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天生奇才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一个文人打扮的中年男子靠在书房窗边,口中吟诵着白居易的《忆江南》,双眼中蕴含着化不开的愁怨。
他淡淡地道:“世人只道江南好,可在我眼中却远不及塞北。哪怕只是一片塞北的雪,也远远胜过西湖的景色与苏州的万千园林……”
随即他又叹口气,“唉,我们金陵慕容在南方创下再大的威名又有何用,谁人能真正明白,我们的所思是那万里外的龙城,是那曾经强盛的大燕啊!”
这男子虽是文人打扮,却是金陵燕回院的宗主慕容邦。他一身武功虽算不上独步江湖,倒也大小数十战未尝败绩,创出了“神剑公子”的名头,可那已是十年前的事了。自从他娶了幽氏大小姐幽芳兰后,便一心放在了妻子和门中事务上,武功有些荒废了,只在心情好时才练上一练。
或许是上了点儿岁数,抑或是妻子即将为他生下第一个孩子的缘故,近日他对“杀回龙城,重建大燕”的祖训格外重视。
“夫君……”这时房外传来一个女人温柔的声音,慕容邦闻言缓缓转过身,见那女人已推门走了进来。
这个女人虽已三十出头,皮肤却如少女般吹弹可破。一身华贵的丝绸长裙、一对圆润无比的珍珠耳环,以及那用无暇美玉打造的手镯,无不衬得这个女人雍容华贵。她腹部高高隆起,显是快要临盆了。
慕容邦闻声回头,看见自己的夫人幽芳兰走进门来,这时他脸上才有了一抹笑意,扶着夫人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夫人有孕在身,为何不让下人来喊我,却自己从暖香阁跑来这瀚墨院了?莫不是要找几本书读给未出世的孩子听?若是还没出生就听诸子百家的圣人之言,抑或名门大派的武功之意,那孩子出生后还了得?”他一边说笑着,一边用手拂向幽夫人的腹部。
慕容邦继续说道:“你可好些年不来这里了。我让你来陪我读书,你却总说这儿比不上幽氏的万经宝库,今儿怎么主动来了?”慕容邦问道。
幽夫人握住丈夫慕容邦的手,柔声道:“还不是想着孩子快出生了,让你给起个名字嘛。今日你一早就来这儿了,便想这事儿早些定了也好安心。”神情间尽是欢喜之色。
一听这话慕容邦不由笑道:“夫人能将瀚墨院中所有的书籍过目成诵,却不记得那日我酒后所言吗?男孩便叫慕容燕云,女孩儿便叫慕容柳。”
幽夫人听慕容邦之言一时不语,脸色有些难看。
慕容邦见状不由问道:“莫非夫人觉得不妥?如果夫人不喜欢那便叫慕容慧,通个‘恢’字,男女都能用,倒也方便。”
幽夫人脱口而出,“夫君,为妻以为这三个都不好!”
慕容邦不禁一怔,随即问道,“夫人定是有何高见,不妨说来听听。”
幽夫人自从嫁到燕回院后,凡事都听丈夫慕容邦的,还没一次反驳过,今日情形使得慕容邦感到有些奇怪。
幽夫人一反常态,一脸严肃道:“夫君,这都几百年了,难道还不放手吗?慕容家世世代代为了它付出的还不够吗?我想是时候了,是时候该结束了,我真的不想让我们的儿子再重蹈慕容氏无数先祖以及夫君的覆辙了。孩子应该有选择自己未来的权利!”
慕容邦突然变了脸色,大吼道:“你闭嘴!别的事我慕容邦全可依你,唯独这件事,夫人莫要再提!”慕容邦显然是气的不轻,脸色十分难看。
他缓了一口气,才用有些发抖的声音继续说道:“族人或许已经放弃了,但我慕容邦绝不会放弃。至少我这一生,我孩子的一生,都绝不允许放弃,至于以后,我不管了,也管不了了。若要放弃,便到那时再放弃吧……”
幽夫人被丈夫训斥一番,倒也不生气,只是为肚子里的孩子感到无奈。她明白,每人心里中都会有不可侵犯的人和事,而在夫君慕容邦以及大多数慕容氏人心里,不可侵犯的便是历经数百年,在十多代慕容氏先祖心中根深地固、不可动摇的梦想——重建大燕,恢复那属于鲜卑,属于慕容氏的无上荣光。
半晌慕容邦才缓过气来,神色又变得如湖水般波澜不惊。他默然不语,沉浸在慕容氏的往事中,不知那如画如血的夕阳早已满天……
半个月过去了。
这天夜里,慕容邦正负手立于暖香阁外的一棵桃树之下。桃花开得正艳,天上没有一片浮云,星星是那么明亮,美丽的夜空尽收眼底。阵阵微风吹过,偶尔带起几片花瓣,花瓣在风中摇曳,似真似幻,恍如梦境。
慕容邦那俊朗潇洒的脸上,带着许久未有的微笑,那淡淡的微笑如同眼前夜色一般充满光彩。
他抬头望天,看到一颗流星,转瞬的璀璨是那么短暂,那么耀眼,那么神圣,又那么迷离,虽不再永恒,却让人愈发难以忘怀。
“流星啊流星,好像我大燕,那么短暂,却又那么让人思恋……”慕容邦叹息一声,转身回到屋里。
幽夫人已经睡熟了,梦到北辰星落入自己的腹中,随之忽觉一阵剧烈的腹痛,疼得她从梦中惊醒。
“夫君!快叫人来啊,我怕是要生了……”幽夫人忍着剧痛有气无力的朝刚推开房门的慕容邦喊道。
慕容邦慌张的朝厢房里喊道:“快叫张婆过来,夫人要生了!”他心想,“刚见星辰坠落,夫人便要生产,莫非我儿是星宿转世不成?若果真那样,或许我慕容一族就有希望了!”
“来了!来了!”一个略有些苍老的女人应声从厢房中快步走了出来,身后还带着两个丫鬟。她们来不及和慕容邦施礼,就急急忙忙的进了夫人的房间,准备接生。
几个时辰后,慕容邦的思绪被婴儿的啼哭声打断。
那哭声中气十足,划破寂静的夜空,震撼着整个燕回院。慕容邦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兴奋的大喊起来,“夫人定是生了个男孩!我慕容氏有后了,大燕有望了!有望了!”
很快张婆就出来了,满脸堆笑地对慕容邦道;“恭喜宗主,夫人生了一位小公子,母子平安。”
慕容邦大喜,“太好了!太好了!我的小燕云终于出世了!”
慕容邦一个箭步进了屋子:“夫人,谢谢你!谢谢你让我慕容氏有了后。快让我看看云儿!”说着忙把幽夫人身边用绸缎被裹着的婴儿抱了起来。
慕容邦抱着儿子,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一脸的宠爱。
幽夫人笑了,慕容邦笑了,小燕云则在慕容邦怀中睡着了……
时光如水,转眼十五年过去了。
如今的小燕云已经比幽夫人还高出了半个头,模样十分俊朗,既有他父亲的潇洒,又有他母亲的文静,只是年纪还小,少了些慕容邦身上的成熟与霸气。
自从六岁开始,慕容邦便天天教他习武,幽夫人则教他读书。慕容燕云不但极爱读书,更是过目成诵,甚至还能提出一些自己的见解与想法,使得燕回院的众人都打心眼儿里喜爱他。
这天,慕容燕云与慕容邦在演武场中切磋,父子两人你来我往,拳脚相对,慕容邦竟只略占上风。
只见慕容邦右拳带着乎乎的劲风打向慕容燕云面门,慕容燕云身子向左一晃,便躲过慕容邦的一拳。慕容邦笑道,“好小子,有进步!小心,接招!”话音未落,慕容邦左拳从左向右横扫,出手时又加了一成力。
慕容燕云心中一惊,本能的向后退了两步。可慕容邦武艺非凡,左臂竟在快要落空的一瞬间猛地长了一截,刚好能打到慕容燕云的左肋。慕容燕云身子狼狈地后撤,同时双掌下意识地推向慕容邦的肘弯。
慕容邦被慕容燕云的双掌一推,加之原本用力就有点过猛,左臂竟不受控制地向自己的前胸打来。幸好慕容邦未用十成的劲力,这才勉强收住手,没被自己的拳头打中。
慕容邦好奇的问道:“云儿,这是什么武功?跟谁学的?”燕回院虽不敢说藏尽天下武学,却也记载了许多名门大派的武功,这些武功慕容邦都熟记于心,其中绝没有刚才慕容燕云用的那一招。
“父亲,这招是我胡乱打出的。”慕容燕云有些惊慌,也有些得意。
“胡乱打出的?这么厉害的招数你是胡乱打出的?”慕容邦不敢相信。他一生中不是没有败过,也想到或许有一天儿子会打败自己,可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而且还是被儿子用自己领悟的武功打败。
慕容燕云笑着道:“那天我去抓蝴蝶,刚一伸手,蝴蝶就突然飞了起来。我跳起来也没抓到,一生气忘了运功,身子重重得落在了地上,把我脚狠狠扭了一下。”
慕容邦却更糊涂了,“云儿,你抓蝴蝶和武功有什么关系?就算有关系也应该是和擒拿之术,或是轻功有关吧?”
慕容燕云道:“我脚疼躺在床上,开始想蝴蝶真讨厌,为什么早不飞晚不飞,偏偏我去抓他时飞了呢。想着想着,忽然发现,是我去打搅了它,是我不对,不干蝴蝶的事。于是我又怪起地来,但是地本身没有力量,为什么会把我脚伤到呢?”慕容燕云说着卖起关子来,“父亲,您说为什么?”
慕容邦笑着摇头,“为父不知道,为什么呢?”
慕容燕云道:“因为大地反弹了我的力量,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的缘故。”
“好个反弹,好个以其人之道还施其人之身!”慕容邦兴奋道:“云儿,你的确是个奇才啊!你才多大,竟能从这么一件小事中领悟这样一门武功,等你长大了,这江湖只怕没谁是你的对手。我能有你这样的儿子是我慕容邦之幸、金陵慕容氏之幸,为父的愿望或许会在你的手中得以实现啊!”
“父亲放心,孩儿一定会实现数代先祖的愿望。恢复大燕,一统天下!”
“云儿,你有如此大志为父甚感欣慰,不过希望你能量力而行。”虽说慕容邦这十五年里淡漠了恢复大燕的夙愿。在他眼里只有妻子和云儿这母子俩人,他只想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度过一生。可慕容燕云在他的影响下,复国的志向却与日俱增。
“师父,不好了!”这时弟子穆廖匆匆忙忙地跑向演武场,神色十分慌张。
穆廖是慕容邦的首徒,也是他最得意的弟子。他为人最稳重,武功也最高,慕容邦一直额外关照他,故此他是唯一进瀚墨院习过古籍的外姓人。
慕容燕云趣道:“穆叔父,怎么了?慌慌张张的,这可不像你的作风呀!”
慕容燕云与穆廖十分亲近,是除了慕容邦和幽夫人外最亲近的人。穆廖给他的印象一直是稳重的,以至于穆廖才三十出头,他却觉得不该叫他哥哥,只有叫叔父才合适。今天慕容燕云还是第一次见到穆廖如此慌张,不禁感到有些滑稽。
穆廖板着脸道:“师弟,别笑了,真的出大事了!”
慕容邦严肃的问道:“穆廖,到底出什么事了?”
“师父,来了两个高手……”
还没等穆廖说完,一个阴恻恻的笑声突然响起。
“哈哈哈,当初的神剑公子慕容邦竟沦落到如此地步,满脑子只有老婆和孩子,实在可悲、可叹、可笑啊!”随着笑声两道人影从远处一闪,便到了三人面前。
慕容邦喝道:“什么人?竟敢擅闯我燕回院!”
“什么人?替先祖报仇的人!尔等如果识相就速速交出《天人剑法》,还可留个全尸,否则定叫尔等死无葬身之地!”声音未落,两人已出现在众人面前。
只见说话的是个年近半百的老者,头发、胡子已经花白,原本英俊的面庞饱经风霜。他的年纪本该和慕容邦差不多,却因为没有慕容邦这样养尊处优的生活,显得好像比他老了十多岁。老者一身粗布黑衣,背后一把宝剑,内力收放间不怒自威。另一个少年则与慕容燕云年龄相仿,十五六的样子,生得一张棱角分明的长方脸,双眸灿烂若星,两道剑眉更衬得他俊美中带着几分轻狂。他背着一把宝剑,全身透着凛凛杀气,让人不敢小视。
慕容邦淡淡问道:“替先祖报仇的人,不知先祖是哪位?”他见这两个人外貌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心中已隐隐猜到,多半是慕容仁的后代。
果然如慕容邦所料,老者道:“我是慕容国,这是我儿子慕容平州,我们是辽东公慕容仁的后人。你先祖慕容皝杀了我先祖慕容仁,这事虽已过去几百年,但为先祖报仇却一直是我辽东慕容氏最大的心愿之一。慕容邦,你问也问过了,拿命来!”
慕容国刚要动手,身旁的少年却笑道:“父亲,杀这几个不入流的家伙,还用不着您出手。”慕容国点头退到一旁道,“州儿,千万小心。”慕容平州笑道,“料也无妨!”
慕容邦见慕容平州一人出手,不禁笑道:“小子,既然你自己找死,就休怪我无情!”慕容平州闻言笑得更狂,“慕容邦,我劝你们三个一起上,或许还有一丝胜算。不然小爷杀了你之后,定要再放火烧了你的燕回院,让你们金陵慕容从此在江湖上除名!”
慕容邦大怒,从旁边兵器架上取下一柄宝剑。随即倏地拔出手中长剑,腕子一抖,幻化出万千剑影,刹那间将慕容平州全身尽围在剑影之中,不留半点间隙。
慕容平州见势非但不慌,嘴角反而泛出一抹冷笑,“华山的万花袭影?此剑法若由陈抟老祖使出,自然威力无穷,可出自你这种不入流之人手中,就成了雕虫小技!”
慕容邦闻言一楞,慕容平州趁机拔出长剑。只见一道白光,如神龙一闪,慕容邦的剑影便被尽数化解。慕容邦不敢置信地看向慕容平州,怎么也想不到眼前一个毛头小子竟能一剑破了自己的剑法,不由心神一凛。
正当慕容邦心神震颤之际,慕容平州又使出宛如灵蛇的一剑,竟从慕容邦的剑身缠向他的右腕。慕容邦这时只得把宝剑放开,身子向后猛纵三丈,这才险些没被他削去右腕。慕容邦此时彻底被慕容平州的武功所震惊,额角渗出冷汗。
慕容平州见慕容邦被自己打得如此狼狈,疯狂地大笑。慕容平州的笑声中内力激荡,众人闻得他的笑声,无不感觉耳中脑中如有刀割斧凿,体内真气不受控制的在全身经脉中暴走,就连慕容国也在慕容平州的笑声中痛苦地皱起眉头。
慕容平州笑了许久,这才缓缓停下。
慕容邦趁慕容平州笑声停住的刹那,强忍着痛苦,身子越到慕容平州近前。他左手一晃慕容平州面门,右手极快的在地上捡起宝剑,随后身子极速退后了三四丈。他手掐剑诀,屏气凝神紧盯着慕容平州。
穆廖见师父不是慕容平州的对手,回身取过一柄刀,站在慕容邦身边。
慕容平州道:“小子!我连慕容邦都不放在眼里,就凭你也想攒鸡毛凑掸子,实在不知死活!”说着便一个越身,来到慕容邦和穆廖身边,刚一跃近又是一剑。
慕容邦先前小看慕容平州,并未使出全力,此时方知慕容平州功力实在惊人,忙拿出了十成功力。穆廖也护师心切,功力大增,两人一时与慕容平州你来我往,倒是难分胜负。
慕容国见慕容平州拖住了慕容邦和穆廖,而慕容燕云却站在一旁不知所措。慕容国暗笑,身子忽地欺近慕容燕云,手中长剑恶狠狠地向慕容燕云横扫过来。
慕容邦眼见云儿要遭不测,却苦于无法脱身,心中既惊又怒。慕容燕云见慕容国忽然攻向自己,全身更是不禁一颤。他出生以来还未真正与人生死相斗,此时见慕容国真的要取自己性命,心中难免一阵惊慌。
慕容燕云虽然惶恐,可手上没停,如刚才与父亲慕容邦切磋时一样,身子在慕容国长剑劈来那一刻向右一闪,顺势双掌在慕容国肘弯处拼尽全力一推,心中暗道,“上天保佑,此招得手!”
慕容国哪料到慕容燕云会有这么一手,他扫出这剑时已把全身力量尽赋予剑锋上,本已极难控制,加之慕容燕云又把全身力气都用在这一推上,此时再想收剑已不可能。慕容国眼见宝剑向自己项间砍来,还未来得及发出叫声,宝剑竟已把自己的头颅割了下来,鲜血霎时横空喷出。慕容燕云见慕容国尸身倒地,心中震颤,这是他平生第一次杀人!
慕容平州听见那边情况不对,忙回头望去,竟见父亲慕容国人头滚落在地。慕容平州心中除了悲伤更多的则是惊诧,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父亲慕容国竟会死在这里,死在一个还没自己大的毛头小子手中。慕容平州正欲上前与慕容燕云拼命,这时慕容邦的另外两个弟子已带着一众门客赶到。同时远处传来一阵诡异的琴音,随着琴音一道白色身影也到了武场,正是幽夫人。
慕容邦见众人来了,精神大振,对慕容平州喝道,“小子!当初你先祖虽死于我先祖之手,可却是他咎由自取。若非他贪心不足,率领部下反叛,我先祖又岂会不念兄弟之情,斩杀自己的一奶同胞?如今你父亲慕容国已死,只剩下你一个人,我放你一条生路,从此你我两不相欠!”
慕容平州见来了这么多人,已是寡不敌众,怎能与这么多人硬拼?他抱起父亲慕容国的尸身和头颅,惨笑数声,目光怨毒至极的横扫众人,如利剑般刺向众人灵魂深处。
他冰冷地说道:“慕容邦休要假仁假义,你等着!先祖的仇,杀父的恨,我慕容平州永远不会忘,定要尔等血债血偿!”慕容平州的话音越来越小,几个闪身消失在了天际的尽头,没入那抹血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