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皎月书10
我不记得了,只觉得好像做了场梦,梦里雨点混着泥水砸向我,我记起来了,兵马团团包围了卫子商,可我只能看着却无能为力,皇帝掀开轿帘道:“放箭!”
一瞬间万箭齐发,箭如雨般向卫子商袭去,他纵有噬魂鞭在手也双拳难敌四手。
泪水雨点从我的脸上划过从我发间滴落溅到车辙行过的泥水里……
天像是蒙了层灰,雨愈发大了,他逐渐体力不支,他背上渗出血来,他倒下了……
可箭矢还在冲他飞去……
“不要!”我跌坐哭吼:“我求你放过他,求你……”
“娘娘,不要为难在下。”
我痛苦的闭上了眼
明明前一日烛火暖照间他才掀了我的盖头,我们前一日才逛了庙会他才给我买了糖葫芦和捏泥人,事情怎么会这样。
我想起他带着我醉酒策马,给我描眉,给我牵马,带我打猎,稻田抓鱼,屋顶赏月,船中沉沦……
这一幕幕就像走马灯似的在我脑海中闪过。
“姐姐,喝点?”
“大将军的女儿这么没用?”
“夫人带着簪子真好看,衬的夫人肤白貌美,不对,是我眼光好。”
“小钱罢了,能讨夫人一笑,值!”
“我喜欢一个人,便想给她一个好的结局仅此而已……”
“会有未来的对吧?”
“小爷我叫卫子商,你可得记好了。”
磅礴的雨水砸向我,王德阳替我打着伞,“娘娘,恕我直言,有些东西本就是错。”
我泪如雨下怔怔的看向远处插满箭羽的卫子商的尸体,他才20岁啊,为什么啊?
我失魂落魄的站了起来,我满眼是恨的盯着轿中的皇帝看,这个人曾是我的夫君,我也曾爱过他,可我忘了,他是我的夫君不错,可他亦是一国之君,最是皇室无情人……
画面一转我又来到漫天黄土的燕山,我看着裴钰跪在我的眼前痛苦的皱着眉求我杀他。
“他什么都做的出来,求你,杀我……晚娘,我若死了,我便化作满天的风雨伴你左右,
我愿化作满天星辰,与日月同辉,照你余生来世路……”
他抚上了我的手,他替我擦掉了眼泪,“晚娘,别哭。其实,当年是我,当年救你的是我……若那天你睁眼看到的是我,你会不会也能好好爱我一场啊?”
我瞬间愣神原来当年,不是林朝,是裴钰,一直是他,从始至终都是他……
趁我楞神间隙,他拿前额抵上了枪口,他嗯下了扳机:“晚娘,对不起……”
我回过神来满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倒在血泊中的他我颤抖着手扔掉了手枪。我的手背上还留着他指尖的余温,我抱着他逐渐冰冷的尸体哭的撕心裂肺,我给他做的鹿皮靴他还没穿上,就差收边了,他对我这番好,到了最后他却连我做的鞋也没穿上。
许久许久,我没有说话。
最后,我悄悄在他耳边回答了一个早就过期了的问题:“傻瓜,我答应嫁给你了……”
可惜他听不见了。
“你醒醒啊!”我难过的弓起了背,泪如雨下,我哽咽道:“裴郎你骗人,你说过要每年都抓蝉给我,每年都陪我看烟火,你说过要带我一起去看塞上雪,江南柳,钴州月,你醒醒啊,裴郎,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很小的时候那年夏天,燥热的很,蝉鸣的人心烦意乱,他爬到树上给我抓蝉,那时他曾说:“你要喜欢,我以后每一年都给你抓,你若是喜欢,天上的星辰又何妨,我也摘得。”
“那若我要这天下呢?”
“那我便为你排兵布阵征战天下逐鹿中原。”
其实那年花朝节,我许的心愿有三,一愿裴郎四时安,二愿烟火年年有,三愿长相伴……
秋雨连绵,有些月一生只得看一次。
我像是滚落到那夜荷花池,又像是回到那场花灯节的烟火下,我想起我们紧握的手,我想起他陪我走过的那段路,往事一幕幕在我眼前闪过,我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我只看到窗外枯叶凋零,我看着窗外明亮天光,我爬向烛台,指尖触到火舌,我痛的收回了手,一切都是真的,我拿着烛台的尖口对准了脖子,我冲那些陌生宫人喊到:“叫皇帝来见我!”
我感到身后有人影闪过,我回头是白狼王。
他用术法定住了我,他夺下了我手里的烛台,他用他妖异的眸子直视我:“你以为这样他就会心疼你?恕我直言恐怕并不会。”他在屋子里来回渡步道:“我活的比你长,我活了几百年了,你知道在这人世间最痛苦最可悲的是什么吗?不是爱而不得,不是会者定离,而是无能为力,我作为妖,我只能看着我遇到的每一个人生命凋零,我只能无力的看着他们渐渐老去最终化为尘土,只能放任时间流逝,甚至过了太长时间我都不曾记起他们的脸了,我找不到他们的转世对此我无能为力……这样才是最可悲的。”
他像是陷入巨大的悲伤中连语序都混乱了。
我似乎也能猜到他与我先祖的那份情愫,我没再说话。
我拿起那双鹿皮靴缝完了最后一针,淑妃教我们手法我还有些生疏,针刺到我的指尖,我却宛若感受不到痛,我将缝制完的鹿皮靴放进火盆里烧了,我看着烈火熊熊燃起,最终烧着了整个宫殿。
白狼王把我救了回来,可他却因救我消耗灵力过大无法化人形了。
这日过后,我开始日日酗酒,醉生梦死,金杯玉盏日暖生烟我喝的酩酊大醉不知天地为何物,醉的时候我可以不用去想任何事,不用爱不用恨,只觉得飘飘欲仙如梦如幻。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床清梦压星河。
偶尔我也能感到他呜咽着轻柔的蹭我的脸。
期间皇帝来看过我几次,他来时我几乎每次都是倒在地上酒盏滚落在一边。
“不许再给她酒喝了。”他咳了一下皱眉呵斥宫人。
这日我没有酒喝,他来时我便清醒着:“莲橙呢?她在哪?”我问他。
“万花池前日里打捞上来一具尸体,给朕一个机会好吗?朕会查明。”
我摇了摇头没说话,没机会了。
皇帝困了我三个月,中途,有画师给我送来了裴钰的画像,就这样,我又一次在画上见到了年轻且恣意风发的裴钰,我摩挲着那幅画,我将它收进了妆匣的最底层。
三个月后,他解了我的禁,他将我立为新后,齐妃的孩子三皇子,养到了我的宫里,他找来画师给我们三人画了像,他展颜一笑,我愁眉苦脸,三皇子本就是个不爱讲话的孩子因此他看着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许我同朝听政,这在前朝几乎是从未有过的,可肃清过后的朝堂以他为尊自然不会有人说什么。
下了朝后我面无表情的坐轿回宫,最终我还是坐上了皇后之位,我拥有了无上权利,可我却开心不起来,比起我得到的,我失去更多。
我看着窗外飞雪,不禁愣神。
只道又是一年冬。
直到,三皇子往我手里塞了颗甜枣,我抱起了三皇子,皇帝也来了,他做鬼脸给三皇子看,然后他吃了三皇子手里的甜枣陪着我们用了午膳,然后他又像从前那样教我写字,他握着我的手一笔一划的教我写。
我冷冷的看着他:“陛下,妾已习得一手好字。”
他命宫人将三皇子抱走。
冬雪压枝,他咳出血来,我只是看着炭盆里溅起的火星没说话,他抓住我的手向我压来。
我睁眼看着房梁,落下一滴泪来。
次日,他躺在我身边披散着头发他睡得端正,我想提醒他上朝却发现他早没了呼吸和温热。
我看着他此刻的容颜,我抬手盍上了他的眼,就好像他从前蒙着我眼然后凑在我耳边教我睁眼看流萤那样,那晚的风我一直记得……
这个我与之斗了一辈子令我曾经无数次想要逃离的男人,这个曾经带给我无尽希望和无数痛苦的男人就这样死了,这个花了一辈子定中原平九州的当年一代帝王死了。或许他没有死,他只是在那里闭上了眼睛等着再偷偷睁眼吓我一跳。又或许如他所说,他任务完成要回到他的那个世界去的这具人体只是装他灵魂的容器而已。
我凑到他,念他曾经教我的诗。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莫愁前路无知己……春风不度玉门关……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我望着你不肯后退的眼睛……”
我一遍遍的念他教我的诗,一遍遍地唱他教我的歌,可他却是怎么也醒不过来了。
我第一次发现世事竟是这般无常。
可我早就不会落泪了,从他杀我阿父开始,我自是觉得他可怜,一辈子不得所爱,一辈子不得一丝甜,甚至连他曾经最信任最爱的贺茗儿也被他亲手斩于剑下沦为他任务的牺牲品,他这一辈子时时活在万千民众的眼皮下活在亲人朋友的背叛下甚至连枕边人也要提防……他也该休息了
大裕三十年孝罄帝薨,享年三十五岁。
他终是没能等来我爱他。
皇帝死后,三皇子年幼,我开始独揽大权垂帘听政,民间都叫我妖后,可是那又如何呢?我频繁召鹿齐霜进宫对弈饮茶,偶尔我会看着他那张和林朝极其相似的脸楞神。
我看天光乍亮白雪映梅,想起那年天字一号房与林朝对弈。
往事一幕幕回过我的眼神,我说:“陪我走走吧。”
鹿齐霜是个冷性子,他不爱说话,他点了点头陪我在御花园里走着,我任由雪落在我的眼睫,我想起年少时,我打雪仗砸中齐老太傅,被罚跪雪地,林朝给我送热茶,裴钰陪我一起跪,那时的天真冷啊,连我头顶上的水盆里的水都结冰了,可那时他们都在。
我忽然说要玩陀螺,我命宫人取来了抽绳和陀螺,我拉着三皇子玩了起来,鹿齐霜在一边眯眼瞧着。
玩了一会我累了,便要去假山后架火烤兔子,现在这整个宫都是我的自然我说了算。
火苗冉冉升起时,我看着飘出来的尘烟,透过烟雾我想起了过往,那一幕幕,阖眼云烟,前尘似梦,“冬天吃烤肉最舒服了。”
“简直暴殄天物,这东西要自己烤的才有味嘛。”
“夫人,喝点?”
“喂喂喂,你有没有公德心是让你在树林里面生火的。”
我看了看微凉的天光看向远处山石上堆积的薄雪苦涩的笑了笑。
“太后,肉好了。”鹿齐霜叫我。
我看着他的眼命宫人道:“取酒来。”
“微臣不善饮酒。”他拧眉推辞道。
“哀家只是想有个人能陪着说说话。”
他清朗宛如皎月般的在火光的另一侧点了点头。
“太后,似乎看上去很忧心?”他道。
“哀家常常思及过往,难以释怀。如今哀家也已容颜衰老不复从前。”
“臣记得第一次初见您是在菩提树下,那时的您正值青春貌美,颇有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姿,后来我见您的每一面都不如菩提树下那日的初见。”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不知怎么,我喝的晕乎乎的,恍惚间我好像被人轻柔的抱了回去。
次日,我封了鹿齐霜为礼祀,这样他便可以时常出入宫中。
我又像年少时那般坐在秋千上鹿齐霜帮我在后面推着。
一下又一下,春去秋来时光飞逝,我看过草长莺飞的二月天也见了落叶霜满的十月里……
渐渐的外界有了些有关我与鹿齐霜的流言……
三皇子渐渐长大,他开始有了少年人的轮廓,长出了喉结和青葱的须,他看着太后与鹿齐霜的亲密,他也意识到了什么,他敏锐的危机意识让他感到不可以再这样下去了。
他来见了我,我给他备了饭。
我看着他风雅俊逸的眉眼像极了先帝,又到了梨花开落的季节,有些记忆终究是遥远了。
他的身子如雨后春笋般拔高,他的性子依旧那般的清冷倨傲,他有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成熟。
他每每叫我母后时都带着疑音,仿佛不怀好意让我觉得不寒而栗。
我知道他终将蜕去青涩成为一个成功的王,甚至更胜他的父皇。
他的五官带着齐贵妃的凌厉和先帝的清冷感,五官精致又立体,眼裂长,眼眸上挑,直鼻薄唇,看人的时候就像是一条冷血危险的蛇用它幽黑的瞳孔在打量那般,危险中又带着欲。
当年的真相我自然知道,那颗毒枣最后进了先帝的嘴,他其实什么都知道,他伏在我身上告诉我任务完成了他要回去了,他揽着我的腰,对我道:“我自是舍不得你,可我必须要回去了。你要记得照顾好自己,要记得按时吃饭。”
他撩开我面上的发丝,轻柔的吻了我的额头,然后他便倒在我身旁睡去了,再没醒来。
而我不知道他要回哪去,我只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此后的路我要一个人走了,没有人能做到一夜长大,他就这样不负责任的撒下我就走了,而我要带着一个不是我亲生的孩子每日临朝听政,听他们讲一些,我根本听不懂的之乎者也,垂帘听政,这样的事在史书上,自然是风光无限,但说实话皇帝真的不好当,我于朝政而言就像稚子在蹒跚学步,我时不时的还要让鹿齐霜给我翻译一下他们说的话
我学不来吕武之制,我只觉得这个朝服重极了,每天凌晨5:00就要爬起来,和小的吃完早饭就要去上朝,朝堂上一群大成唇枪舌战,议论纷纷,简直吵得我头疼,军事国事各种莫名其妙的事扑面而来,类似于什么税收几何啊,外交如何啊,边关战事如何啊,户部钱不够啊,七嘴八舌吵吵嚷嚷还有人直接在堂下吵起来了,简直跟菜市场一样,吵得我脑壳疼,说实话,还是年轻人火气太旺,因为先帝处理了一大批老臣,剩下的都是科举新上来的年轻人,朝堂算是稍微肃清了一点没有贪官污吏了,他也不算什么事情都没干,总算死之前干了件好事,看着眼前这群大臣吵的面红耳赤唾沫横飞的模样,我以为幼帝会吓到,可显然这小孩比我镇定,他对我苍白的笑了下,随后到:“请母亲允我下旨。”
我撇了他一眼:“你有好法子让他们安静?”
“叫侍卫砍了他们的脑袋就行了。”
我心下一惊,不愧是先帝选的继承人,够狠,但我还是想规劝他一二,于是我道: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这样的做法岂能服众,帝者当仁心,而不是让他们害怕你应当是,让他们对你真正的心悦诚服,不然到时候他们说我是妖后你是小暴君,你又何如?”
他没说话,但我也知道他心下肯定在思量。
我情愿他恨我打压他的想法,但我也要让他明白人情世故,这是他成龙的必经之路,他作为新帝要学的还有很多。
良久,他抬头问我:“母后认为该当如何?”
“赏,都赏!”我的声音在大殿回荡。
我按照官级高低给赏赐,我甚至把先帝给我的玉戒指也赏了出去,我把干实事的官员全都升了职,这样他们才会努力干实事往上爬,然后我又让刚才各执己见吵起来的,回去搞民意投票。
就这样简单处理了一下,终于可以退朝了。
想都不用想这下了朝后成堆的奏折飞书又堆到了我的书案上,近来我每天批奏折批到三更半夜,我的怨气不比鬼少。
这会宫轿又匆匆把我抬到御书房,我看着这熟悉的布景,我记得先帝教我写第一首诗就是在这,那几年我们的感情可真就好的很,那时我侍奉左右研墨与他赏梅,观菊,鉴雨,品茶,看春去秋来,花开花落,如果没有后来那些事就好了,思及此我心下黯然对宫人道:“拆了!”
好像拆了,就可以把回忆抹除一般,可惜我知道,不可能。
我命人把书房里这些贺茗儿的画像全都撤了下来,火光漫眼,我看着火舌吞没那些画像,烟熏得我眼眶一酸,我看着烈火中逐渐卷曲消逝的画卷,忽然有种复仇的快感,我盯着火光直至最后一丝余灰燃烬,贺茗儿彻底灰飞烟灭,仿佛在宣告一个时代的结束,就这样属于她和先帝的一切终于从我生命抽离,又或许并没有……
思绪回转我看着眼前坐的笔挺风姿绰约正吃着饭一言不发的少年帝王,他向来不爱说话,我看着他那和先帝极其相似的眉眼试探道:“皇儿长大了。”
他听后顿了顿:“母后,食不言,寝不语。这是宫规。”
“啊,我忘了,吃饭。”我收敛起情绪。
他低头扒饭,光从他身后的窗沿跑进来落在他修长的眼睫上,他很克制,每道菜都只吃三口,让人猜不透他的喜好,他把什么都做的很好他已经是个合格的帝王了。
饭毕后,他忽然看着我笑到:“儿臣要送母后一份大礼。”
我疑惑之际,他就拍了拍手叫内务府总管,领着另一个太监上来了,待到看到后面那个太监的脸时我差点没晕过去竟是鹿齐霜!
看着我惊愕的表情,他舒心又满意的勾起了唇他看着我似在欣赏我此刻的痛苦,他阴险的笑道:“怎么,母后不喜欢这份礼物吗?这样你们就不用偷偷摸摸了,嗯?”他挑眉。
“为什么要这样?”我痛心疾首的质问他。
“哼,你还好意思问我为何如此?”他藐视着我,他直视着我的眼睛掐上了我的颈,他屏退了宫人只留下了鹿齐霜,“是母后不顾皇家颜面在先,你可知外界传闻……”
“你也信外界的?”
“任何威胁到朕皇位的,哪怕只是个苗,朕都要铲除。”他眼眸发狠他扫视着我:“母后还真是美貌动人,难怪父皇和鹿太傅都对您流连忘返爱的深沉……”
他掐的我透不过气来,我痛苦的拧着眉,捶打着他,为了控制住我,他环住了我的腰,他看着我眉眼如炬。
他此番像极了先帝,我强烈反抗,终于惹怒了他,他开始笑起来。
“疯了,你疯了。鹿齐霜,救我!”
可鹿齐霜只是楞楞的看着站在原地,茫然间他感到无力,一种面对皇权的无能为力和逃无可逃。
因此他只是痛苦的听着我的呼声却无动于衷。
后殿挂着的是裴钰的画像,他去后我也像狗皇帝那样把他的画像挂了满殿,日日拿香熏着,我向那处看去,他会舍得我难过吗,可惜他现在已是画中人了,不然他一定会救我,香丝燃尽,香案掉了下来,我想他的魂魄会不会也为我难过。
三皇子勾唇笑着满意离去后,我将白绫悬上房,白狼王来蹭我的脚,鹿齐霜来制止我,于是我想了想次日告诉新帝,我要出宫,周游列国。
他眼眸深沉的看了我一眼,允了。
他当然会同意,这就相当于我交出大权,他可以独揽朝政了。
于是我带上鹿齐霜去了逸洲行宫,这里早已不复当年模样所有的房梁屋社都被重新修缮过了。
我去庙里看姜盈,她的儿子也已经和新帝一边大了,那少年生的眉清目秀,怯生生的参拜我,他眉眼疏淡,眼中含情,倒是很像年轻时的姜盈,我又去到后院只见半人多高的杂草也被修理的干干净净,浅草才能没马蹄。
那年盛夏,先皇就是与我在这看的漫天流萤,我不禁唏嘘。
我又去了千共山,我去看了那棵装了卫子商无数秘密的留声树,树文斑驳,我在树干上刻写着卫子商的名字,我对着树洞说想念,我仿佛听到年少的卫子商说待我来日功成名就定要下趟江南。
于是,我又领着鹿齐霜去了诗人笔下烟雨朦胧的江南。
我们看山河无恙,可惜我们都明白故人无归,我眼观瀑布,任水雾肆意妄为沾染我的裙摆,我忽然想起年少时和裴钰纵情山水的场景,不由觉得鼻尖酸涩心中惆怅。
鹿齐霜只是静默的站在我身侧,风扬起他的发带,我看着他的侧颜像从前那样到:“知瑜,带我去吃冰圆吧。”
那年庙会林朝喂我吃过冰圆,人生鼎沸间他也曾牵过我的手,他在我的掌心中悄悄拿指尖写下他的小字知瑜。
我看着眼前人,他眼眸闪烁了下漠然道:“娘娘,微臣名叫鹿齐霜。”
一瞬将我拉回现实。
“是吗?我不记得了……”
林朝正在被我慢慢遗忘,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连我自己都心颤了下。
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我连他的声音都记不清了,我甚至不记得我们看过的那些烟火,也不记得那年那碗冰汤圆是什么味道了。
他正随着时间的流逝被我丢在回忆的漩涡里遗忘。
夜里我依山观澜,我站红湿处看晓镜明月胜高台,我闭眼回望人生的前半程,我想起我的年少,我的孤独,我回望来时路,却只见茫茫大雾一片。
有一个诗人吟诗从我身边路过:“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
我看向鹿齐霜,他年少时一定也有抱负吧,可惜我的一腔私念困了他这番许久。
我饮下最后一口酒,我想还他一次自由,他若回宫,新帝必然不会放过他。
于是,我想了想看向鹿齐霜道:“有你陪我,陪我走过这一程,我此生足矣,那么就此别过,只愿我们从此山水不相逢。我想还你自由,你该去完成你年少所求了却夙愿。”
夜色下,他像初见时那般向我行礼道:
“那便请娘娘保重,就此别过。”
我以为离别很难,但其实不难,最终我只平淡道了一句
“后会无期。”
“各自珍重。”
夜风缭乱他的发丝,他最后眷恋的看了我一眼。
只一眼,我便难以忘怀。
可惜,会者定离,一期一祈。
有些东西终回不到我所想的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