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向 诫子歆书

告歆^①无忽：若未有异德，蒙恩甚厚，将何以报？董生^②有云：“吊者在门，贺者在闾。”^③言有忧则恐惧敬事，敬事则必有善功而福至也。又曰：“贺者在门，吊者在闾。”言受福则骄奢，骄奢则祸至，故吊随而来。齐顷公^④之始，借霸者^⑤之余威，轻侮诸侯，亏跂蹇之容^⑥，故被鞍之祸^⑦，遁服而亡^⑧，所谓“贺者在门，吊者在闾”也。兵败师破，人皆吊之，恐惧自新，百姓爱之，诸侯皆归其所夺邑，所谓“吊者在门，贺者在闾”也。今若年少，得黄门侍郎^⑨，要显处也。新拜^⑩，皆谢贵人，叩头。谨战战栗栗，乃可必免。

（《太平御览》卷四百五十九、《全汉文》卷三十六）

今译

告诫歆不要忽视：如果没有非常好的品德，而承受的恩惠却很丰厚，那将如何报答呢？董仲舒曾有这样的话：“吊丧的人在家门口，贺喜的人在里巷头。”这是说有忧患便会恐惧而谨慎地做事，恐惧而谨慎地做事就必定有大功，从而使福运降临。他又说：“贺喜的人在家门口，吊丧的人在里巷头。”这是说有了福运就会骄横奢侈，骄横奢侈便会有大祸降临，因此吊丧的就会随之而来。齐顷公即位之始，借助桓公称霸的余威，轻视欺负诸侯小国，嘲笑晋国使臣跛足，因此在鞍之战中遭到大败，换上了车夫的衣服才得以逃脱。这就是所谓“贺喜的人在家门口，吊丧的人在里巷头”。兵败师破，人们都来吊哀，他在惶恐忧惧当中努力改过自新，又重新赢得了百姓的爱戴，其他诸侯国也都把夺去的城邑归还给他，这就是所谓“吊丧的人在家门口，贺喜的人在里巷头”。如今你还这么年轻，就得到了黄门侍郎的官职，这是显要的职位。新官初任，全要感谢贵人的提携，向贵人叩头。时刻带着戒惧谨慎从事，才能避免灾难。

简注

①歆：刘歆（前 50 年—23 年），字子骏，刘向之子，汉代学者。刘歆继承父业，领校秘中藏书，编成《七略》，对经籍目录学有卓越的贡献。

②董生：即董仲舒（前 179 年—前 104 年），广川（河北省枣强县东）人。西汉名儒，今文经学大师，少治《春秋》，汉景帝时博士，下帷讲诵，三年不窥园。提倡独尊儒术，著有《春秋繁露》。

③闾（lǘ）：原指里巷的大门，后指人聚居处。

④齐顷公：春秋时齐国国君，齐桓公之孙。桓公为春秋五霸之首，所以后文称他“借霸者之余威”。

⑤霸者：指齐桓公（？—前 643 年）。姓姜，名小白，襄公弟。周庄王五十一年，以襄公无道，出奔莒，其后襄公被弑，乃归国即君位，以管仲为相，尊周室，攘夷狄，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为五霸之首。管仲亡后，怠忽政事，宠幸佞臣，霸业遂衰。在位四十二年，卒谥桓。

⑥亏：欠缺，此为意动用法，认为……欠缺。跂蹇（qí jiǎn）：跛足，亦指跛行的人，此指晋国大夫郤克。

⑦被：遭受。鞍之祸：晋国派郤克出使齐国，齐顷公让夫人在帷幕后窥视。郤克是个跛子，夫人在帷后笑话他，郤克深感耻辱，回国后，联合了鲁、卫、曹国的军队攻打齐国。顷公大败于鞍（今山东济南），换上为他赶车的人的衣服，才侥幸逃脱，原先占领的鲁、卫两国的土地至此也不得不归还。事见《左传·成公三年》。

⑧遁服：改换服装。

⑨黄门侍郎：官名，专管侍从皇帝，传达诏令。

⑩拜：旧时用一定的礼节授予官职，此处指任了官职的人。

实践要点

刘向（前 77 年—前 6 年），字子政，本名更生，汉沛郡丰邑（今属江苏徐州市）人，高祖弟楚元王刘交的第四代孙。元帝时为中垒校尉，后因权臣专政，被废十多年。成帝时，改名为向，任光禄大夫，校阅经传诸子诗赋等书籍，撰成《别录》一书，为我国最早的分类目录。另著有《新序》《说苑》《列女传》《洪范五行》等书。

刘歆为刘向之子，少聪颖，通经学、善属文，因文才出众为成帝召见，任黄门郎。刘向担忧儿子刘歆少年得志，受福骄奢，不识深浅，便撰写《戒子歆书》警示儿子谨慎行事、心怀敬畏，不可安逸自满、傲慢自持，做好为官的本职工作，敬事爱民。先以董仲舒之言，阐述祸福相互转换之关系，并引用春秋齐顷公的例子以具体说明，告诫儿子要牢记古训，常怀忧患意识，对待官职要持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态度，在得志之时不骄横奢侈，保持清醒头脑，小心谨慎地处理好本职工作，以求免除祸患。

诫文中，刘向阐述祸福的关系，他认为，“有忧则恐惧敬事，敬事则必有善功而福至也”“受福则骄奢，骄奢则祸至，故吊随而来”。福因祸生，祸藏于福，门闾之间，祸福相倚，正所谓“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依”。刘歆谨记父亲之言，一生谦逊，刘向离世后，任中垒校尉，继承父业，统领校书工作，撰成《七略》以完成刘向未竟之业，封红休侯，后为国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