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子春秋》·卷一·内篇谏(上)
庄公矜[1]勇力不顾行义晏子谏第一
庄公奋[2]乎勇力,不顾于行义[3]。勇力之士,无忌于国。贵戚不荐善,逼迩[4]不引过[5],故晏子见公。
[1]庄公:春秋时期齐国君主,名光,齐灵公之子。公元前553~548年在位。《韩非子·奸劫弑臣》中有“其妻美,而庄公通之”,记载了他在位期间曾荒淫无道,后因与大臣崔杼之妻私通,被崔杼弑杀。矜:自尊自大,盲目崇尚。
[2]奋(fèn):盲目崇尚。
[3]义:从古体“義”字解析,“我”是兵器,也代表仪仗;“羊”表祭祀用的温顺的牲畜。因此“义”可解释为合宜的道德、行为,也就是符合行为规范的行为,即一种最佳的行为方式。部分版本此处作“仁义”。
[4]逼迩(ěr):接近、靠近之意。这里指君王身边的异姓近臣。
[5]引过:指出过错的意思。这里指向君王进谏。
庄公盲目崇尚有勇猛之力的人,却不顾及推行礼仪的最佳行为方式。那些依靠勇力得势的人,从不顾忌国家法令,为所欲为。因此贵胄族亲不去推行忠言善事,异姓近臣也不敢进谏君王,朝纲混乱,所以晏子决定去拜见庄公。
公曰:“古者亦有徒以勇力立于世者乎?”
晏子对曰:“婴闻之,轻死以行礼[1]谓之勇,诛暴不避强谓之力。故勇力之立也,以行其礼义也。汤、武用兵而不为逆,并国而不为贪,仁义之理也。诛暴不避强,替罪[2]不避众,勇力之行也。古之为勇力者,行礼义也。今上无仁义之理,下无替罪诛暴之行,而徒以勇力立于世,则诸侯行之以国危,匹夫行之以家残。昔夏之衰也,有推侈、大戏[3];殷之衰也,有费仲、恶来[4]。足走千里,手裂兕虎[5],任之以力,凌轹[6]天下,威戮无罪。崇尚勇力,不顾义理,是以桀纣以灭,殷夏以衰。今公自奋乎勇力,不顾乎行义,勇力之士,无忌于国。身立威强,行本淫暴,贵戚不荐善,逼迩不引过。反圣王之德而循[7]灭君之行,用此存者,婴未闻有也。”
[1]礼:这里专指等级社会的礼法、礼节、传统习惯等典章制度以及规范人们社会行为的制度。
[2]替罪:消灭罪恶。
[3]推侈、大戏:人名。出自《墨子·明鬼下》:“故昔夏王桀,贵为天子,富有天下,有勇力之人推侈、大戏,生列兕虎,指画杀人。”
[4]费仲、恶来:人名。《墨子·明鬼下》:“故昔者殷王纣,贵为天子,富有天下,有勇力之人费仲、恶来、崇侯虎指寡杀人。”
[5]兕(sì)虎:兕,指雌性犀牛;虎,指哺乳中的雌虎。兕虎,泛指猛兽。
[6]凌轹(lì):这里是侵犯、欺凌之意。《管子·宙合》:“此言擅美主盛自奋也,以琅汤凌轹人。”《吕氏春秋·慎大》:“干辛任威,凌轹诸侯以及兆民。”《汉书·酷吏传序》:“酷吏独有侯封,刻轹宗室,侵辱功臣。”颜师古注:“轹,谓陵践也。”
[7]循(xún):这里是遵循、效仿的意思。
庄公问道:“从前有只凭勇力在世上久立的国家吗?”
晏子回答:“我听说,为了遵行礼仪规范而轻视死亡的人才能称为有勇,诛杀凶暴而不畏强悍的人才能称为有力。所以勇与力的树立,要以能推行礼仪和最佳行为方式为准则。商汤王、周武王用兵伐罪不是忤逆,兼并其他国家也不是贪婪,这都是在遵行仁义的行为。诛杀凶恶残暴从不畏惧其强悍,消灭罪恶从不害怕人多势众,这就是有勇有力的行为。古时候能称得上是有勇有力的人,都是遵行礼仪的勇猛之人;如今君上没有推行仁义的美德,臣下没有消灭罪恶、诛杀凶暴的行为,而仅仅依靠单纯的勇力而去立于世间,那么诸侯这样做以后就会导致国家面临危险,平民这样做就会导致家庭残破。以前夏朝的衰亡,因有推侈、大戏;殷国的衰亡,因有费仲、恶来。这些人虽然能行走千里,用手能撕裂猛兽,但任用他们的勇力后,他们却侵犯欺凌天下苍生,乱施淫威杀戮无辜百姓。像这样崇尚勇力,却不顾及推行仁义道德,这就是夏桀、商纣灭亡的原因,殷商、夏朝也是因此而衰亡。如今主公主张一味崇尚勇力,而不顾及推行仁义的最佳行为方式,任由有勇有力之人,毫不顾忌国家法令。以威强立身,以淫乱暴力行事,导致贵族皇亲不敢上陈推行善事,近臣也不敢进谏君王。像这样背离圣王德政天下的原则而仿效亡国之君的行为,用这种行为来求得国家长存,我晏婴从来没有听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