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把俄罗斯人赶回老家
1948年9月1日,威斯纳接下秘密行动的担子。他的任务是:把苏联人赶回俄罗斯旧有的疆界内,让欧洲摆脱共产党控制。林肯纪念堂和华盛顿纪念碑之间有一泓波光粼粼的水池,水池两侧是一长排战争部的临时房舍,威斯纳的指挥所便设在其中一间破落的铁皮小屋里。走廊上老鼠横行,他的手下称这个地方为“鼠宫”。
他每天工作12小时以上,每星期上6天班。他不仅逼自己疯狂地工作,还要求手下情报官向他看齐。他很少告诉中情局局长自己在干什么,他一个人就可以决定自己的秘密任务是否遵守美国外交政策。
他的组织很快就超过中情局其他部门的总和。秘密工作成了中情局的主力,掌握了大部分的人力、经费与权力,这种情况延续了20多年。有明文规定的中情局任务,是为总统提供与美国国家安全息息相关的机密情报。但威斯纳既没耐心搞谍报,也没时间过滤并衡量机密情报。在威斯纳看来,策动政变或收买政治人物比向共产主义国家的政治局渗透更容易,也更急迫。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威斯纳就规划好未来5年的作战计划。他着手成立了一个专搞宣传的跨国媒体集团,又设法通过制造伪钞和操纵市场,发动反苏经济战。他花好几百万美元设法策反世界各国,让他们转而亲美。他想吸收俄罗斯、阿尔巴尼亚、乌克兰、波兰、匈牙利、捷克、罗马尼亚各国流亡人士,组成武装反抗团体渗透进铁幕。威斯纳相信在德国漂泊的70万俄罗斯人将共襄盛举,于是想把其中1 000人改组成政治奇袭队,结果他只找到17个人。
威斯纳根据福里斯特尔的命令,建立敌后情报网——当第三次世界大战开战时可以与苏联作战的外国人组成的网络,目的在于延缓数十万红军挺进西欧的进程。他要把武器、弹药和炸药贮藏在欧洲和中东各地的秘密地点,以便苏军挺进时他们可以炸毁桥梁、仓库和阿拉伯油田。新任战略空军指挥部司令、掌控美国核武器的柯蒂斯·李梅将军很清楚,轰炸机飞到莫斯科上空投弹后,油料就会耗光,飞行员和机务人员只好在铁幕东端跳伞逃生。因此,李梅要威斯纳的心腹富兰克林·林赛①在苏联境内建造一道“索梯”,即一条可以让他手下经陆路撤退的路线。空军校官则在中情局总部咆哮:偷一架苏联战斗轰炸机来,最好连飞行员也塞在麻布袋里一起送回来;让特工带着无线电潜入柏林和乌拉尔山之间的每一座机场,战争警报一拉响就破坏苏联境内的每一条军用跑道。这不是请求,是命令。
但最要紧的是,威斯纳需要好几千名美国间谍。从过去到现在,人才缺乏一直是一大危机。于是他展开召募活动,从五角大楼到公园大道,从耶鲁、哈佛到普林斯顿大学,还特意花钱请这些大学的教授和教练留意人才。他聘请律师、银行家、大学男生、老校友,还有无所事事的退役军人。中情局的萨姆·哈尔彭说:“他们到街上拉人,只要是能回答‘是’或‘不是’,或手脚还能动的活人就行。”威斯纳的目标是半年之内开办至少36个海外工作站,结果他在3年内建了47个工作站。在有工作站的都市,一般都有两名站长,一名负责威斯纳的秘密行动,另一名负责中情局特别行动处的谍报工作。两人不可避免地勾心斗角,互抢对方的特工,互相争抢上风。威斯纳自己就以更优厚的薪水和更辉煌的远景,从特别行动处挖来了好几百名情报官。
他向五角大楼、欧洲及亚洲占领区内的美军基地征用飞机、武器、弹药、降落伞和多余的军服。没过多久,他就掌管着总值约2.5亿美元的军用品。威斯纳首批聘用的政策协调处人员麦卡格说:“威斯纳可以打电话到政府各部门要人,他就是有这么大的能耐。当然,中情局的行动很隐秘,但人人都知道有这个机关存在。政策协调处则不仅行动隐秘,连该组织的存在也是个机密。应该特别强调的是,虽有少数人知道,但在成立的第一年,它在美国政府内是仅次于核武器的最为机密的事。”如同第一批核武器试爆的巨大威力远超乎设计者的预期一样,威斯纳的秘密行动工作站成长之迅速、扩张之广泛,也超乎任何人的想象。
二战期间,麦卡格在苏联为国务院卖命时,很快就学到“能帮助你把事情做好的唯一方法,就是秘密行事”。他一手安排了匈牙利政治领袖撤退事宜,把他们从布达佩斯送到维也纳的安全屋②——此处由维也纳工作站第一任站长阿尔·厄尔默在占领区的首都设置。麦卡格和厄尔默也因此成为好友。1948年夏天,两人在华盛顿不期而遇,厄尔默立即请麦卡格和他上司碰面。威斯纳请两人到华盛顿地区最豪华的海亚当斯饭店吃早点——该饭店隔着拉法叶公园与白宫遥遥相望,并当场聘请麦卡格为总部人员,负责希腊、土耳其、阿尔巴尼亚、匈牙利、罗马尼亚、保加利亚和南斯拉夫7国业务。麦卡格说道,1948年10月他去报到的时候,“包括威斯纳、两名情报官、几位秘书和我,总共只有10个人。不到1年,我们增加到450人,再过一两年就有好几千人”。
我们被当成国王般看待
威斯纳派厄尔默到雅典,负责地中海、亚得里亚海及黑海地区10国业务。这位新站长购置的一幢山顶宅邸,四周高墙围绕,既可俯瞰雅典城,还带有一间60英尺长的晚宴厅,与高层次的外交官为邻。厄尔默在多年之后这样说道:“我们当家作主,被当成国王般看待。”
中情局开始秘密提供政治和经济上的支持给希腊最具雄心的军事与情报官员,并吸收日后可能领导希腊的有为青年。他们所培养的人脉关系日后可能有极大的回报。先是雅典和罗马,接着是全欧各地,政治人物、军事将领、间谍头子、报纸发行人、工会领袖、文化团体和宗教协会纷纷前来向中情局要钱并寻求良策。威斯纳掌权初期的中情局秘史记载道:“个人、团体和情报机关很快就知道,世界上还有个外国势力可以攀附联结。”
威斯纳手下各个站长都需要钱。威斯纳在1948年11月飞到巴黎,找马歇尔计划主持人埃夫里尔·哈里曼讨论这个问题。③两人在塔列朗饭店(原为拿破仑时代外交部长的寓所)一间镀金套房碰面。在大理石雕刻的富兰克林半身像的注视下,哈里曼告诉威斯纳,有必要的话不妨尽量伸入马歇尔计划的“美金摸彩袋”里拿钱。有了这番授权,威斯纳立刻回华盛顿找马歇尔计划执行长理乍得·比斯尔。比斯尔回忆说:“我在社交场合见过他,认识他,也相信他。他算是我们圈内的人。”威斯纳开门见山,比斯尔起先很为难,但“威斯纳耐心地向我保证,哈里曼已同意此项行动,这至少缓解了我的若干疑虑。我刚开始追问他怎么使用这笔钱的时候,他却解释说不能告诉我”。不过,比斯尔很快就知道了。10年后,他接管了威斯纳的工作。
威斯纳建议利用马歇尔计划的款项,消除共产党对法国和意大利最大工会组织的影响。凯南亲自授权进行这些工作。1948年底,威斯纳选中两位颇有才干的工会领袖来执行第一轮工作:一位是美国共产党前主席杰伊·洛夫斯通,另一位是洛氏的忠诚追随者欧文·布朗。这两位经历了20世纪30年代激烈的意识形态斗争后,都转变成将毕生奉献给“反共事业”的斗士。洛夫斯通担任从美国劳工联合会分离出来的“自由工会委员会”的执行秘书,布朗则是洛氏的驻欧首席代表。两人把一些款项从中情局转到由基民党和天主教会所支持的各个工会。马赛港和那不勒斯港的回报是,确保美国军火和军事物资可由友好的码头工人装卸搬运。此外,中情局的钱和权也流入懂得如何赤手空拳破坏罢工的科西嘉黑帮手中。
威斯纳还有个比较高尚的任务:组织“文化自由大会”,使这个颇为神秘的组织在20年间成为中情局很有影响力的外围组织。威斯纳擘画“一个针对知识分子的庞大计划,各位也可以称之为‘争取毕加索的心’”,中情局官员汤姆·布雷登以雅致的文句这样写道。此人曾在战情局工作,也是威斯纳周日晚餐会的常客。这是文字之战,出马的是一些小杂志、平装书和高档会议。布雷登说道:“我主管的文化自由大会一年经费预算大约在80万~90万美元之间。”这笔经费里包括《撞击》月刊的创刊费用,这份高档月刊虽然每期卖不到4万份,却在20世纪50年代产生极大的影响。对主修人文学科的中情局新人而言,这种传道似的工作颇具吸引力。美国情报人员第一年的海外工作就是在巴黎或罗马经营小报或出版社,生活颇为惬意。
威斯纳、凯南以及艾伦·杜勒斯发现一个更好的办法,可以运用东欧流亡人士的政治热情与知识能量,将反共言论传送到铁幕内——这就是“自由欧洲电台”。这个计划于1948年底至1949年初着手规划,花了2年多才正式开播。杜勒斯成为自由欧洲委员会的创始人,而这不过是中情局资助的诸多外围组织中的一个。“自由欧洲”理事会成员包括:艾森豪威尔将军,《时代》《生活》《财富》杂志董事长亨利·卢斯,好莱坞制片人塞西尔·德米尔(《乱世佳人》的制片人)等,这些人都是杜勒斯和威斯纳找来掩饰实际活动的幌子。电台成为政治战的利器。
火热的混乱
威斯纳满心期待下任中情局局长将是艾伦·杜勒斯,后者自身也有很高的期待。
1948年初,福里斯特尔请艾伦·杜勒斯针对中情局的结构性缺失展开极秘密的调查。就在大选临近时,杜勒斯也忙着对调查报告做最后的润色,打算以此作为就职演说。他笃定杜鲁门一定会败在共和党候选人托马斯·杜威手中,而新总统一定会把他升到应有的职位上。
这份报告之后被列为机密长达50年之久,形同一份详尽又无情的起诉书。
罪状一:中情局粗制滥造大量文件,其中对共产主义威胁的判断,即使有些是事实,可也少之又少。罪状二:中情局间谍打不进苏联及其卫星国家。罪状三:希伦科特是个失败的局长。
报告中说,中情局算不上是个“称职的情报机关”,要转型还得“耐心努力好几年”,当前最需要的是一位果敢的新局长。然而,到1949年1月报告定稿的时候,杜鲁门已经连任,杜勒斯与共和党关系密切,从政治上说,任命他当局长显得匪夷所思。希伦科特留任,中情局实质上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国家安全委员会责令希伦科特核查报告内容是否属实,他置若罔闻。
杜勒斯告诉他在华盛顿的友人,除非中情局彻底变革,否则总统定会遭遇海外剧变的困局。此论迎来一片喝彩声。已出任国务卿的艾奇逊听闻“中情局快被火热的混乱和愤懑融化”。他的情报来源是克米特·金·罗斯福,此人乃老罗斯福总统的孙子、小罗斯福总统的堂兄弟,后来出掌中情局近东暨南亚分部。福里斯特尔的情报助理约翰·奥利提醒顶头上司:“中情局的最大缺失在于人员的类型和素质,以及吸收特工的方法。更有资格加入且想以中情局为毕生事业的文职人员因而士气低落至谷底,许多无法忍受这种状况的特工因而流失。(更糟的是)留在局里的大多数特工认为,除非这几月内出现变革,否则他们肯定会走人。失去这批高素质的干部,中情局势必陷入泥淖,纵有机会也极难逃脱。”届时,中情局将“永远成为一个差劲乃至二流的情报机关”。这些话简直像从半个世纪后飘忽而至,它们精确地描述了苏联共产主义垮台10年后中情局的困境:国内老练的间谍凤毛麟角,海外有才干的工作人员几乎等于零。
中情局的能力不济还不是唯一的问题,冷战的压力也在摧毁国家安全机构的新领导人。
福里斯特尔与凯南是中情局秘密工作的始作俑者及指挥官,但事实证明他们也无法控制自己所启动的机器。凯南身心俱疲,躲在国会图书馆一角闭关自隐。福里斯特尔更是锋芒尽失,在1949年3月28日辞掉国防部长职务。在任的最后时日,福里斯特尔崩溃了,他满嘴抱怨并且连月来难以成眠。全美最著名的精神科医师威廉·曼宁格断定他精神病发作,把他送到贝塞斯达海军医院(位于马里兰州。——译者注)的精神科病房。
历经50个辗转反侧的夜晚,福里斯特尔在他生命的最后几小时里抄写着希腊诗篇《亚杰克斯来的合唱团》。他写到“夜莺”的“夜”字时陡然停下,接着从16楼窗口跳楼身亡。“夜莺”是乌克兰反抗军的代号,福里斯特尔授权他们进行反斯大林的秘密战争,其领导人包括二战期间纳粹的同伙,曾在德国战线后方杀害数千人。该组织成员正准备空降到铁幕后方替中情局工作。
本章注释
①林赛是战情局老手,曾在南斯拉夫与铁托的游击队并肩作战。战后,他和艾伦·杜勒斯一同在批准马歇尔计划的国会委员会中担任幕僚。1947年9月,他率领该委员会的成员尼克松一行到的里雅斯特(的港)占领区,在该城变成自由区前夕,目睹南斯拉夫坦克与美军紧张对峙的场面。那时南斯拉夫仍属苏联集团国家,铁托9个月后才和斯大林决裂。当时情势一触即发,驻的里雅斯特联军指挥官特伦斯·艾雷就曾提醒英美政府:“这个问题若不审慎处理,第三次世界大战很可能就会从这里开始。”林赛一回华盛顿就建议以游击大军对抗苏联,并获得威斯纳的青睐。
②安全屋指的是秘密据点。
③1948年秋天,林赛仍在马歇尔计划巴黎总部的哈里曼手下服务,见证威斯纳和哈里曼之间的对话。林赛说:“哈里曼充分了解政策协调处的情况。”1948年11月16日,威斯纳向哈里曼提出简报后,钱已不是问题。麦卡格回忆道:“我有好几百万预算可以花,花都花不完。”
马歇尔计划除了提供经费和身份掩护,也赞助秘密行动人员针对法国和意大利的工会,展开宣传与反共行动。在威斯纳和哈里曼达成协议之后,马歇尔计划的某些官员甚至代威斯纳执行秘密活动达3年之久。威斯纳也向派驻德国的高级文官麦克洛伊做简报,此人乃1945年9月杜鲁门将中情局判了死刑后,全力维持美国情报工作的战争部老大。威斯纳说,他“向麦克洛伊说明政策协调处的工作主旨与来源”,并详述“我们当前与未来在德国行动的若干细节”,也注意到麦克洛伊“听我说起协议的原始策划人包括洛维特、哈里曼、福里斯特尔、凯南、马歇尔等等,显然颇为动容”。