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适应的落差
返回地球
一位蒙古宇航员曾经说过:“离开‘联盟号’就像被母亲从肚子里生出来。”我们又离开了“联盟号”,这次分娩也是剧烈和痛苦的。结束了飘浮,结束了幸福的感觉。继续受地球引力吸引,托着沉重的身体,面对变幻莫测的世界,看电视新闻的报道……
从天上到地下,情绪如过山车一般,很难适应。一些宇航员难以承受突然的情绪变化,拼命想重温在太空里的感受,简直是白费力气。人要学会告别过去,做点儿其他事情。心理上无法放弃过去的人,会为此付出代价。
我从自己的经历中汲取能量,经受住了困难的考验。我35岁的时候,因为健康原因,被认定无法服役。当时我深受打击,感觉天都塌下来了。宇宙探险就只能停留在电影里,无法变成现实。我感觉到愤怒、悲伤、厌恶……总之就是状态很糟。当时,通过有规律的锻炼、阅读,找回积极情绪的源头(家庭、朋友等),我走了出来。
太空飞行任务结束后,我也使用了同样的方法,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一开始,我也想通过催眠重温在“和平号”空间站里那种强烈的幸福感。我试了两三次,但并没有成功。我不是个敏感的人。
现在已经过了17年,我一直克制自己不要“想重温在太空的感觉”。
艰难适应
卡瓦略说:“即将飞入太空好过曾经飞过太空。”从失重到地球引力的过渡困难又痛苦,而且这种痛苦不仅是身体上的。宇航员突然失去了身处太空时那种强烈的幸福感,就像他们突然和养育自己的母亲分开。在此情况下,空间站就是他们的母亲。显然这位母亲不是有机生物体,但令人惊讶的是,在卡瓦略看来,“它是我们的延伸。这样说很奇怪,但宇航员和飞船好像是同呼吸、共命运的一个有机整体。航天员的心肺与航天飞机的仪表板协调一致地运转:人飞船,一个新物种诞生了(笑)!因为我们在太空一起分享了很多积极的情绪,飞船已成为我们的一部分。它非常懂我们,了解我们的感觉和精神状态。这很难描述,但就像你到了一个地方,那里散发着幸福、宁静和善意。国际空间站虽然外表是单调冰冷的金属,但里面记录着多年来各批宇航员的欢声笑语和快乐的时光。空间站里散发着积极的情绪,当你飘浮其中时就会无意识地被感染。随处可见的物件,承载着15年来前赴后继的宇航员们的回忆,让人产生强烈的感受。”
在地球上想要寻找在太空中感觉到的幸福,都是白费功夫。很多人试图通过从事极限运动或责任重大的工作来重温那种遗失的感觉,最终都失败了。有了极致的体验后,在无意识的比较下,其他的一切都变得平淡无奇。有些人迷失其中,在现实中无聊、烦恼。
宇航员们感觉到和“运动过度依赖者”一样的症状,比如对过度运动完全上瘾的连续跑者。对太空运动过度依赖的典型案例是克洛迪·艾涅尔,她是第一个进入国际空间站的欧洲女性。据她自己说,2008年12月,她因职业倦怠住进了医院。我认为这是一种“无聊倦怠”所致的疾病。二者的症状很相似,如记者爱德华·劳奈(édouard Launet)发表在《自由报》上的一篇令人震惊的文章中所写:“……症结在于她的工作。她在欧洲空间局做顾问,这份工作当然不会让她筋疲力尽,但不能给她梦想中的挑战。说白了就是工作让她厌烦。”那些需要攀登珠穆朗玛峰、做非同寻常的事才能让自己完全投入的人,再也无法在平常之事中获得满足。所有日常琐碎的一切,对他们来说都是致命的无聊。
情绪不稳定的人尤其容易抑郁。那些“受到情绪辐射和强烈情绪冲击的宇航员,需要时间来恢复。尽管这些情绪是积极美好的,但其中的心理能量对机体和大脑造成了消极影响。”一些人无法振作,比如托尼尼告诉我:“一位NASA的宇航员曾一度飞进太空,随后没能再次飞行。他渐渐离群索居,出现身心问题,陷入深深的忧郁,甚至试图自杀。”
一回到地球,宇航员就被如此多的强烈情绪浸没。他不能把一切情绪都留给自己消化,必须把情绪“挤出来”,向他人打开自己,释放多余的情绪。这是生死攸关的问题,而且“太空飞行后生活还在继续。想要重温在太空时感受到的强烈情绪,最好的办法就是回到地球时讲述自己在太空的经历。用生命的一部分时间去体验探险,另一部分时间应该用来分享。当我们学会给予,让信息与情绪流动起来,我们会有很多收获。所以我们需要去见人,和他们分享情绪。”
通过分享在太空中一点一滴的情绪,宇航员们也收获了听众真诚、慷慨、振奋人心的情绪,成为他们对抗抑郁的良药。与听众交流后得到的“替代”情绪,足以让他们减少或避免在太空任务结束后心生缺失感。
托尼尼给我讲述了他在一次分享时,房间中散发出的情绪就像直接对他大脑产生作用的精神药物。那天他去特鲁瓦郊区一所贫困学校看望学生。
“我一结束演讲,一个8岁的女孩自发地向我走来,友好地伸出双臂,用惊人的力量拥抱了我,对我说‘谢谢’。她的老师对我说,女孩经历了严重的家庭问题。女孩的眼睛湿润了,但她一直看着我的眼睛说:‘你是我的阳光。’对我来说,她表现出的情绪就像给我注射了一剂兴奋剂。一想到这儿,我就想哭。我在演讲中所说的话让她得以在太空神游片刻,意识到‘有志者,事竟成’的道理。透过空间站的舷窗和孩子的眼睛,我看到了星辰,真是神奇。对我来说,情绪互动就像真正的发泄口一样,我一直需要它,好让自己不要过多地去想我可能再也不会有的那些感受。”
每个宇航员都要在生活中不断更新情绪膏药。于是托尼尼来到了图卢兹的监狱,传递温暖的话语和积极的情绪。
“坐在我面前的有20年刑期的囚犯,在他们看来,我就是自由的象征,可以在地球的任何角落甚至去更远的地方自由旅行。我非常想带给他们希望,让他们用积极的方式完成服刑。
“我对他们说:‘大家的身体暂时离不开监狱,但精神却可以。想象神游,有时比亲身到一个地方更精彩……带着兴趣学习、阅读,我们就能在头脑中旅行。通过学习,我们可以摆脱束缚,拥抱自由。
‘开始这看起来有点困难,但随着学识修养的提高,你们会发现自己做得到。单纯的求知欲就是一种快乐和自由。没有什么障碍能限制你们的想象。我们都可以犯错,也都有改造自己的能力,蜕变成一个更好的人。心理上脱胎换骨是有可能的,并不需要付出昂贵的代价,只要你想就能做到。’”
所有的这些分享其实都是情绪上的双赢:听众被积极的情绪传染,有了新的视角,宇航员们的情绪也因此变得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