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冬去罗浮山
罗浮山,算得上川内有名的山脉。离市区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大概一百来公里吧。
一年隆冬的清晨,天还没到干冷的季节。我们一行两部车,从市区的芙蓉汉城出发,过涪江二桥,翻金家岭,接上另一部车一起投西北而去。约莫一个小时,便到了北川新县城。有人说,这个新县城,应该是全国最好的县城了。大家都点头。但愿这座新兴的美丽城镇,能够给四年前大地震的幸存者们,带来更多祥宁,让时间漫漫纤温之手,渐自抚平那些曾经支离破碎的创伤。
为了等人,大家便在这里找了一家茶楼,去禹王楼二层露台的太阳伞下泡了茶晒太阳,一边东拉西扯些看似热闹的事儿。待到正午,人到齐了,便汇齐四部车继续向前。去罗浮山脚下的桑枣镇吃过午饭后,便迎着山脉深黛的伟岸渐走渐近。
山脚下,遍地开花的温泉酒店,令人目不暇接。而山门旁,则是一座寺庙。听导游说,罗浮山的怪,就在于前庙后观。大家很好奇,就在刚才山门前穿了羌服跳了羌舞热过身的那个实为汉族的中年女导游的引领下,沿着左侧的崎岖小道上山,沿途观景。
据说,罗浮山比较靠谱的一种说法,是五千年前地壳运动时从海底浮上来的。那里充满了近代汉人围剿羌民的故事。不过还好,一切的号角铮铮都已尘嚣远去。我们座落在一个和平的年代,由此来回想传说中的那些狼烟四起的战事,便可心安理得甚或欣悦地赞叹上一声“史诗”一类的话语,算是回顾了历史。先人们是英雄的,大家当时都没错。
一路上,我除了记住了“王八夫妇偷金砖”的故事,知道了当初《西游记》剧组来这里拍过一集,但对滑索以及算命却并无兴趣。想得更多的,还是20多年前的1989年高二时,曾经和一群同学初次探寻过罗浮山的神秘。那时,山是朴素的山,路也是朴素的路。一行八人,四男四女,各骑一辆自行车从市区出发,望着天际山脉的黑影直是踩。历经四个小时,终于走到了,抬头一看,正是罗浮山。然而大家都累坏了,几步爬上去,倒在一块草地上,简单地吃些随身带的干粮,喝些水壶里的水,硬躺了一个小时,这才忙慌慌地爬起来,又骑了车往回赶。不出大家的所料,刚走出安县城不远,天就黑了下来,而且伸手不见五指。
怎么办?又没谁带电筒。还好,男同学们便将谁身上的香烟各分几根,一人伴随一名女同学并驾齐驱,充当贴身的护卫。看不见,就把嘴上叨着的香烟给吸得火红火红的,在暗夜之中到底还是映出一片明路来。不知道这样提心吊胆地走了多久,反正大家几个充分体现了团结互助,随时首尾呼应,此起彼伏。虽然时常都有大货车自黑暗中打着刺眼的强光呼啸而过,但都不碍事。临近市区,便有了路灯,大家终于吁了一口气,就放慢了速度,迤迨而行。待回到家里,也就夜里十点了。一头栽到床上,怎么也不肯起来,再也不想去什么鬼山了。
过了两年,也就是1991年,时逢高中毕业一周年,又有几个同学约了去罗浮山。于是,我就又去过了一回。到底怎么去的,怎么回来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不过,那次并无旅途的劳顿,大抵是坐的公共汽车吧。只记得在爬前山时,我与一名女同学边走边说话,不知不觉就和大伙儿走散了,误入了后山,约莫一小时后才在前山的半山腰上与大家汇合。我还清晰地记得,那几个先到的男同学坐在那里,阴着脸不说话,眼里绿得冒光,远远地盯贼一样。不过,谁都不愿意说破。好在由于唯一的女同学的回归,几席话语之后,大家就都把先前的不快给扔爪洼国去了。
他们哪里知道,那位女同学是我初恋女友的闺密。既便是单独聊天,也不会出格。更何况,我们以前都是素有威望的班长极好的朋友呢!班长天生的一头卷发,长得一身键子肉,对同学们都够情够义,所以大家一直喜欢跟他玩,甚至毕了业都还常往他所住的铁牛街那间他奶奶传下来的灰黑的木板房里跑。下棋、喝酒、吹牛、吃面,不一而足,其乐融融。
这次去罗浮山,或许是后来的修缮与打造,让我怎么也与曾经的记忆对不上号。无论是路,是树,是岩。似乎一切都是新的,或是从没去过的,倒是无形之间应了旅游的景。走马观花,不知所云。我觉得近山顶的一座道观门口,置有一“龙盆洗手”。功夫好的,可依一俗装道士的手法,于盆中洗手之后,在铜盆的两耳上往复几搓,就能让盆中之水瞬息之间溅起千点鱼鳞。真是不可思议!
再往上近百步,便是主峰顶端的一座凉亭,亭中置一须两人合抱的古旧铁钟,上有铭文。于是,就有人禁不住握起地上的橡胶锤,去敲得嗡嗡地响。虽不惊耳,但也教人仿佛听见远古的回音。历史与当下,梦幻与现实,立时混淆不清。刚往亭外一走,便有人高声而热切地招揽索道生意。走近一看,悬吊吊的,于是就走了大半的人。我们在狭窄而曲折的山道上没走几步,就听见头顶上时而尖叫一滑而过的身影。大家相互一笑,还是觉得脚踩在大地上踏实。
我很高兴在穿山的邃洞前遇见先前远远见过的托砖上山的马。两匹小马驹,一红一白,正在那里驻足休憩。我就走过去,伸手抚了抚白马的竖耳,又摸了摸红马的,以示关切与友好。两马都只有些许的反应,令我不由得心紧。想这马匹,谁都说是人类的朋友,可它们的少年成长之路原来也是这般不堪重负呐!搞得没有半点生气与灵动,直教人心疼。马的主人走过来,随便聊上几句,便一道下山去了。
到了山脚,我们就坐在一处露天茶园的椅子里休息,以候刚才从索道滑去另一个百米远的山头至今都还没跟上来的同伴。打上一通电话,约莫半个小时,人便到齐了。于是就顺着来时的路,往山门外走。山门外,就是停车坪,大家把先前在桑枣镇街上买的小甜橘拿出来吃,然后稀里糊涂地上车,不出一公里便到了罗浮山温泉酒店。更衣,下水,鱼疗……于是就耗去了近两个小时。待赶回市区御营坝的满江红火锅店时,天早就黑了下来。我坐下吃了几筷子,就赶忙向两桌同伴分别敬酒,然后出门拦一出租车,匆匆赶去东方华尔街的一品上房中餐厅,参加好友之妻的生日晚宴。
一席闹将下来,谁都醉眼朦胧的了。回到家,往床上一躺,昏昏欲睡之际,我脑海里却还泛着些这样的疑问:罗浮山,还是那座山,可怎么我就不认得它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