咋的你了?”一天傍晚,玲子在大院门口堵住山虎,拉着脸问。
“我,我没有啊!”
“那我一到你身边你就走,我……我能吃了你呀?”
“我跟大哥跑事儿,不是忙吗!”
“吃饭也忙?”
“你……你不是说不愿意让我跟着你吗。”
“你跟着我和我跟着你是两回事儿。”
山虎嘿嘿地笑了,小声说:“都是你的理儿,嘴这个厉害呀。”
玲子未笑说:“我算看透你了,明里老实巴脚,其实可有个老猪腰子了。”
“我……我咋的了?”
“你跟我来一趟。”
“上哪儿?”
“到我屋里。”
“这要开饭了,咱们明天……”
“一顿不吃饿不死你呀!”玲子说完转身就走。
山虎不得已随玲子而去。
玲子的闺房洁净、清爽,有一种特殊的味道,门帘、窗帘都与别人的房里不一样。
山虎走到门口,迟疑一下。
玲子挑开挡帘说:“我的门上没挂杀人刀,你怕啥儿?”
山虎进到屋里,一下愣住了。
屋内靠窗的八仙桌上,摆着碟、筷和六个扣着盖的菜盘,还有一小坛酒。
山虎不解地问:“这是干啥?”
玲子咯咯地笑起来,与刚才那一脸冰霜判若两人。
山虎说“你这是唱的哪出戏呀?”
玲子揭开盘上的扣盖说:“我呀,我是想谢谢你这个救命大恩人。”
“谢我?谢我你就敢吃小锅?你这不是情等着找挨骂吗!”
山虎知道大院有个规矩,除了陈福老俩口,谁也不许吃小锅和在自己屋里吃饭,而且过了饭口,那只有等下一顿了。
玲子笑嘻嘻地说:“你是说怕我爹看见吧?没事儿,他老闺女从小嘴馋,他也不是不知道,坐下吧,我跟你说,这是我自个儿下灶房做的,你先偿偿,好吃不!”
山虎说:“你还会做饭?”
玲子哼了声说:“你别隔着门缝把人看扁了,做饭算啥呀?我还会包饺子呢,不过今个儿这菜是大锅扒拉的,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嘿,将就着吃吧!”
山虎内心深处喜欢这个妹妹的,若不是心有顾虑,他愿意跟她单独在一起的,以前他也曾进过玲子的屋里,绝没今天这种气氛。
玲子先给山虎倒上一盅,自己也斟满。
山虎说:“你也喝酒?”
“土包子,我这不是陪你吗?”
“我也不会喝酒,咱俩儿可别整高了。”
“少装相,你会不会喝酒,我还不知道?来,咱俩儿象你和我哥他们喝酒一样,先走一个!”玲子作出男子的模样,端起酒盅。
山虎忙说:“玲子,我多喝几盅,你少喝,行不?”
玲子一饮而尽。
山虎也喝得一滴不剩。
倾刻间,两盅酒下肚,玲子面似桃花。
“咱们都少喝,多唠唠嗑。”山虎把酒坛搁到自己这边,他真怕玲子喝多,本来吃小灶就犯了规矩。两人在躲在房里,让人看见更不好了。
“我听你的!”
山虎还第一次听到这柔细的声音,再看那张妩媚的脸,他心中一颤,但想到自己三哥的身份,也只是一颤而已。
两人边吃边唠,说到唠,几乎都是玲子在说,山虎在听。
“你在帽儿山不是挺能说的吗?还有你回来的那个晚上,说到镇三山,你嘴楂子也不善啊,咋一跟我唠就没嗑了?”
“我,我说啥呀?”
“想啥儿说啥儿呗,谁唠嗑还能照本本唠啊?”
山虎不是语迟的人,说来也怪,一见到玲子,想说什么,又觉得没什么说的。
玲子手拄着下颏,眼睛定定地看着山虎说:“我问你,在帽儿山你为啥舍着命救我?”
山虎说:“我答应叔要把你领回来,那也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你就不怕死?”
“我……我急了,也没想那么多呀。”
玲子不知为何轻叹一声,瞪了山虎一眼说:“我以前那样对你,你就不恨我?”
“我……我可没恨过你啊!”山虎急忙分辨,一听这话就是发自于肺腑。
玲子“噗哧”地笑了说:“你呀,你,跟你是啥话也说不明白呀!”
山虎挠挠脑袋笑了。
玲子给山虎挟完菜,把酒盅伸过来说:
“你再给我倒一口呗!”
“不行,你都喝四盅了,再喝就多了。”
玲子象孩子似的撒娇说:“三哥,我喝了这盅,还有事求你呢!”
“求我,啥事儿?”
“你不给我倒酒,我就不说。”
“那也不能让你喝了,你不说拉倒。”
玲子放下盅,噘起嘴扭过身子。
山虎也怕玲子真生气,不得不给玲子斟上半盅。
“还是我三哥好。”玲子的脸又晴朗起来,不过她没喝那半盅酒,看来要酒是假,使小性子是真。
山虎问:“你想求我啥事儿,说吧!”
玲子一脸认真地说:“我想让你教我武把操儿。”
山虎一怔说:“武把操儿?你个姑娘家家的学那玩意干啥儿?”
“姑娘家咋的了?谁说姑娘家不能学啊?你教不教给个痛快话,少姑娘姑娘的,我不爱听这个。”
“玲子,我是说……”
“好,你不用跟我拿架子?赶明个儿我进山去找我梁大爷儿……”
山虎忙说:“我……我不是不想教,可这事儿是不是得跟叔说一声呀?”
“这是咱俩儿的事儿,你老提我爹干啥?我跟你说,你要是告诉我爹,我……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山虎为难地说:“这伸胳膊撩腿,万一……再说练武也不是一天两天的工夫。”
“哎呀。你就别磨叽了,伤着我算我倒霉。”玲子来了痛快劲儿说:“我都找好地方了,就在后院菜园子。”
山虎不得已地说:“那就听你的吧!”
“等我学会你那招儿,谁敢欺负我,我就……”玲子边说边比划着,酒洒了不说,酒盅险些飞了出去。
山虎笑说:“好了,好了,你这么拔尖儿,谁敢欺负你啊。”
“还说谁敢呢,我要是有你那两下子,能让镇三山给绑去?还有吴小个子,对了,三哥,我总想问你,那次吴小个子要打黑头,是不是你暗地给他一下子,把他的手腕子给打肿了?”
山虎笑了笑。
“你到是说话呀,是不是啊!”
山虎点点头。
“你是用啥打的?”
“胭脂盒。”
“好啊,你把我的胭脂盒当石头了,你得赔我呀,不,不用你赔了,你先教会我这一招儿,就算是你赔我的了。”
山虎笑着摇摇头,他知道学武的艰辛和苦处,一般人是没有那个耐力的,更何况是蜜罐里泡大的玲子,可他看着孩子气的玲子,那样的兴奋,他不好再说什么了。
玲子又斟满两盅酒,调皮地说:
“咱们干了这一盅,今个儿就算认师父了,对了,那你说我以后是管你叫三哥,还是叫师父啊?”
山虎正色地说:“叫啥随你,不过这酒你是不许再喝了。”
“你就让我喝一盅呗。”
“一口也不行!”
“我听你的,可我给你倒酒,你得喝呀。”
山虎说声行,顺从地喝了下去。
玲子笑盈盈地看着山虎。
山虎虽喝了不少酒,头脑还是清醒的,他从玲子眼睛里分明看出了什么,不敢往深处想。
玲子还要给山虎倒酒,她不知为何,特别喜欢看山虎酒后的憨态。
山虎说:“不,我不能再喝了,时侯也不早了,我该回屋了。”
玲子说:“忙啥呀?好不容易找这么个闲空儿,多唠一会呗。”
山虎起身欲走。
“你是不是怕谁说三道四啊?”
“不,不是……”
玲子嗔怪地说:“你就把心搁肚子里吧,今个儿请你吃小灶,我妈知道,别人看见了也不会说啥的,你多坐一会吧,我不让你再喝了。”
山虎复坐下,说实话,他也不愿意走,只是心里……
屋内出现短暂的寂静。
“三哥,有件事我早就想问你。”还是玲子先说的话。
“啥事儿?”
“我咋从没听过你叨咕你妈呢?”
山虎神色顿时暗淡下来,好半晌儿喃喃地说:
“我都没见过我妈……”
“那你妈她……”
“你就别问了。”山虎心绪烦躁地站起来,硬梆梆地甩下一句,摇摇晃晃走了。
玲子立时意识到她的问话,触到了山虎的隐痛,她想拽住山虎解释一下,又怕解释不明白,引起误会,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山虎背影,唉!都怪这张嘴,玲子懊悔地照自己脸打了一巴掌……
月淡星稀,万籁俱寂。
山虎回到自己房里,灯未点,衣服未脱,仰面躺在炕上,怔然地望着天棚。不知是酒力作崇,还是玲子的话语犹在耳畔,妈妈这个对他陌生而又熟悉的字眼,占据了他整个心田,对每一个人来说,有父必有母,可他山虎自打呀呀学语到今天,不要说没见过妈妈,就连一声妈妈他都没叫过,记得在他刚刚懂事,他也象玲子问他一样问过父亲,他的妈妈在哪儿?父亲象遭霜打了似的,眼里噙泪,把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后来随着年令的增长,父亲向他讲述了一切……
老梁头祖籍山东登州府,少年时便成了孤儿,后被一个有名的拳师收为关门弟子,学的是形意六合拳。他吃苦耐劳、勤学苦练,十多年过去了,他不但武艺超群,且长得一表人才,不少人家看中他,想把姑娘嫁给他,当时已病重的师父也张罗着给他成婚,可他怕娶来的媳妇不孝敬师父,执意不肯。至师父去世,他又守孝三年后,被一家镖局请去当镖师,在朋友的撮合下,与一个品貌俱佳的姑娘成了家。
婚后的生活是甜蜜的,也是短暂的,在山虎刚满一岁时,山虎爹去外地走镖,山虎妈上街买菜,被府台的儿子看见,这小子是当地出了名的恶少,他拦住山虎妈百般调戏,吓得山虎妈忙跑回家中,可那恶少色胆包天、不依不饶,竟带着家丁追来,在梁家的院子,将山虎妈糟蹋了……
山虎妈虽性情柔弱,却是个把身子看得比命都重的女人,她哭过后,亲过儿子,找借口把儿子托付给旁边的邻居家,而后投河自尽……
山虎爹回来,想不到已家破人亡,他是个刚强的汉子,没流一滴眼泪,也没惊动任何人,安葬了媳妇。
那个恶少也知道山虎爹是个镖师,多少有些心虚胆怯,可数天过去,并不见山虎爹有什么反应,甚至都没到官府去喊冤,他放下心了,照旧吃喝玩乐,他做梦也没想到死期已离他不远了。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山虎爹手提一把单刀,潜入府台的深宅,割下逼死山虎妈恶少的头还不算,将人人痛恨的府台也杀了,并放火烧了府台大院……
这事儿在当时传遍了整个山东,官府下令辑拿山虎爹。但徒劳无益,山虎爹和儿子山虎犹如水气蒸发了似的不见了。
山虎爹在报仇前就选好了去向,那就是象众多的在本地生活不下去的山东人一样:闯关东。他背着儿子,昼伏夜行,机警地躲过追捕,最后来到关东,在磨盘山的深山老林之中,过起隐居生活……
在山虎的记忆里,他刚能站稳脚跟,父亲便让他在地上翻跟头打滚,锻炼筋骨,并循循渐进,教他形意功法和六合拳法,在他能跑能颠后,父亲带他进林子,那时山虎最佩服的不是父亲的武功,而是父亲的百发百中的枪法,似想一只猎物飞奔着,父亲枪响之后,猎物倒下,到近前查看,猎物身上很少有枪伤,多是子弹从猎物的耳朵眼射入,这样的皮子才能卖个好价钱。
山虎央求父亲教他打枪,父亲笑着摇头,后来他才明白,这枪法和拳法是相通的,形意六合拳讲的是:心与气合,气与力合,力与意合,也就是说,心到意到,意到拳到,拳到力到。这枪和武功靠得都是自身的悟性。
山虎和父亲就在这山林里相依为命生活着,大概在他十岁左右,父亲常领他到一户人家,那家与他家一样,也是两口人,不过是母女俩,父亲让他喊那女人婶儿。
婶儿把山虎搂过去,说山虎与她的女儿都是苦命的孩子,她让女儿管山虎叫哥哥。
山虎在山里很少见到生人,冷不丁有了婶儿和小妹妹,他一时还不习惯,直到连去了几次,他才适应,并喜欢上婶儿的家,更让他喜欢的是婶儿家的那个叫小白毛的女儿。
小白毛比山虎小五六岁,肤色白、头发黄,最好看是那双深陷的眼睛,乌溜溜、毛茸茸,好象是会说话似的。每次见到山虎便张着小手,嘴里喊着哥哥扑上来。
自从有了这个婶儿,山虎和爹穿戴得整齐多了。再大一些,山虎明白了父亲与婶儿的关系,同时他也明白了,父亲之所以没有把两个家合在一起,是父亲心中始终怀念着山虎妈,同时也怕婶儿成了妈对儿子不好……
窗外泛白,山虎一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