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红尘里外两重天
青城后山的这天，我一觉睡到上午九点，刚醒来就望见隔壁那对少年恋人擦窗而过。想必径直爬山去了，他们下午还得赶回去。想起昨日相约爬山，许是见我至此不见动静便无了耐心，许是原本就是一句毫不经心的客气话，我便不免有些失落，但也很快起了床。
一个小时后，我便出了门。去楼下旁边的小超市买了一瓶矿泉水，便沿着上行的公路直投东南而去。据说爬上山顶与返回需要五六个小时，且一路都有补充给养的驿站，于是我就放心了，除了带了不少零食外，其他都不太准备，包括依是没吃早餐。
门前是条峡谷，前行两百余米便至谷底。一条司空见惯的两车道黑色沥青的山间公路，沿着谷底的小河缓缓而去。我便沿着这条公路，在初及谷底处经过一座桥，然后再循河而上。我一路环望，四周的高山苍莽碧翠，山脉迤迨，但绝不单调。虽时有陡峭之势，但无刀削斧砍之感，反而时有浑肥顿挫，无论山脚、山腰、山隙均可再生出山来，或拥或抱不一而足。即便那些高耸的山巅，也并无单峰直插或独脉游围，虽有凹凸参差但也无大起落，反而缓缓而行，倒是暗自应了古往今来那些求仙修道者的心境。
小河不宽，水流不大，但诸多大小不一的涧石堆积河床之中，那些水流或幽积成潭或随隙而下，倒也泓泓或者哗哗地响个不停。初夏的艳阳下，行人极少，或者这也是谷底唯一的显是顺脚的公路。我不禁有些纳闷，想是下段游人蜂拥，为何此时此地却如此寥寥。继而又掏出手机来打方向，结果显然不对，一接通互联网那电子罗盘就迅速得到校正，前方正是东南，与左前山顶漫泻而下的阳光正好相符。我便这样默默地行走，偶尔遇见三两结伴的游人老者，待到某处树荫下时，或驻足停留或坐地小歇，有时也会见到一辆或是两辆小汽车从身边疾掠而过，我都不去在意它。只管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莫明其妙吧。
可见，谷底是较为空旷的，中间也少有树木，就连河岸的道旁树都没几棵，虽然两侧的山脚都树灌密结植被丰富。故而行走在这样的深山，其实我更多时候是裸露于空旷天宇的阳光之下的，故而走得有些热倒也是自然，但一到哪怕再狭小的树荫之下，便凉爽之极，好是教人欢喜。一路上，我途经了一处大门紧闭的水厂以及两三处空院落，或是瞧见桥对岸某处极难得的坡地有个放蜂人的窝棚与棚前一字排开的十来只蜂箱，便感到了人烟，感到了欣慰。要知道，这一路幽静得连鸟叫声都未必听得见。
约莫一个半小时，走了四公里，便到了公路的尽头。那里有一层现代的玻璃门小屋，门外河边的一块约莫草淹的半人多高的景观石上写着“昆泰山庄”的蓝字隶书，想那明净小厅便是接待点了吧。再往前直行便是石砾的机耕道，口子上写了块“游人止步”的牌子并用横木拦了路，于是我就没有去擅闯，而是转向左边一对人高的门柱上写有“流连尘世以外；俯仰山水之间”对联的曲径小桥，过去之后便护栏拾阶的小径。我不禁在进去七八米的高处坐了下来喝水，想这样的林掩潮润之景也太雅致了吧，由此上山岂不神仙一般？殊未料到，再过去便是一处洋装院落，原来是别墅式的酒店。一个少年正持帚扫着地上的落叶，我一问才知道是游客。一旁临河的石阶上坐着一位白发老者，显然是他的爷爷。我便坐下来抽烟，也见到对面楼前的草圃里有位老妪在扯草，待一走出来我就问路，她就讪笑着指指少年说是一起的，我便哑然失笑，再也不见其他人，看看时间，想想也走得老远了，便起身返回。
复归阳光大道，我许是饿了，便依次掏出挎包里的袋装鱿鱼丝大嚼起来，继而又是一大袋里装了约八小包的蒜香青豌豆，仅剩的半瓶矿泉水也无须节省，结果下行的路很是好走，回到那“红岩新村”的住处一看才用了半小时。我也看清，所在的山庄那个仿古的民居群，其实是临近山脚的一处凸地，虽然去门前的崖边朝外面的沟底一望，教人如视深渊般眩晕。
待到下午两点，我养精蓄锐得够了，想着昨日里上山时那个司机说此去途经的那个古镇仅只两公里，加之当日黄昏那对少年恋人返回时也说不远，我便再去楼旁买了新的矿泉水，然后按下行的路线去古镇。不过，翻过这片楼群前的小垭口便是下行而弯曲的公路，或单边或密集地塞满了各种招牌的依是仿古木楼的农家乐。走出去一两里地，向左一拐就是接连不断的急弯陡坡直插谷底，我时常都得避去弯道的外侧，以免被那些飞驰而上下的小汽车们给撞着。待到达谷底时，参照事先留意过的对面山腰的一处颜色较为显眼的木楼，我发觉海拔高度一下子就沉降了百余米。不时就到了五龙沟口的休闲区，游人汽车稠密起来，我便有些心安。想起在那些急弯陡坡地带，也曾遇见几拨或三两或五六的少男少女正吃力地爬行，我便为那一路的安全莫免有些担忧。
于谷底公路缓势而行，约半小时就到了泰安古镇。古镇的街巷里店铺密集游人如织，就连紧挨着的那条唯一上下通达的公路，也时常人车混杂，好在各自包容礼让，倒也融洽始终。我刚走拢，就发现近旁拐角处的一家“银杏面馆”，就坐进去叫了碗中份的牛肉面吃将起来，随后去各处街巷随意地游走。一路上，良缘饭店、鸿楼酒家、乐天茶楼、味水山庄、庭院烧烤、古泰餐馆、瑞荚克思酒店、天泰土特产、亲亲鱼足疗馆、邻江客栈等等连绵不绝，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显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我也于游览之中，见过了古泰安寺，路过了泰安会馆，走过了街口上的“泰安古镇”石牌坊，摇过了味江索桥，亲临了飞泉沟，河边的围栏处便是首尾不相接的无尽遮阳大伞下的茶座。后来，许是累了，见天色尚早，便去索桥头上的九龙山庄檐下一个人泡了茶喝，好好地享受下这陌生而悠闲的古镇时光。加之返程的那段险道太难走，加之离住处有四公里之远，我便拿定主意按昨日里那个司机所言，让庄主派车在黄昏落幕之际将我接回去了事。
其时手机电量已显红灯，加之未带充电器，便在四点许从包里找出单据上的电话号码，跟那位年轻的庄主早早地在电话里约好——“七点，泰安古镇的安平大酒店正对面室外茶座（古镇模型图处），离上山公路十米远，手机要没电了。”然后就心安理得地坐在铺了软垫的单人沙发一般的大藤椅里静静地观望面前的小广场上人来人往繁华似锦。游人们蚂蚁般四下里游荡，流水般随意地挤来挤去，来了一拨又一拨，去了一群又一群，实在是分不出界限来。小贩随地叫卖，店家各自揽客，玩耍的，拍照的，吃东西的，情意绵绵的，无主游动的，疲惫满面的，嘻嘻哈哈的应有尽有，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分明一幅当代的清明上河图呈现在眼前。
在那里，我也想到眼前的这座古镇里的街道上，路旁两侧均是平底的流水，家家店铺门前都架了小巧的木桥、石板或者铁盖，以供游人踩踏着出入，甚是新颖而诗意，很有一番如到江南的味道。而那满街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几乎都是素面朝天朴实无华，或T恤小衫，或短裤膝裙，既不见刻意雕琢的美艳女子，也不见惹人眼目的俊俏后生。或许唯有那即兴勃发的自然流露与本真呈现，便是这一角天地里唯一也是主调的色彩，也或许是一切都被这古镇的光晕与韵度所同化了，教人远离了那些原本心头的欲望的挣扎、伪善的算计与诚信的垂死。
我在这样的天底下，一坐到了黄昏。依约去到路边，手机也彻底没了电。不一会儿，一位个头不大穿绿花暗纹衬衣的女司机就走到面前问，你凤豪山庄的，我说是，她便载上我与车上初至的游客在天色落尽之时的最后一线光亮里，朝着山上疾奔。
这一日，我在享誉天下的“西蜀第一山”，分明领略并深深感受到了，那动静之间红尘里外无不至其极的浩荡与深远，教人不禁唏嘘与感叹，悠哉游哉不知所以然，不知世上是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