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狂四郎无赖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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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雾人亭异变

樱花时节,淡云笼罩的午后。眠狂四郎脚步从容地走在从北日洼町去六本木的芋洗坂坡上。

寂静的道路两旁并排着下级官吏的房屋和寺庙。虽说春日慵懒,家家户户闭门不出,清风亦无影踪,然一枝白花探出寺院土墙,飞舞飘零,给小路平添了一丝风情。

一路无人,直到登上斜坡才有一人与他擦肩而过。此人肩扛黑漆桶,是个沿街卖灯油的小贩。

此时正值诸侯去江户参勤交代[12]的时节,远方道路上大名的列队如皮影一般,倒是无声的好景致。

狂四郎于这份静谧中,却生出不合时宜的沉闷之情。

水野忠邦把自己的宠妾美保代让给了狂四郎,狂四郎则把她托付在侧头役武部仙十郎家中。临行前美保代凝望的明眸,深深印在狂四郎的脑海中,挥之不去。美保代的眼中没有怨恨、憎恶,只有无助的哀愁。

——那个女人,可能活不长了。

想到这儿,狂四郎突然意识到肩上的重担。

——怕是拿着这种东西的缘故吧。

狂四郎摸摸袖兜,伸手进去轻轻握住那件物事,不禁苦笑起来。这是小直衣人偶中的女人偶头,男人偶头应该在美保代怀里。

逼迫水野忠邦砍掉的人偶头,狂四郎不知为何没有扔掉它的勇气。

——算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突然,狂四郎拐入一条岔道,他已冷静地收回思绪。与美保代的事相比,此刻他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稍行片刻,眼前道路豁然开朗,两旁并列的旗本府邸也愈发恢弘大气。这里密布御书院番[13]组、大御番组等幕臣的宅第。

不过,狂四郎找的这一家却是这附近最陈旧荒芜的府邸。门牌上书“茅场修理之介”。

狂四郎推开侧门上的小门进去一看,里面有五百多坪[14],面积看来,这里的主人是旗本中级别较高之人。当时还是由俸禄高低来决定府邸面积的时代。

不过,府内比他在门外想象的还要荒凉破落。

狂四郎在玄关处叫门,一个形容枯槁的佣人出来答话。不等客人开口,他便低头俯身应道:“我家主人不在。”

“在下已知。不过,在下想与贵府谈一谈你家主人的事。鄙人眠狂四郎。”

“是,不过——”

“贵府夫人在吗?”

“我家主人尚未婚配。”

“那么,其余家人是否方便?”

听闻主人尚无家室,狂四郎略微安下心来。

“实在不巧,如今,府中无人执事。”

戒心很重啊。狂四郎看破佣人的用意,冷冰冰地说:“在下来送贵府主人的遗发。”

“你说什么?”

狂四郎见佣人脸色骤变,催促道:“劳烦传达在下来意。”

狂四郎穿过书院时匆匆一瞥,察知旗本原是名门之后,附书院、壁龛、橱架、储藏室的格局均与旧时礼仪相符。

片刻,出来一位不过二十岁上下的女子。此女并无特别之处,狂四郎只是觉得其身形单薄,仿佛用力一抱便会散架般纤细柔弱。

“姑娘是贵府主人的妹妹吗?”

“是。小女静香。听说您带着兄长的遗发——”

“不错,确实如此。”

“兄长是在何处遭此不幸?”

女子声音甚是坚毅。眼下执掌府中大局的恐怕只她一人。

“你可知令兄为何长期在外?”

“小女不知。”

“那请听好了,令兄丧命于水野越前守的上宅,斩杀他的正是在下。”

静香瞪大眼睛盯着狂四郎,美丽的芳唇只是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令兄是若年寄手下的庭番,潜入了水野越前守的上宅。这么说你能理解吧,不打倒他,他就会打倒我——迫不得已罢了。”

庭番——就是密探。由于任务特殊,与一般庭院看守不同,他们受命时须左手持竹扫帚,跪伏御龙台下(江户城大奥[15]与中奥之间)拜受上谕,这便是职名由来。他们往往从勘定所[16]拿上钱,到大丸和服店深处换上农、商、工、僧侣的衣服,改变身份后,就从妻小家仆那里斩断行踪,不知去向。若是中途暴露身份死于非命,也无人告知其家人。

放箭射杀美保代,反被狂四郎一刀毙命的仆人便是如此。茅场修理之介这个名字,则是狂四郎从美保代口中得知。

“此事已呈报幕府,贵府也不能报仇,在下顺便来告知罢了。我不会逃避,你们何时何地都可率人找我寻仇。”

狂四郎说到这里,暂且停下等对方回话,他看对方无反应便又说:“还有一事,令兄被派去越前守府邸的原因,请如实告知。”

说完他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包放在榻榻米上,除遗发外,里面还有个奇怪的东西。

那是一个食指长的青铜十字架(Lignum Crucis)。

“这是令兄脖子上戴的东西。”

狂四郎紧盯静香,目光犀利,不放过她任何细微的表情变化。静香脸色苍白,却无丝毫惊异之色,只是痛彻心扉的悲伤。

于是,狂四郎接着说:“令兄是为了隐藏密探身份而故意佩戴国之禁品呢,还是不堪忍受密探的悲惨经历而皈依天主教呢?他是真的敬仰天主,虔诚向救世主耶稣基督做礼拜并相信天堂的存在吗?你怎么认为?”

言辞犀利,咄咄逼人。

静香抬眼回视狂四郎,眼中怀疑的神色越来越浓。

——她看到十字架都不诧异,能对我知道天主教用语这点深表怀疑?哼!

瞬息间,狂四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身跃起。

他迅速飞转至静香身后,左手覆向樱唇,右手从她腋下和服开口探向酥胸——他不容静香反抗,一气呵成。

狂四郎的右手五指正要拂过静香那温润丰满的玉峰。静香羞愤交加拼命挣扎,向后仰倒,却不料膝头失守,露出散乱的绯红内衣下摆和雪白小腿。

下一瞬,狂四郎右手摸到她心窝,猛地一拽,随之身形后移三尺。

他手中攥的是与静香兄长修理之介一样的十字架。

“这受洗是自你们兄妹二人开始的么?还是说你们家族世代都在偷偷信仰基督教?罢了,在下随便问问,并不奢望答复。不管怎样,这都需要非凡的勇气,在下深感佩服。”

早自宽永年间,幕府就开始取缔天主教并清除教徒,之后,基督教徒被完全肃清。因此,文政末年竟还有人胆敢在胸前佩戴十字架,并且还是旗本家,这根本无法想象。

静香背过脸去,血色全无,不过,她像那些坚信神之光的教徒一样,眉宇间尽显坚毅。

狂四郎徐徐站起身来:“方才多有冒犯,请姑娘原谅。事先声明,在下只是一介穷浪人,并非朝廷密探,也无意探听什么。我只是对姑娘尊崇的天主,还有洋鬼子传教士有些许敌意而已。”

狂四郎留下这么几句有深意的话,突地起身出了外廊。离开前他回头,却意外看到静香脸上浮起深深的鄙夷之色。瞬间他怒火中烧,难以抑制。

出玄关时,狂四郎觉察背后有人盯着。回头一看,发现一个家丁坐在房屋正门口的木板台阶上。

——那人也是信徒?不,不像。估计是一个是对主家不利的家伙。

狂四郎就这样急匆匆远去。

离开小门,道路寂静如初,狂四郎穿行在稀疏的日光下,四周没有人影。

他走到旁边府邸前,对面胡同里闪出一个人。此人便是身着半缠[17],作手艺人的扒手金八。

“先生,这地方可真不好找啊!”

是狂四郎告诉金八住所,让他随后过来的。

“这回咱怎么办?”

如今,金八煞有介事地做了狂四郎的跟班。

“照此演下去的话,该我被砍头了。”

“什么?”

“你来演敌方。”

“别说笑了!我绝对不干。”

“不,若非如此,计划就无法实施。今夜,那座府邸会有一位年轻女子出来,你跟着她弄清去向。不过也可能空等一场——”

“什么呀!听说今儿有年轻姑娘哟——嗨,俺在墙外等哟等,看到了松影、梅花和樱花。月亮出来了挂树梢哎,小雨、桐花未来到,钟声响了第七声哟,俺也要把你等到。先生,这差事咱干!”

金八蹭蹭塌鼻子,乐滋滋地答道。

暮六[18]时分不久,静香悄悄溜出宅第,她头戴黑绉绸御寒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

黑影等候多时,倏地从暗处跟上,悄无声息。静香自始至终毫无察觉。

夜色中的北日洼町到宫下町,一路热闹非凡,静香始终低头疾行。

她终于在一家店前停下脚步。环顾四周,看到一条桥对面的饭仓新町那沿河而建的规模不小的店面,门牌上书“经销地方粮谷·备前屋”。这或许是位于深川的贡米批发店的一家分店,地处水运便利、装卸自如的地方,这类店铺在市井中随处可见。

静香正要走进店里,身后一个声音骤然而至:“喂。”

静香回过身去。

一个男人笑容可掬地半蹲在她面前。此人正是金八。

“冒昧打扰,请见谅。请问您是旗本家茅场府邸的小姐吗?您别介意,咱不是什么可疑的人。有些事想告诉小姐您——那个,在这儿就行。小姐,没猜错的话,今天有个自称眠狂四郎的浪人去过府上了吧?”

静香本来还强装镇定,面无表情,听到这儿不禁大吃一惊,眼波流转。

“咱无意间得知那小子杀了小姐的哥哥。我自己也跟他有深仇大恨,小姐要是想替你哥哥报仇的话——那浪人最近迷上了一个唱常磐津调的师傅,常去芝增上寺大门前听曲。夜过九时才回去……哎,这时便可在判官桥畔伏击——就是这个意思。千真万确,咱也是想亲手杀他报仇的人……那就先告辞了。”

金八压低声音快速说完,也不等静香回话便转身而去。

静香全身僵硬,看着金八混入人群消失不见,等猛然回过神来,便慌忙进了备前屋。

女佣引静香来到最里间的主屋旁的侧室客厅,接待她的是一位五十岁上下的商人。这个人身宽体胖、面相富贵,裂缝似的细长眼里波澜不惊,紧闭厚唇的模样仿佛生来便是谨言慎行之辈,他便是备前屋。

“小姐屈尊来此……哎呀,你脸色很差,发生什么了?”

静香俯下身,稍微攒攒精神,自语般说:“我哥哥,被人杀了。”

“嗬——这真是飞来横祸啊。”

备前屋只声音带着一丝讶异,眼神依然冰冷镇定。

“杀我哥哥的浪人,今天亲自来我家,送那个——十字架。”

“什么?这这这——”

备前屋听闻有人殒命还冷淡镇定,此刻却像被鞭笞一般,一脸惊愕。

“那个浪人,他是何人?”

“那人自称眠狂四郎,是个年轻男子。他在水野越前守大人府上杀了我哥哥……也就是那时候发现了十字架。”

“等等,请务必将此事详细告知老朽。”备前屋一言不发,生怕听漏一句话。

静香毫不隐瞒地把自己也被抢去十字架之事一并相告。当听到被抢了十字架的瞬间,备前屋叹了口气。

一阵死寂过后,备前屋又恢复了冷静,“那个人,可说过他住在何处?”

“他没说。”静香摇头答道。

备前屋眼珠一转,闪过一道精光:“小姐,若因此人之口,被告发的话,可不仅仅是我们三十七条命。每一家每一族,所有人都会遭受极刑。改宗信佛已经是百年前的事了,现在一旦被抓,就算在天主的恩泽下忏悔也难逃一死。若是信徒本人倒也罢了,好歹坚信会被救赎进天堂,可是连毫不知情的父母妻儿都要一并押赴刑场,真是太残忍了。”

静香恐惧之极,慌乱无助,蓦地想起了方才在店门前遇到的那个陌生人,她开口道:“夜过九时,判官桥畔——对!”

备前屋手臂交叉抱在胸前,粗眉微微抽动了一下。这是他下决定时的习惯。

“小姐,请把一切交给老朽处理吧。”

“可,可是……”

静香视线慌乱不安,她紧紧抓住备前屋,似乎要说些什么,苍白的双唇却只是颤抖。

天主教徒们坚信天主悲悯天下苍生,但却顶着耶稣基督之名去行复仇之事,如何能不遭报应?想必备前屋也不会不明白这些吧,他只是做了殒身地狱的决断,铤而走险罢了。

阴历十三日夜,薄云微掩,万物暗淡。虽说是弥生三月,夜晚微风却仿佛初秋般爽朗澄清,醉人肌肤,沁人心脾。

增上寺前与僧寮间的道路上,狂四郎低吟着流行歌谣。

落雨的白天,飘雪的夜,

却还因我来往城郭,

羞红粉面,困于流言。

入夜,此处人迹罕至、凄清寂寥。隔断僧寮院墙的,是西莲社的院墙。

马上就走到判官桥了。

夜更深,湿气重。

半夜正好眠,

皎月时隐时现。

“似乎,总算来了——”狂四郎自语,悠然走上前去。

桥畔——右边堤坝阴影中,嗖地闪出一个蒙面武士,拦住去路。此刻,皓月又从云间钻了出来。

“阁下便是眠狂四郎?”

“正是——”

狂四郎点头瞬间,对方便拔刀砍来,狂四郎侧身避开。

敌人立刻摆出青眼[19]架势。本领虽相当不错,倒也不是什么绝世高手。

刀尖闪着寒光,如同吸收了月光的萤火虫。狂四郎紧盯刀尖,同时绷紧神经,感知前后左右。

多半,刺客就只这武士一人。如此便妙极,狂四郎不用拔刀便可化解此事,一切都照计划进行。今晚设伏的人其实是狂四郎。

狂四郎两手垂在身旁,往前踏出一步。

敌人深信狂四郎必然拔刀,已经保持好最佳距离。狂四郎将计就计,空手上前,超乎常理之外。敌人的刀法无一丝破绽,倘若是正式比武,纵然狂四郎技艺再高超,也会被一刀毙命。

不过,此时此景,埋伏者反倒成了被伏击者。敌人从狂四郎无言强大的气势中突然领会到这一点,怯意顿生。更甚的是,狂四郎正恐怖地靠近。刹那间,胜负已决。

刺客心神崩溃,“呀!”

一声低喝,刺客似怪鸟般绝望嘶鸣,猛扑过来。狂四郎悠闲迎战,身影迅捷似分身一般,一击挫败对方强攻。刺客向前一个趔趄,被狂四郎踹翻,匍匐在地,狂四郎跨坐在他身上,使出致命一击。

“金八!”他叫道。

“在,小的恭候多时了。”金八迅速回话。他隐藏在桥畔刻有建桥由来的石柱阴影里。

“拿绳子。”

“来啦。”

麻利捆好敌人,狂四郎低声道:“轿子呢?”

“早就备好了,咱可没忘。哎呀,咱是谁呀,老爷看得起,江户纯爷们儿女人都爱,就是咱金——扒儿。”

“办完你就能去吉原抱你的头牌娇娘了。”狂四郎笑着说道。接着,他拉起敌人,用膝盖顶着对方的背使其醒转过来。

刺客屈辱地抬起头,意识到已经陷入敌手,痛苦低吟。

“杀了我!”他说。

“命只有一条,你我都珍惜着点儿。”

“我,我只是受命取你性命,别的什么也不知道,你问我也不会说的。”

“真是不巧,在下刚好有诸多手段可以让人开口。”

说完,狂四郎吩咐金八:“你去备前屋,就说我们对决两败俱伤,特来请求指点。尸体的话,就说被你的混混弟兄们处理掉了,他们应该会送你十两钱吧。倘使他们起了疑心,你脑袋可就保不住了。好好干。”

“得嘞!”金八把桥对面等候多时的轿夫招呼过来,转眼间便似飞越月亮的大雁,消失在远方。

四天后,深夜。

穿过和泉桥尽头,柳原堤坝对面的小宅院(大奥御医府邸)有一个庭园。此刻,狂四郎伫立在庭院一隅。毋庸置疑,是擅自潜入。

严刑逼供后刺客招出的地点,正是这里。今夜,是耶稣基督复活节的前夜,而狂四郎知道这一点。

阴历十六日夜,月光笼罩下数千坪的庭院,精巧、美丽。里面的一草一木都倾注了主人的心血,连狂四郎藏身的高丽塔好像都是从海对面运过来的。这座回游式庭院[20]设计考究,看上去比实际面积还要大上五倍十倍,颇有深山幽谷的韵味。

——真没想到竟然在这里传基督教,真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尽管如此,堂堂大奥御医竟是天主教徒,真是耸人听闻。该御医名叫室矢醇堂,被称为一代名医。这反而佐证了他从传教士那里秘密习得西洋医学一事。

狂四郎从高丽塔阴暗处溜出,顺着树丛沿着修成岬角、海口的池塘潜行。池中筑了一座大岛,岛上架着一座拱桥,就像岩国的锦带桥。近处桥畔有一个黑影,是警卫在值哨。

乍然,狂四郎无声无息在月光中跳起,一记重拳将黑影击倒在地。

嗖嗖地穿过拱桥,压低身影,敏锐地观察揣度岛内形势。接着狂四郎下定决心,他不再犹豫,踏着铺路石走近茶室。

歇山式[21]屋顶的山墙上挂着一块匾额,名曰“雾人亭”——原来如此,雾人[22]——基督。

狂四郎苦笑一声,静静打开膝行口[23]的板门,潜入进去。他环顾四周,迅速闪至壁龛,推了推墙壁,壁龛便吱嘎吱嘎转动开来。后面是一条通往地下的台阶。

狂四郎一步一步往下走去,越往下声音越大,人声——赞美天神恩惠的声音,扑面而来。

狂四郎站在地下室门前片刻,竖起耳朵倾听着。

显而易见,这是一种生硬的措辞,并非日本人所言。

“万物起源,创造天地的天主啊,世界尽遭毁灭……我的肉欲无法抑制,我有罪,天主啊,到处都在毁灭,我愿将肉体和灵魂都交付给您——”

忽然——

狂四郎一脚踹开板门。

约莫十坪的日式房间里挤满了人。三十多张溢满惊愕的脸一齐转过来……纵是身经百战的狂四郎,此刻也感觉自己表情僵硬,他硬着头皮不客气地直冲向祭坛。

人们面相可怖,充满杀气,紧屏气息直盯着狂四郎,反倒忘了阻拦他。

祭坛上供奉着一尊二尺高的神像,是怀抱小基督的圣母玛利亚。坛下有七十多个黑衣人面向外站着,似乎都是西洋人。

狂四郎无声地拨开西洋人冲向玛利亚圣母,瞬息一道白光闪过,神像已经裂成两半,倒向两边。

剑的护手嘤地发出一声颤音,狂四郎转过身去,重新环视人群。

他看到了静香。狂四郎冷冷看了她一眼,走了出去。

“请留步!”有人打破了这难以名状的死寂,叫住狂四郎。

狂四郎回过身,目光犀利地看着他。

“阁下为何破坏神像?”锐声发问的,正是那个身宽体胖、面相富贵的商人。

“你是备前屋吧?”

“正是……请告知我缘由。”

“我不过是憎恨天主教传教士的异教徒罢了。”

“冒昧问一句,阁下的双亲,有一方不是日本人吧?”

问话一针见血。刹那,狂四郎的双眼闪过一道骇人的寒光,四目相对,气氛令人窒息。

突然,狂四郎半边脸松弛了下来,泛起了自嘲般的微笑:“备前屋,你我之间,必有一战。”

“奉陪到底。”备前屋淡定答道。

“我估计这些人中只有你一人是伪信徒,是不是啊,备前屋?”

“诚然,阁下可以随意揣测。”

狂四郎朝着他那厚颜无耻的肥脸“呸”地啐了一口,如疾风般离开了这个宅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