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皎月书11
我放了鹿齐霜去找他自己想要的生活,白狼王冬眠去了,我与封谷对饮:“你说江湖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沉默了一会,看了眼烟雨朦胧的江南夜色他终是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许是也想起了年少时。
我虽不了解他的故事却也知道他曾纵情江湖执剑天涯,前尘若梦,何处话悲凉。
堂下琵琶声声诉凄婉,我闻之却翩然起舞。
却发现原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脚步也钝了舞步也不稳了,我跳舞是一直比不上赵婕妤的。
先帝喜欢看我跳舞,可他从没问我喜不喜欢跳,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
当时国书院也有教我们女子习舞,有时候隔壁学扔铅饼的武生会偷偷在竹叶间隙中窥探。
我跳舞脚步不稳学了半幅拉哒马马虎虎就经常被嬷嬷打板子,裴钰当时看在眼里后来还使过计俩教训过那个嬷嬷。
想到嬷嬷当时被淋了金汁那个丑样我就想笑。
只是现在回想起来竟也已是相隔甚远。
他跟着我出客栈,我看万家灯火通明,不知为何却觉得心中凄凉无比。
霜寒露重,我俩各自看向微凉的天边,不知为何我落下一滴泪来。
“封谷,陪我走走罢。”
“小姐,时候不早了。”
“封谷,你说什么是永远?”
“小姐,我想你应该也知道没有什么是永远的……”他冷然道,在夜色下他唇瓣张合话语却彻骨的寒。
他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冰冷薄情,他看向我,眼底神色清明。
我看着他却是满眼的恨,卫子商被围困那天就是他把失控的我控制住的。
“封谷,我恨你。”
“没有人生来就是优秀的杀手。”他偏过头去,也不敢直视我,“我的首要任务是确保你的安全。”
夜风吹来,吹乱一方春池。
我苦涩一笑,我在桥前走着,我看着河面倒影重重,他在我身后跟着,就这样我们走了一路相顾无言就这样静默着。
我踏上城楼,微风拂面消散了些许酒意,也缭乱我的发丝,我站在城楼上,夜色漆黑,我俯瞰整个姑苏。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霜寒九重,我看着远处的叠影,我开口在城楼上唱了一曲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良久,我道:“封谷,回去吧。”
“嗯。”
“我是说回家。”
他顿住了脚步,暗夜下他回眸看着我,我看不清他的神情。
是啊,我早就没有家了,可我就是想回慕容府看看,再走一走来时路。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到了最后的最后蓦然回首也就只有封谷还陪在我身边。
我回到了慕容府,我看着枯叶满地的庭院忽而想起当年裴钰在这抱着我说他要造反,他想给我一个未来。如今想来难免讽刺。
我来到幼时的床架下,我翻出那个盒子,里面装了很多我儿时的物件,有风筝线,有手札,有裴钰送我的退了色拖了封的兵书。
我拿到手中细细摩挲,不禁泪失眼眶。
有些事当我想要回头,却发现早已覆水难收。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我摸着兵书里他批注的字迹发愣。
我想起初相见时的那对视一笑,那心照不宣,我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原来我也不是什么坚强的人。
我走出府门,天空恰好飘起飞雪,阳春三月竟有飞雪……
我放了封谷继续去闯荡江湖。
而我回到了宫中,新帝给我送来一批面首,我随意挑了几个,他们模样虽是顶好的也会讨我开心可我却始终觉得深宫寂寥。
我站在高台上想着十二年前的那场月圆,而今宫庭深冷,只留我一人看花开花败,飞雪漫天。
朝臣对我的评价褒贬不一,好在我不再干政,他们不知道皇帝的目的我知道,他的目的当然是为了掩盖他每每来我宫中过夜的丑闻。
我也不去想,每每都在宫中喝的酩酊大醉。
偶尔也赏赏歌姬跳舞,我又像年少时那般收集兵器,我偶尔会拿出裴钰送我的那把西域短刃把玩。
醉里挑灯看剑。
睹物思人。
三皇子来找我,他捏着我的脚道:“母后的脚可真是美极了。”
棋盘微震,一室灯如豆。
次日
三年宫选到了,一群燕环肥瘦莺红柳绿的姑娘从宫门鱼贯而入。
他时不时装作孝顺的模样看向我征询我的意见。
我懒懒的不想做表态,他留牌子的那些一个个的都张扬明艳像极了他的生母。
看多了便觉得风尘味过重了,像是误入了什么盘丝洞。
很快我便乏了,刚想回宫,就听他对堂下道:“抬起头来。”
堂下那个姑娘抬头,连我也震惊了,柳叶眉樱桃嘴桃花目,简直像极了年轻时的我。
他用极具威慑性的眼神看向我道:“母后以为如何?”
“甚好,皇儿喜欢就好。”
“叫什么名字?”
“燕棠梨。”
“淮北人士?”
“封贵人。”
然后他便大手一挥道:“殿选结束,儿臣去母后宫中用饭。”
他挑着眉浓墨重彩的五官配上那颗泪痣倒显的像男妖。
我抿紧了唇线,一股紧张感犹然而起。
他是个重欲的人,可此后几年间后宫形同摆设,他还是喜欢时常来我这。
“江南新贡一批新茶,我记着母后您爱喝碧螺春。”
“难得皇儿有心。”我淡漠道。
侍女拿下去冲了一壶,热水冲进茶叶一瞬间茶香四溢。
我看着沸腾的水雾,掀开茶盖品了一口,茶汤鲜亮清澈,这苏州的碧螺春是极为香甜淡雅的。
我记着裴钰那时总说西北缺水,此处的百姓喝不上水也买不到茶叶,他想喝姑苏的碧螺春,他曾说待天下大定后,定要让此处的百姓喝上水,他也想带着我下一趟江南品一品那苏州茶园里那上好的碧螺春,只可惜,这上好的碧螺春,他到死都没喝上,那秦淮河畔垂杨柳,他也见不到了,他一生都守在边疆没能下过江南,他不知道江南的烟雨朦胧是多么的美,也不知道小舟过青山画舫听曲是多么的雅。
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喜好我全都记着呢。
他曾躺在草地上告诉我他曾在西北见过墨色的鸽子,我没见过。他便说要抓一只来送我,后来我在书中看到这个叫乌鸦,经常飞在西北的戈壁滩上,他是个言出必行的人,我只说想见见,我没法去西北他便抓来一只赠与我,他一直都这样,是个思想简单爱憎分明的人,可那时我快进宫了,我便冷着他,他提来送我,我也只说是晦气的东西。
他也只是挠挠头道:“看来是我不太懂女孩子的心思。”
我不由伤神,原来我以前也没好好对待过他,到最后他也只是想要个答案。
可到底是那日风大,我说了违心的话。
我撇着茶碗里的茶叶看了一眼窗外那连绵的雨,到底是现在人也去了想这些还有什么用,人走茶凉说的竟是这个意思,只是有些道理我明白的太晚,待到恍然大悟时竟已过去半生
我抬眼看向对面端坐着往嘴里塞着葡萄的三皇子,看着他那和先帝极为相似的眼眸,看着他眉眼含笑一盏风流的模样我痛苦的闭上了眼,不愿再回忆了。
我露出我鲜嫩的脖梗。
他享受欺负我让我痛苦的快感。
他偏执的令我觉得窒息。
那日,我听说他又被王相骂了,不过那老头也确实难搞,下了朝后,他来找我对弈,他捏着棋子道:“父皇倒是金贵连给母后下棋的棋子也是汉白玉的。”
“今日那事我听说了,确实是你的不是,皇儿,王相的建议你还是要听的。”
“可是面首不够?母后闲的没事竟还打听前朝的事?有些事儿臣自有判断”
我自知他心性,此番我惹他不快。
他便要让我在史书上遗臭万年,遭后世万人唾骂,我的生辰他大肆操办,边关正值军饷不够之际他却大肆操办了我的寿辰,然后民间水深火热之际他又开始大修皇陵。
顺带还四处帮我抓男宠。
可是没用,我有满宫的男宠我还是想裴钰,我想他想的要疯掉。
这日早上有个男宠惹我不快,我当场就命人把他拖下去砍了。
我最近的脾气越发暴躁,三皇子来抚我的脸颊:“母后近来越发爱使小性子了。”
“怎么?”
他一把把我按到了梳妆座上,他来抚我的脊背勾我的肩带。
我闭眼,他却开始替我描眉,待我再睁眼时他问我:“母后您看看儿臣画的眉如何?”
我看向镜中,看到我微白的鬓发我先是一愣后又厌烦的皱了眉,原来花早就不同了。
他画的眉比之当年卫子商画的逊色太多。
我撂下镜子,解了衣带。
就这样在我们的努力下,先帝创下的百年基业,逐渐衰败。
除夕,新年除旧岁,宫宴上歌舞升平,可我开心不起来,我喝了两杯酒便说闷了要出去透透气,其实我是策马横跨长安街,我骑的飞快就像当年卫子商带我醉酒策马那般。
风从我的耳边饶过,我来到了城墙上,白狼王就这样跟着我。
新年的第一朵烟花在夜空初绽时,我遥想当年方及笄时,我与裴钰也是这样在城楼上看的烟火,那时他的眼里盛着满京的烟火璀璨,跨年的烟火绽放天际的那一刻他看着我道:“新年快乐,晚娘。”
“新年快乐,裴郎。”我也看着他满眼含笑。
然后我便在璀璨的烟火下许愿:“希望赚好多好多钱,希望遇见对的人,希望喜欢我的人和我喜欢的人都能平平安安!”
再后来西北战事崩盘,没了裴钰的西北就像群龙无首。
敌军涌入皇城时,我讽刺一笑,纵身从城墙上跃下,风从我的耳边刮过,一梦黄粱,浮生若梦。
阿父,阿母我来找你们了,裴钰带我归家吧,泪从我的眼角滑落。
这荒唐半生终于结束了。
恍惚间我又看到了林朝,裴钰,还有狗皇帝,卫子商,三皇子,前尘往事,像走马灯那般一幕幕从我眼前闪过。
我看到裴钰一身铁甲凌冽站在忘川河畔等我,我多想抱抱他,抱抱他那颗敏感脆弱的心,告诉他我这段时间受得苦楚,可是我做不到,我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他替我擦眼泪,我抱着他结果他就像被烧毁的画卷褶皱的回忆般一点点消散在了星夜中,我怎么抓也抓不住他。
为了我他又消失了一次。
保护公主的骑士啊,你最终得到了什么?
鸽子说它要飞,可我不知道它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