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突厥之内争、分裂及南附
初土门死,子(非弟)逸可汗立(逸即il之急读)。逸可汗不久卒,舍其子摄图而立弟木杆。木杆在位廿年卒(约五七二),复舍其子大逻便而立其弟他钵。他钵在位十年,病且卒,谓其子庵罗曰:“吾闻亲莫过于父子,吾兄不亲其子,委地于我,我死,汝当避大逻便也。”然大逻便母贱,众不服,庵罗母贵,突厥重之,摄图长且雄,尤力排大逻便,庵罗遂立。大逻便心不服,庵罗弗能制,以国让摄图,国中相议,摄图最贤,因立之,是为沙钵略(始波罗)可汗。此一段经过,无形中酿成东方式家庭间叔侄、兄弟之不和(隋文帝诏有云:“且彼渠帅,其数凡五,昆季争长,父叔相猜,外示弥缝,内乖心腹”),是为突厥中衰之主因。往年他钵之所以玩弄周、齐者,隋朝乃得觊其隙而施行报复。
摄图之立,有待于国人相议,此与蒙古时代之也可库利尔台(犹云大会)制度,颇为相类。此制在元太宗、定宗、宪宗三汗即位之前,均尝举行,后来虽真意已失,然下至元末,犹保全其形式,即继立之君,须经大会推定是也。他如突厥前之乌丸、鲜卑,突厥同时之契丹、新罗,历史上亦表示其有类此之习惯[1]。今按周武王崩而周公摄政,厉王奔而周、召共和,我国古制,当与此种习惯有密切之联系。
隋文帝即位,待突厥稍薄,沙钵略妻周千金公主,怀覆隋之心,屡言于可汗。开皇二年(五八二),遂悉众四十万分两道(今之陕、甘)入寇,凉、秦、泾、兰、敷、延诸州六畜咸尽。既而沙钵略攻大逻便,大逻便败,西投达头可汗(室点密之子),国中互相攻击,且各遣使来隋请和,千金公主亦上书愿为父女,隋使报之。沙钵略复书云:
辰年(开皇四年甲辰——五八四)九月十日,从天生大突厥天下贤圣天子、伊利、俱卢设、莫何、始波罗可汗,致书大隋皇帝。使人开府徐平和至,辱告言语,具闻也。皇帝是妇父,即是翁,此是女夫,即是儿例,两境虽殊,情义则一。今重叠亲旧,子子孙孙乃至万世不断,上天为证,终不违负。此国所有羊马,都是皇帝畜生,彼有缯彩,都是此物,彼此有何异也。
隋特使虞庆则、长孙晟往聘,沙钵略跪受诏书称臣,隋因赐千金公主姓杨氏,改封大义公主,更许沙钵略入猎恒、代,数年间边境稍安。
继叶护者为都蓝可汗,沙钵略之子也。叶护之子染干,号突利可汗[2](小可汗),居国之北,遣使赴隋求婚,隋以宗女安义公主妻之,并特厚其礼。都蓝怒,数为边患,又与达头合攻突利,突利败,只身入朝(开皇十九,五九九)。隋拜为意利(即伊利之异译)、珍(弥)豆、启民可汗,使游牧于夏、胜两州之间(今河套东边),以河为固。东西距河,南北四百里,在朔州为筑大利城(今山西、内蒙交界),再妻以宗女义成公主,部落南来者殆二三十万,其情形与东汉建武时南单于内附相类。旋都蓝被麾下所害,达头自立,国内大乱,达头奔吐谷浑,东西突厥由是分立。
西突厥之分藩,始于灭哒(见前四节),犹诸成吉思汗西征之分封长子朮赤也,初时犹奉事宗邦,后因内乱而形成分裂。其国分十部[3]又曰十姓,每部赐以一箭(oq),故称十箭。十箭又分左右厢:左厢号五咄陆,各置一啜()领之,右厢号五努失毕[4],各置一俟斤(irkin)领之。设南北廷,南廷当在今天山北路,北廷则在千泉即屏聿()附近。“千泉者地方二百余里,南面雪山[5],三垂平陆,水土沃润,林树扶疏,暮春之月,杂花若绮,泉池千所,故以名焉。”(《大唐西域记》一)其地即今哈萨克(Kazax)共和国Aulie-ata之附近[6],有良牧、美蔬及无数清泉,近世哈萨克人仍视为吹(Chu)、锡尔(Syrdaria)两河间避暑最胜之地[7]。余依沈曾植氏《西王母国考证》求之,《穆天子传》二所云:“丙午,至于鄄韩氏,有乐野温和,穄麦之所草,马牛羊之所昌,宝玉之所□。……庚戌,天子西征,至于玄池。”其与此一区域相当,可无疑也。
附漠北突厥世系表
[1] 参陈译箭内亘《元朝制度考》五二—五四页。《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言,罗马之大氏族,“是由十个氏族组成的,叫做库利亚(Curia)。”(一二九页)又言,罗马的元老院,如雅典之议事会一样,对许多事情有决定权,尤其是新法律,这些新法律再由库利亚大会(Comitia Curiata)通过。库利亚大会选举一切高级官吏,连所谓帝皇(rex)者在内。(一三七页)按罗马文之Curia与蒙古文之quril甚相似(蒙语之l当是文法结构之一格,可以不论),蒙语之意义虽是“会”,但其最初语原或有别义,是亦东西社会史比较中可注意之一点。
[2] 《隋书·突厥传》误称染干为沙钵略之子,《通鉴考异》八已辨正之,但《通鉴》一七五于太建十四年下又称为沙钵略之子,此是《通鉴》自不照应之处。
[3] 一九五五年《历史教学》六期史苏苑说从贞观起分为十部,误。
[4] 失毕,余曾证定为古突厥文之Sadapyt,见《辅仁学志》六卷一、二合期拙著《跋突厥文阙特勤碑》二三页。
[5]据Beal《译西域记》一,二七页注八八,此高山名
[6] 参《辅仁学志》四卷二期拙著《〈康居传〉校释》二一—二二页。
[7] 同前《译西域记》注引Severtsof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